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青堤 ...

  •   二人本是自西南入皖,这几日却向东先到宣州,而后折返,过庐州至寿州,入淮南城。其间耽搁数日,本以为是刘鸿隐兴之所至,而宣州多山水,适合踏春游览。

      零七服了万里解药,方知主人并非意在游玩。万里不解,他便不能回到王府和千山。为求保险,二人还是在周遭多留了两日。

      青弋江为长江在宣州一段的分支。但见水面开阔,江边几树梨花。江天一色,纤尘不染。宣州建筑又以黑瓦白墙为主,此时烟雨迷蒙,竟如同画中一般。令人生出几分俯仰天地之感。

      零七站在刘鸿隐身后几步,尽心尽责举着伞。忽见主人停下脚步向前望去,便也随着他目光方向眺望。远处烟雨中,是一座巨大水利工事。

      刘鸿隐指着那水利工事,淡淡对身边之人道:“可识得这是什么?”

      对方老实地摇头:“属下不知。”

      “这是青堤。近十几年来,淮南郡治下江南常受水涝,而江北年年干旱。十年前,父亲将此况上报朝廷,朝廷便派人设计建造了这一工事。多雨则蓄,干旱则放,由漕河疏导。选址处地势落差较大,水力也可供给寻常农作工具的动力。”

      “本王曾问过府中擅于此道之人,皆言无论堤坝设计,水位控制还是工事选址,都再合适不过。淮南郡南部以农耕为主,水利甚为重要。父亲本想请设计者再主持修建些利民工事,却不料……朝中传来消息,那位设计者不知因何得罪了皇上,已被暗中处死。”

      他冷哼了一声:“那时候小皇帝刚即位,自是迫不及待要铲除异己。”话末又转成叹息。

      刘鸿隐生于帝王之家,尊贵非凡。若不是幼时贪玩,以至深陷破败之城,险些遭人烹食,大约很难知民疾苦。而自那之后,他渐渐长大,助父亲治理淮南郡时悉心尽力,眼见着淮南治下稳定平和,愈发繁荣。

      然而先皇并不擅于治国,好大喜功,用人不善,沉迷京城眼前繁华。朝中结党营私,争权夺利。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饿浮遍野。江山一片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而今成昭帝即位九年,手段虽是干脆凌厉,却也只是一味肃清朝堂,于民生社稷,并无多少建树。多少有用之人,因谏获罪,乃至枉死。

      若非如此,刘鸿隐又怎会起了反意。江山霸主之位,自然是谁坐得起,便由谁来坐。

      但无论缘于什么原因,说穿了还是“谋逆”二字。位至高处,便连慈悲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难以理解。

      他转过头去,看自己身后不足三尺处站着的人,毫无意外地看到他脸上的茫然和迷惘。刘鸿隐暗自笑着摇了摇头。他本来也没指望一个暗卫能了解。

      青弋江上烟雨低昂,人烟稀少,只二三行舟掩在飘渺薄雾中。有蓑翁一人,独钓春江。

      两人默站片刻,雨渐渐停了。雨歇初凉,零七肩膀微不可见地一抖。刘鸿隐挥袖一卷,便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他其实也不用人理解。夜玄,严离,眼前之人,还有王府和千山,甚至深藏于暗处的兵权……无论自愿或被逼迫,总都是要追随他的。

      “……主人?”怀中之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随意乱动挣扎,一味僵着。刘鸿隐便抚上他肩背,手指带着安慰的力度,搭上他颈间要穴。

      怀间的人却冷不防挣扎了一下,低声开口:“主人已为属下耗费过多修为。如今已近王府,属下内伤毒素也已受到压制,主人不宜再动内力。”

      刘鸿隐失笑。昨日才答应他不送去千山,今天便又开始和自己拧着来。当下在人后颈处不轻不重捏了一下,换得对方小小震颤:“怎么,教育起本王来了?”

      “属下不敢……”零七小心地抬眼看了看主人,对方半笑着并不见愠怒。他便又大着胆子继续道,“千机内伤虽不能痊愈,却也不致命。属下日后定会加紧练习,补上所缺。”

      “一路上闷着,就在想这些?”

      “不是……”

      “那就是在与本王怄气了。”见怀中之人挣扎着要跪下去请罪,刘鸿隐收臂将他抱紧了些,无声解释了这个玩笑:“回去之后,便由药堂给你调理。本王还有不少事,要交予你去做。”

      零七点头应是,见主人又转头去看那远方雾中的青堤,便也安静陪在一边。

      这一日也是他们耽搁的最后一日。过了青弋江,二人便纵马不停,直奔淮南城。到得淮南王府,又是数日之后。

      进城时还未至晌午,刘鸿隐吩咐零七直接去千山药堂,拿了药便来复命。自己则带着一干暗卫直奔王府。

      沐浴更衣,焚香沏茶,不急不忙用了午饭,便又成了那养尊处优的闲散王爷。

      刘鸿隐在书房随意翻看卷宗,手边一杯清茶。茶香化作青烟几缕,袅袅而上,更显春日午后安静舒适。门外脚步极轻,刘鸿隐侧目听了片刻,便未将卷宗合上,直接道:“严离,进来。”

      吱呀门响,鸟雀惊飞,带进一片春【河蟹】色。黑衣蒙面之人简短而恭敬地道了声:“主人。”

      刘鸿隐干脆放下卷宗,端起茶杯:“如何了?”

      “京城方面尚未发现异动,秦将军和赢非绝此时仍在南疆。”

      “嗯。”轻啜一口清茶,懒懒吐出一字。小皇帝派来的线人一藏九年,自己养伤期间突然外出的消息,必是早已传到了京城。此时京城未动,怕是小皇帝自知身边已空,不好贸然出手。

      “若线人确是九年之前混入,十年训练期未满,此时应当还在千山中。属下已将九年前进入千山之人的名单列出,请主人过目。王府人员调动较多,管事大人明日便会将名单上报。”

      刘鸿隐伸手接过严离递来的名单,来回扫了几眼,抬头轻笑:“九年前……有意思。”

      九年前,正是小皇帝登基那一年。

      那一年正值多事之秋。先皇驾崩,成昭帝即位,朝中结党营私包藏祸心者不可枚举,江山一片风雨飘摇。

      同年秋,淮南郡连日降雨,郡南新安江一段多次涝灾,是年几乎颗粒无收。老淮南王留下刘鸿隐处理城中事务,自己则带人进京。一方面为先皇吊唁,另一方面也想请当年设计青堤的人再次为新安江设计一处水利工事。

      然而那人不知因何获罪,已被新皇下令处死。老王爷心中惋惜,却也不便多言。谁料回程途中竟遭人暗算,险些殒命他乡。

      刘鸿隐得到消息,来不及细想,便命自己的暗卫零一带人前去接应。零一在那次事件中备受老王爷赏识。老王爷特许其用回自己的本名,便是日后的暗卫首领,严离。

      事后刘鸿隐曾几次询问严离接应经过,严离却一再推功,只说自己接应之时,老王爷已经安然无恙。刘鸿隐不满他拿乔作态,便将人拎去千山,亲自看着审了两日两夜,却是什么也未能问出来。加之父亲也不愿多谈此事,只好按下。

      之后几年,刘鸿隐也曾偶尔提起这事。每每将严离逼得面色苍白,也问不出所以。反复怀疑下属并非御下之道,严离任暗卫首领后,他便不再问起。

      抬头看了看暗卫首领,见他抿着薄唇,恐怕也是紧张他再度问起。刘鸿隐摇了摇头,开口道:“除了零七,是否还有人少于十年而出千山?”

      “没有,主人。”

      刘鸿隐眯了眼,盯着窗棱上那一点微弱金光。零七的暗卫记录中,有几页父王的手书。其中提到,零七被带回后立刻灌下了清除记忆的禁药,至多十日便送入了修罗殿。如此算来,他到千山不过八年,应是可以排除。

      想到此处,便连自己也未发觉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那线人若还未从千山出来,秦飞扬为何不再等一年。何况送一个线人去千山,未免太不保险。时间过久不说,能否活着出来也要看造化。

      又或者,是自己年后策划三王遇袭之事,让小皇帝稳不住阵脚,这便急着要寻那位线人出来?

      他盯着雕花窗棱上那点金光,若有所思,却觉得那光渐渐明晃刺眼起来。刘鸿隐转头望去,却见夕日初沉,余光托着一片黄昏。

      “说起来,零七人呢?”不过是去药堂拿些药物,何以拖了大半日?

      “零七今日早时便回了千山,已经送到刑堂去了。属下此来,也是想请主人示下,该如何赐罚……”

      他话音未落,刘鸿隐已然拍着梨木椅扶手站了起来,眉间隐隐不快:“又在闹什么?”

      严离略有些不解:“暗卫规定,任务中如有差错,回报主人后应去千山刑堂受罚……难道,不是主人让他去千山的?”

      “……是本王。”刘鸿隐闭眼,叹了口气,“本王出去一趟,其他事宜晚间再议。”顿了顿,又吩咐严离让人备好晚饭,挑几样清淡滋补的菜。

      零七这次倒真不是愿意给自己找不自在。早间甫一迈入千山,还未来及开口,便被人绑去了刑堂。

      已出千山的暗卫,若非被主人离弃逐回或降下责罚,是不允许独自回到千山的。即便偶有要事,也须持有主人信物和口信。零七自知空手而来,也不辩解,安安静静跟着去了刑堂。

      幸而未接到具体刑罚指示,刑堂也不好动作,只是按规矩将他剥去了上衣,反绑了双手吊在刑架之上,等着王府传来命令。

      这一吊便是大半天。刑堂中无窗,门也紧闭着。仅有墙壁上火把照明,更显阴森。虽不辨时间,估摸着也该斜日西沉了。

      零七初时还默默忍耐,渐渐的便有些着急。主人吩咐拿了药便回去复命,怎能如此耽搁时间。便寻思着要不要自领责罚,挑个重些的,挨完了好往回赶。

      正要开口,迷迷糊糊地又想起南疆一路上,王爷数次不满自己擅做主张。若这半日吊刑仅是考验,此时自求责罚脱身,岂非又要惹主人生气。

      来来回回纠结着,时间便又过去了。吊起的双臂早已由冰凉疼痛变成麻木,再变成毫无知觉。他深深呼吸几口,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属下求见严首领。”

      “放肆!规矩都忘了不成!”刑堂管事暗暗摇头,暗卫出身之人,刑堂也算熟悉。哪有还未受罚,便点名要见人的。既是不愿好好反省,便不用等主上示下了。

      两寸长的钢针抵住侧腰要穴,只需扎入分毫便可激起骇人剧痛。等待刑责时若无心反省,便以钢针刺穴为罚。这本是暗卫的规矩,并无不妥。零七闭目,深吸一口气。他被吊在空中,无法着力,无法逃避。钢针刺穴虽难熬,左右也不过一夜时间,熬过今夜便会缓解。

      思绪间针尖好似已扎破了皮肤,零七不由自主咬牙攥紧双手,便等剧痛袭来。却听吱呀一声,刑堂大门似是被人大力推开。

      “胡闹够了没有?”低沉的嗓音带着三分微怒,七分焦急,夹着风便灌了进来。

      刘鸿隐甫进刑堂,便被血腥之气逼得皱了眉。此时跪了一堂的人,他却只当看不见,直直便向那吊起的人看去。

      不见新伤,脸色略显苍白。除了倦容,并不见痛苦。

      心下稍稍安定,语气却猛然严厉起来:“衣服穿上,随本王回去。”

      这一句太过冰冷,满堂人均低着头不敢喘气,更不知谁去将吊着的人放下。

      “本王与严离都在等着,你要拖到什么时候?”一句话掷出,怒气横溢。刘鸿隐上前两步,袖袍一扬,自跪地之人身侧卷出佩剑,注了内力,翻腕推出。利刃割断吊起零七的粗绳,“锵”地钉在他身后石墙砖缝间,晃了晃。刃身映出的光芒扫过一地骇然的脸庞。

      零七利落地落地,便觉自己的黑衣迎面砸在身上。那发怒的人目光冰冷,重重拂袖,已经转身出门。他一咬牙,将毫无知觉的双臂在石案上狠狠撞了几下,终于寻到几分刺痛之感。机械般地勉强将黑衣披上,脚下不停,直追上去。

      刘鸿隐面色不善,一路不言不语走在前面,他的暗卫自然也不敢开口,怏怏地跟在后面。二人一路急掠,到得王府左近,刘鸿隐忽而停下。零七想着心思,脚下慢了半步,差点撞在前人身上。

      “还敢发呆,嗯?”刘鸿隐将差点跪下去请罪的人扶起,微微弯腰,伸手在对方额头轻轻敲了一记,转身慢慢向王府大门走去。

      零七呆了呆,却忍不住用手碰了碰刚才被触碰的额头。主人这是……不生气了?楞了一瞬,立刻会意地找了处方便之地,隐去身形,随着主人进了府。

      虽是轻功疾奔,一来一回也用了不少时间。此时凉风拂檐,夜色虫鸣,月映一帘。书房点着灯,严离候在门口。见刘鸿隐归来,他便行了礼,随着王爷进了书房,按往常一般在背后结了个手势,示意暗卫退出院外守卫。

      零七正要撤离,却见主人向自己看来,微微点头:“你留下。”便从暗处闪身出来,向二人行了礼,退至角落。

      “姓云之人,查得如何了?”

      严离沉默一刻,单膝跪下道:“属下无能,尚无确切结果。”

      刘鸿隐皱眉不语。

      “玄门在江湖上向来极为低调神秘。所能查到的部分,皆是些坊间传闻,真假不辨,不足呈报。”严离单膝跪地,低头道,“但关于龙鳞剑,属下查得一二。若其确由玄门传人所持,或可据此推断。”

      刘鸿隐点头:“起来说。”

      “龙鳞剑自晋灭之后便绝迹世间。而近几十年间,却两次重现江湖。时间极短,并未引起武林和各方势力注意。”严离说完这句,顿了一顿。

      “信物。”刘鸿隐缓缓道。有人以龙鳞为信物,请求玄门传人相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青堤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