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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问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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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随着育青取得最后的胜利,全国大会终于得以落下帷幕,各方队伍向育青表达恭喜之后,又匆匆地赶回各自学校,继续为下一年的比赛做准备。
卓治在育青的网球场里远远遥望,眼中的人们都在欢呼间肆意地嬉笑打闹:路夏将球拍架在肩上,正面对着笑颜如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显得异常兴奋的齐瑛,脸上鲜少地露出些许青涩的笑意;乔晨估计正和他的心上人杏子打电话,无措得手脚都不晓得要往哪里放,严智明似乎又研制出了新的严汁,并以庆贺之名追着唐佳乐满场奔跑……他眯了眯眼,后背放松下来靠在铁丝网上,心里却逐渐有些浮沉且不得安定:如果他没有加入网球队,如果没有这一群人一年又一年的陪伴,他的青春大概和身边大多数的同龄人一般乏味且枯燥吧?大概也是每天都学校、家里、补习班机械式的三点一线吧?大概日后回想起校园生活的关键词是做不完的题和数不完的试卷吧?大概也像课余闲暇时女孩儿们八卦聊天埋怨一般,头发都没梳好叼着一块面包就往上学的路上冲吧?
虽说或许大家是有着不一样的目标,为了目标不得不为之,也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但他觉得仅仅只是坐在教室里埋头苦干,总归少了一份少年人的热血。
遗憾吗?其实不应该有遗憾,毕竟这是很多人不敢奢望的完美,也是很多人幻想得到的真切。
人人常说他没有胜负心,哪怕在球场上也是随心所欲,因为天赋才显得游刃有余。但是天才也有不甘心的时候,有些事情,他仍然希望得到一个结果。
这必然是天赋无法解决的、立于天赋巅峰之上的困难,心底的傲气执拗的让他跨过这座大山,把他当做旅途间的一道风景,可是感性中的感情拉扯着告诉他,他做不到。
是的,做不到。
卓治正出着神,池大勇这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
“卓治。”
池大勇很少看到过卓治走神,看他并没有立刻回应自己,
“啊,怎么了?”
卓治回过神。
池大勇:“啊是这样,关于庆功宴,高三的大概都是最后一次了,所以他们想彻底疯一回,我们不去烧鹅店,去KTV,边吃边唱边玩。”
“你……去吗?”
卓治眨了眨眼,清浅的呼吸轻轻搅动着流动的空气。只见他从运动裤中抽出手抱起双臂,视线回到远方的人群身上,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去啊。”
“当然去。”
(二)
夜晚,KTV。
巨大的水晶琉璃灯被吊在包厢天花板的中央,正配合着电视屏幕传出来的音乐和队友们的鬼哭狼嚎在不断地旋转,打下来成一圈圈圆弧的七彩炫光也像镶嵌在墙壁地板的鱼一般不断地四处穿梭游移;桌子上摆满了KTV赠送的食物、骰子、扑克牌、以及各式各样的酒,一时之间,喧闹的声音海浪似的此起彼伏,当真是热闹非凡。
卓治没有参与他们的狂欢,他只是静静地窝在沙发上,手里端着盛酒的高脚杯,默默地看着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只露出一点侧脸的穆司阳。事实上穆司阳性子里一向不喜吵闹,平常更不会乐意来这种地方,他更倾向于在闲暇时进行诸如钓鱼爬山、读书喝茶之类满满中老年退休干部风的娱乐活动,而他的性格相反则比较随和,能适应各种不同的场合,蹦的了迪,钓的了鱼,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但此刻的他们却像一夜之间换了灵魂一般,他自个儿窝在角落里像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般借酒浇愁,心里的苦闷挣脱不开血肉筑就的牢笼,整个人显得格的外焦躁和烦闷;而穆司阳却好像代替了他站在亮光下,享受着和千万人的狂欢。
他眯蒙着眼,举起手中的杯子轻轻摇晃,透明的酒杯、澄黄色的酒液以及远处的人影瞬间重叠在了一起,穆司阳的身子倒影缩小盛在杯里,酒中的泡泡从他身上一串串冒出来,越来越多越窜越快,像是下一秒就要迎着朝阳彻底化成泡沫消失一般。
童话中的小美人鱼因为心爱的王子直到最后没有爱上自己才会化成泡沫从此消失,而他的王子却是自愿消失,且不知归期。
他停下手,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连同酒里的穆司阳一起,似是得不到就要同归于尽。
他本该站在阴影下,让所有的不甘和阴暗尽情的发酵。
肚子里的酒液开始翻腾着灼烧,似乎这自欺欺人般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连五脏六腑都不能理解的自杀式毁灭。
几杯下肚,卓治已然有了醉意,而穆司阳终于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他向人群摆摆手让他们继续,随后径直走向了卓治。
卓治看到眼前的光影被覆下的人影所遮盖,勾起嘴唇轻轻一笑,眉眼间泛起一层酒气上涌洇透的红,似戏中旦角眼睑处的眼妆,举手投足、一言一行、或嗔或怒,你都只能从中感受到潋滟不绝的媚意。
他向穆司阳晃晃酒杯:“司阳,喝酒吗?”
穆司阳微微皱起眉,脸上还未完全显露出怒意,手上却已经强硬而不容分说地一把夺下他的酒杯:“你醉了。”
他一把扣紧他的手,将他半压在沙发上,在他耳边毋容置疑地吐息:
“我先送你回去。”
(三)
深夜的街道依旧灯火通明,穆司阳扣着他的手一路往马路边走去,卓治也一路呆呆地盯着他们相握的手掌出神。穆司阳的手稍微比他大一点儿,分寸不差地刚好能把他的手包裹在里面,他们走的街道两边都是高低林立的商业大厦,拂过的穿堂风冰冷而肃杀,只有他裹着自己的手是暖的。他就这么看着,心里的安全感都到手上去了,行走的步伐也一深一浅,像一直陷囫囵的迷途羔羊被牧羊人带出绿意茵茵的草原。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情绪使然,他的眼眶渐渐泛红发酸,一直到坐上出租车,才堪堪止住要落下的眼泪。
穆司阳看到卓治低垂着眼眸,附身过去替他梳理稍稍有些凌乱的头发:“你不想说点什么?”
卓治迷迷蒙蒙地抓住他衣服一角,微微撅起嘴嘟囔道:“你、你跟一醉酒的较什么劲呐……我怎么、怎么就没有说呢?”
他摇摇晃晃伸出三根手指竖在穆司阳眼前:“我刚刚……嗝,可问了杯里的酒两个问题呢。”
“一问何所意。”
“二问何时归。”
穆司阳知道有些人喝了酒会耍酒疯,并且每个人耍酒疯的方式都不一样,有些人会大吵大闹,有些人则会缄默无言,但他着实没想到醉了酒的卓治竟然化身成了古时候的秀才文人,说话谈吐都文绉绉的,把穆司阳说得一愣一愣的。
卓治这时候伸出一根手指点点他的脸,自顾自地又开始说起了胡话:“一问何所意,穆司阳,你是什么意思呢?三年了,我们之间算什么?朋友吗?可是,看流星,看雨景,一起上下学,牵手……情侣能做的事情除了、除了那个我们都做过了,所以朋友和情侣的界限在哪里呢?本来就是没有规定的模糊界限,一句话、一个承诺,甚至是一个拥抱一个吻都可以,只是看对象是谁,所以我对于你来说又是什么呢?你以后的爱人的垫脚石吗?我、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在这之前、我会先揍,揍你一顿,然后扒你的皮、抽你的骨,将你扔到地狱十八层自生自灭!”
穆司阳同样晓得喝醉酒的人说话都没有逻辑,但被卓治这么一说他的筋骨竟然也开始隐隐作痛。他皱起眉头,几番思索,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凑过去理了理他的衣服。
“二问何时归,我们快毕业了,你、你还要去德国继续疗养观察,你可能会在那边上大学,你也会有更大的舞台和更广阔的天地,你不会再注意曾经石板缝隙里的小花小草,你也会在那边儿成家立业、会继续你的梦想。那我呢?我追不上你了,我要走另外的路,可是没有作为路标的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和你一起到达更高的地方啊。”
说着说着,眼泪已经将衣服晕开了几团水渍。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啊……穆司阳。”
他哽咽的语气里突然染上了一丝哀求:“你喜不喜欢我啊。”
穆司阳听醉了酒之后卸下稳重变得稍稍有些无理取闹的卓治絮絮叨叨了一路,出租车经过天桥底时铺天盖地的黑暗袭过淹没,他没有说话,只是扣着卓治的手,又悄悄地紧了紧。
(四)
到家的时候穆司阳一手扶着站立不稳的卓治,一手从卓治的裤子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开灯之后穆司阳环顾四周,沙发向着挂了一张全家福的墙边右侧,中间包围着一张茶桌,宽大的落地窗正对着餐桌,窗上挂着一只被开门时被灌进来风吹得叮当作响的风铃,屋子整体格调简约而优雅,倒是和他本人颇为相衬。
他将卓治轻轻放在沙发上,蹲下身帮他脱鞋子时卓治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念叨什么。他放下鞋子,起身绕过去浴室,拿出一条毛巾,湿过水,又回来坐到沙发上。帮他擦脸的时候,他的表情终于软和下来,并缓缓地低声开口:
“卓治,你知道我的性子。”
“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再跟谁细水长流的耐心。”
“你的心意我都懂,可是你知道么,承诺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所以在我成为更好的人之前,我不愿意、也不舍得将你束缚在我的桎梏里。”
“我喜欢你、所以我尊重你。”
“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但我会给你足够的自由,让你能看遍这个人间的万般盛景。”
“如果你走的累了,倦了,到时候记得回头。”
“我一定在。”
穆司阳拿开毛巾话音落下的时候,他才发现卓治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安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他看了看手机,是航空公司发来短信,提醒他明天早上准点登机。
他闭上眼,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再见。”
“我的卓治。”
“晚安。”
今夜和风向暖,朗月幽然,屋里的人儿一夜好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