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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蛊王 ...

  •   离密室越近,空气里那沉睡蛰伏的危险便越清晰。

      深埋在地下的密道,因这南疆的多水显得格外潮湿,连带着血腥味也湿漉漉的,令人作呕。这里很久未有人来的痕迹,或许是些无意间闯进来的鼠蝠之类,化作了蛊王的一顿美餐。

      零七心中忽而想笑。他自己不也像鼠蝠一样,成日只在暗处躲躲藏藏。未走几步,沉睡的空气似是被搅动一般。那蛰伏多时的蛊王即便在睡眠之中也极为警觉,零七纵然放轻了步子,来到密室门前时,它便已然苏醒。

      再擅于躲藏也比不上兽类天生的警觉,零七干脆摸出火折,抬手一扬,将密室壁上的火把点燃。

      他面前,是一只半屋多高的异兽。坚硬的甲克上附着粗长的毛刺,每根都像僵硬的吸管一样通入体内;蠕虫般密密麻麻的百足一刻不停地晃荡着;头部尖小,嘴的比例却极大,时不时吐着一根粗大的信子。

      蛊王猩红着双目,死死盯着入侵者,咆哮着嘶吼了一声,满室轰隆隆,皆是鬼怪般的声音。

      零七仰头看着大出自己许多倍的异兽,心中隐约讥诮,仿佛这只怪物也看得出,他和它,他们本都是一样的……

      都是主人手中一颗已被弃置的棋子。

      回千山以后,他也会像这怪物一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是供药堂试药;是当作教学材料,为修罗堂受训的暗卫讲解如何活剖胛骨;又或者仅仅是囚禁一生,在牢笼中崩溃发狂,于他也没有太大区别。

      零七看着这只密室中的困兽,竟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之感。

      手中是绝世神兵,心里已冷静地想好了攻击和躲避的方案。然而他觉得,此时的自己无比可笑。

      蛊王的主人死了,而他的主人不需要他了。

      ————————————————————————

      刘鸿隐并没有想到,一把小锁会废去这么长时间。他手中没有利刃,即便使了七八成内力,仍是花了相当的功夫才将锁口振开。

      狭长曲折的暗道因零七留下的火把而变得清晰明朗,他脚下不停,不过半柱香时间,也转到了暗道尽头。尽头的密室火光惶然,怪物的危险气息极盛。

      猛顿住步法,刘鸿隐已来到密室门口。一撇之下,便狠狠皱了眉头。

      零七被那怪物按在墙角,如破布一般晃来晃去。脸色惨白不似人状,衣服大片撕碎,被血染成深色。那怪物仍咆哮着,用头顶的利刺一下一下扎进他的身体。

      然而零七只是咬牙强忍,龙鳞虽紧握在手中,却并不如何反抗,只在偶尔被攻击到要害时,才伸手挡格几式。

      他的目光停在对面的墙壁上。那墙壁上密密麻麻,刻的正是伯照图谱记载的心法。他看几眼,闭目一刻,似是正在强记内容。

      只是一眼,刘鸿隐便不自觉在袖中瞬间握紧了拳。零七似也发现来人,苍白的脸转向他,开口,声音却暗哑飘浮。

      然而刘鸿隐听的明白,他说的是“属下没事,再需半刻”。

      利刺扎进身体的噗漱之声,夹着那人闷声的痛哼,映在异兽狂躁的厉吼中,显得尤为刺耳。

      刘鸿隐手上敛起八分内力,掌风蓄势待发,却只淡淡站在门外,冷眼看着那人的脸色越来越白。

      半刻之后,零七艰难地自墙壁收回目光,手中龙鳞一转,直取那怪物面部。便在他动手的一刻,一直静立门外的人如风一般卷进密室,一掌拍向蛊王头部硬壳。

      头部利刺被龙鳞所截,蛊王似是感觉到疼痛,蛮力将头一扭,利刺眼见便要划过零七颈脖。

      零七已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只得勉力侧过头去,将右肩送上,避过致命一击。他右肩早被扎了数个血口,此时一动,疼得眼前一黑。

      眼前还是花的,一大片黑影向自己袭来,零七咬牙提气要躲,却觉触感并非冰凉的甲克,惊诧间已被卷入一个怀抱之中。

      刘鸿隐携他向后急掠,一手接过龙鳞,另一手仍是牢牢圈着他的腰身,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零七只觉得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呆呆交出龙鳞,触手所及,主人的手心竟全是冷汗。

      满室光影在眼前闪烁,却什么都看不清。零七脚下还机械地随着主人掠动,脑中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密室颤动,石子与尘土从四面八方落下。那怀抱没有半分犹豫,带着自己就地一滚,出了密室。
      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散,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那怀抱松开了,在止血穴位上一一拂过。接着下颌被轻轻捏起,他乖乖张嘴,便有药丸滚落喉间。不算轻柔的动作,却让零七沉溺其中。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想是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涣散了,话也说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抓起一片不属于自己的青色衣角,而后陷入黑暗。

      ————————————————————————————

      零七陷在一片骇人的疼痛之中,朦朦胧胧醒转,觉得眼前光线惶然。他目光空洞,无法聚焦,模模糊糊地看见主人站在不远处,正与什么人商讨事情。听不清,也看不清。身上似乎缠满了布条,燃着了火一般,痛得厉害。他咬咬牙,想将自己撑起来,试了几次又脱力倒下。

      刚倒下片刻,便有人缓步走到他身边。他知道是谁,便不再动作。眼前一片模糊,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属下……看不清了。”

      “再过一日,便会看不见,听不到,动不了……以为蛊王扎的伤,和普通刀剑一样?”

      零七闭目沉默。眼中看不清,他反而听出了声音中的不平静。他本是求死得死,为何心里也会如此黯然。看不见,听不到,动不了……废得如此彻底,他再也没有资格留在主人身边。

      身边的人见他不语,长叹了一声,沉声问道:“零七,这回可知道错了?”

      平时定会立时跪下去认错的人,此时却微开着眼睛,抿着唇,只重复着吸气呼气的动作。目光空洞地望着上方,他嘴角牵起一丝惨然笑意,嗫嚅道:“是……属下知错了……属下以后,再也不会惹主人生气。”

      刘鸿隐暗中摇摇头。将零七带出密道之时,他神智已不清晰,却一直死死抓着自己衣服下摆,小声喃喃重复着“求主人为属下续命”。看似求生欲非常强烈,而他却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零七或许早便不想活着走出这古墓。

      重伤蛊王,而后护住要害,任那怪物将自己扎得支离破碎,赢得时间将图谱内容强记在心。这般近乎疯狂的做法,是早就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现在所求,不过是争得足够时间,将图谱内容复述出来罢了。

      何其胆大妄为,不计后果。却又何其聪敏果决,无惧无畏。当初零七请命之时,说的便是“愿为主人去七星岭一探,只求一个赴死的机会。”如此,倒也算求仁得仁。

      刘鸿隐在床沿坐了,将零七刚才翻乱的被褥整理好,佯愠道:“现在倒消停了。先前将本王锁在门外,还未和你算账。”见零七一咬牙,要跪起来请罪,刘鸿隐轻轻一按,便将人按了回去。“千山的药只医外伤。你脏器受损,毒素难清,放任下去撑不到明天。幸而隐居于此的那位前辈,是苗疆五仙教前代祭司,对毒物蛊虫了解甚多。他已答应救治于你……”

      话音未落,便传来老者嚷嚷的声音。接着那干瘦的老头便窜了进来,极为不满地瞪了刘鸿隐一眼:“说完了没有?再拖下去,老头子也救不活他。”

      他捧着个扁圆小瓶,嘿嘿笑道:“小子就偷笑吧,此蛊能自行在体内活动,修补破损脏器。你全身脏器都被蛊王扎破了,要不是老头子我手上正好有一只,嘿嘿,你绝难熬到明日!”

      零七看不清,只好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偏了偏脸,“多谢前辈。”

      “慢慢。老头子向来只管治病,不管活命。这蛊前两年才炼制出来,还没给人试过。你也算替老头子试上一试。”

      “敢问前辈,若是失败……”

      “蛊虫便吃了你呗。反正不医也是死,不如替老头子试试看。”

      刘鸿隐见零七倏忽皱了眉,知他在考虑,便也开口安慰:“前辈炼制的东西自然差不了□□。你可愿试试?”

      零七沉默了片刻,却沉声缓缓道:“多谢前辈好意,晚辈不愿医治。”

      “臭小子说什么!”老者瞪大了眼睛,在干瘦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臭小子……惹人生气!”他来回踱着步子,双手在稀疏的头发间不停抓着:“你以为老头子喜欢把宝贝用在你身上?若不是玄门之人请求我,我又欠了他云师弟的情,鬼才愿意医你!”

      “前辈。”刘鸿隐冷下脸皱眉看了一眼躺着的人,不着痕迹地扣住他腕间脉门,一脸抱歉地对老者温言,“请给晚辈片刻时间。即便他执意不肯,晚辈先前允诺的条件,也仍旧算数。”

      零七脉门被人捏着又不敢还手。只觉得扣着自己腕子的人着力推了几分气劲进来,虽不很疼,却带着警告和惩戒的意味。当下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老者“哼”了一声,不放心地看了看耳室中一躺一站的两人:“再耽误下去,能不能救得活都难说。你那龙鳞老头子可是要定了。”

      “怎么?怕死,不敢一试?”刘鸿隐见老者气呼呼地出了耳室,才回头来看零七。一看之下,却发现他咬着嘴唇低垂眼帘,满脸的自责,不由觉得好笑。刚才拒绝得干脆,怎么不见这副表情。

      “龙鳞是上古名器……属下不值得。”黯然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自卑。

      “不过一把剑罢了。若是想要,本王再为你寻一把名剑便是。听闻云公子手中,还有一把名器沧海,是得自剑神高徒。比起龙鳞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毕,见零七自责得更厉害了,原本低垂的眼帘也紧紧闭上,不由无奈:“你心疼你的名剑,本王也心疼本王的利剑。既然知道了,现在可愿接受医治?”

      从未有过的温柔,让零七不知所措,却不由自主想靠近一些。如此宽容相待,自己却仍要坚持,惹主人动怒。他将主人锁在密道门外,将千山八年训练的成品置于死地,他已一错再错,罪无可恕。与其等到主人离弃自己,他宁可战至折断锋芒。零七想到此处,咬咬牙开口道:“属下不愿。”

      预想中的怒气并未出现,却听主人缓缓长叹了一声:“你是怕万一医治失败,没有机会将伯照图谱写出?”

      零七默默点头:“是,请主人允许……”便又听刘鸿隐加重声音打断他,语气中终是带了怒意:“不准。此事不必再议。”

      平日听到这种语气,早就跪下请罪。今日却不知为何,好似蒙了心一般,零七偏拧着不肯松口,仿佛赴死般一遍一遍请愿:“求主人成全属下。”

      刘鸿隐看着他死不悔改的模样,便觉心里怒气没来由窜了万丈,一掌拍在石床之上:“若没有你,本王要那伯照图谱有何意义!”

      零七便是一怔,失了神一般愣在原处,再无动静。

      他早先见那疯疯癫癫的老头为了几瓶蛊虫一再让步,心中还曾羡慕过那些小小的虫子。若是能得主人半分珍惜,便是锋折刃断,也甘之如饴。

      刘鸿隐气急之下挥掌拍了石床,掌风挥到一半,看见床上那缠满布带的人,生生收了内力。一掌下去,气势虽大,手也痛麻了。正暗自揉捏缓解,却觉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自己。那只手冰凉瘦削,指骨分明,内里生了茧子。此时不敢用力,却也大着胆子不收回。

      接着,便是低浅而恭顺的声音:“主人莫要生气……属下错了,属下愿意医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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