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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间雪(三) ...

  •   公子白虽不愿承认,但他总乐意多和展飞说说话。只不过,那展飞常常被耶律齐困在书房里。他偶尔去过几次,听展飞和耶律齐谈诗论道、道尽风雅,偏偏不谈辽宋。他在一旁喝茶,喝着喝着,心里便有几分愉悦,这展飞看着好相与,其实是个难啃的骨头。

      耶律静容察出公子白的变化,从前她怕极了自己的夫君与宋人接触,因此,能到公子白身边的宋人,都被早早的打发了,知道的多了便被她送了一程。可是现在她发现,公子白要比平日温和些,这东苑也来得勤了。

      左右,二哥生了招揽展飞的心思,展飞也要跟着回都城,多聊聊也是好的。

      “展飞不是普通人。”耶律齐走到窗前,站在耶律静容身旁。

      庭院里,公子白走到展飞身旁,两人坐在檐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普通人能入得了二哥的眼?”

      “白玉堂在大宋声名鹊起,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两年前死了。你猜,这展飞识不识的?”

      耶律静容咬了咬唇,当年宋军里的玉面阎罗白玉堂,谁人不识?她费尽心机,断了白玉堂与宋的所有联系,甚至拔了白玉堂的耳目,让他再也飞不出这边陲小镇。“识得又如何,他想带走什么,就得把命留下。”

      耶律齐叹气,“白玉堂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你如此痴迷。”当年,他这妹妹把中了箭毒的白玉堂拖回来,搜罗了天下名义为其医治,毒去了后,却又在白玉堂未醒转之时,喂下了一叶幽昙。

      “这展飞有什么好的,能让你陪着谈风月。”耶律静容哪有平日的温婉,一副看穿别人的笃定。

      耶律齐失笑,“有意思而已。”他双手撑在窗边,看着檐下两人,道:“都说大宋之中,与白玉堂交好的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两人亦敌亦友,只是白玉堂出事后,那展昭在江湖销声匿迹了。你说展昭有没有寻过?”

      “你我都没有见过包拯身边的御猫,他和白玉堂到底如何,无人知晓。”耶律静容看着那瞎子,道,“这样落魄的一个瞎子,不可能是那御猫吧。”

      展昭寻人寻了多年,而今化名“展飞”深入虎穴,他一时说不清缘由,当年途中意外导致双目失明,如今却成为了留在大辽公主府的障眼法。他寻人寻得久了,觉得那人的一点一滴都是深入骨髓的,可有时又模糊到记不清那人的眉眼忘记了那人说过的话。

      他听见动静,微一侧身,“看向”来人,禁不住一笑,“白公子。”

      “难得,先生竟是不在书房。”

      展昭听着公子白像是随意一坐,话里透着揶揄。他坐下来,替公子白斟茶,他不太讲话,偶尔公子白说一两句,他或是点头或是微笑。他在这公主府呆了许久,这公子白常常留在西苑,不出门也不见什么访客,与耶律齐话也是少的。

      他察出公子白的孤独来。

      两人偶尔在府中遇见了,便就这么坐着,不是非要讲话,也不是必须谈事。只是这么坐着,有时看云有时看雪,有时看月有时听风。

      展昭惴惴不安寻人寻了多年,公子白不知来处不知归处,一个像在风里握不住尘埃,一个像在水里触不到岸边。但奇怪的是,独处时,察觉着对方的气息,便觉得时日在此刻有了眉目,那些难过的过往那些经历过的生离死别那些看不清缘由的人间世,都变得不重要了。

      这日一早,辽公主府迁回辽大都。

      车马在府门外排了长长一队。展昭正被耶律齐引着上车,听见公子白和耶律静容从府内出来。

      公子白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同耶律静容上了后一辆马车。

      越往北,风越大。

      马车的四角璎珞被吹得叮当作响。

      车里燃着炭火,驱散了几分寒意。

      展昭正闭目养身,车身忽然一震,他差点摔下去,幸好被一只手臂托住了。他微一侧头,觉得离耶律齐近了,便忙起身,正襟危坐。

      “殿下,大都有事来报。”

      耶律齐掀帘出去。展昭松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后看去,天灰蒙蒙的,像是又要下雪了。相隔不远的另一辆马车,静悄悄的。

      耶律齐去而折返,他微微倾身,凑近展昭,虚握住展昭的手,“大都急报,本王先行一步,我们王府见。”他从一旁扯过狐裘,替展昭披上,“要下雪了,马车会走得慢些,侍从是走过雪地的,不要怕。”

      耶律齐轻装策马,扬长而去。

      展昭这才皱起眉,将那狐裘带子扯开,扔在一边,他该庆幸,自个蒙着眼睛看不见。

      马车走了一会,再次停下来。

      帘子打开,一人带着风雪进来。

      “舒儿午睡,我总是不方便的。不会扰了先生清净吧。”话是这么说,可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公子白托腮,就只这样盯着展昭看。

      展昭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等到醒转,发现自己还是被人盯着。

      “公子何故这样盯着人?”

      “瞧着先生睡觉的模样霎是可爱,像只猫。”

      “……公主府中未见过猫儿。”

      “现在没养,许是以前养过。”

      明明是这公子白不礼貌,反倒惹得展昭红了脸。

      公子白伸懒腰打了个哈欠,重又盯着展昭,道,“白玉堂是谁?泽琰是谁?”本是漫不经心的问话,但展昭的反应着实可爱,像被戳中心事一样,茫然地抬起头,似乎那不存在的猫耳朵也受到惊吓地抖了抖。他点着手中的酒盏,道:“看不出先生竟是个享齐人之福的,那玉堂可知泽琰的存在?还是两人共侍一夫相处融洽。”

      前些时日只觉得公子白冷漠疏离、不苟言笑,怎是这般风流做派。展昭连耳朵都红了,偏偏正襟危坐,道:“还算融洽。”

      调戏没成,反被堵了嘴,公子白失笑,“瞧着先生君子端方,竟是这般……。”他忽然起身,凑近展昭,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展昭脖子都红了。

      马车“咯噔”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

      公子白目光一凛,箍住展昭的腰,扯过一旁的狐裘裹住两人。

      展昭不及反应,只听见外面乱成一团,他在公子白的怀里,两人转了一圈,便同马车一起,滚落在地。

      公子白走过这条路,深知马车撞了石头,定会打滑,而路的另一边是凹下去的深崖。

      马车滚了许久,展昭猝不及防,被撞得头晕,他被人护住了,觉得这怀抱温暖又安全。

      直到马车解体,寒风凛冽,展昭才清醒过来,他抽出手来,从袖中滑落的匕首,“锵锵”两声插进石壁缝隙。

      落势渐止,可惜这匕首难以承受两人重量。

      两人往下看了看,又对视一眼,跳在一棵半枯的树干上。

      辽地常年有雪,竟催生了些许四季常青的树木花草。

      两人如此这般,终于落了地。

      悬崖之下,异常湿冷。

      两人寻了一个山洞,暂时歇口气。

      这一路惊心动魄,雪花落了一身,连头发都变白了。

      展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这两年风餐露宿,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

      公子白拾了一些干草,聊胜于无地架起篝火。

      两人既来之则安之,不想着怎么回去,也不想着怎么生存。

      到了入夜,气温又降了。

      干柴却是有限。

      展昭将镶着狐狸毛的红色大氅递给公子白,道:“小心着凉。”

      “我也是习武之人,勿要小看我。”公子白道:“先生见多识广,可见过喝药不好,不喝药便好的病。”这段时间,他趁着无人,把汤药一一喂了盆景。

      展昭往火堆里添着屈指可数的柴火,“公子说笑,那便是没病。”

      “没病却说你有病。”公子白忽然笑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展昭听出一分痛苦,不知为何,自个也无端端地心疼起来。他出去寻了一些野果,才一进来,就看到公子白站在山洞边。

      两人望着逐渐暗淡的天空。

      展昭将野果递给公子白,公子白却没接,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进怀里压在石壁上。

      野果洒了一地。

      公子白盯着展昭的唇,声音喑哑,“展昭,我认得你。”他一手钻进大氅里,箍着展昭的腰,往怀里带,“展护卫见多识广,你可知道我是谁?”

      展昭眼睛一热,只觉得像是要哭了。他寻了两年的人,却不认识他了。

      公子白亲吻展昭的眼睛,察觉蒙眼的缎带一片温热,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蓝色缎带下,是一双紧闭的眼睛,睫毛纤长。

      然后,缓缓睁开了。

      公子白看见了这世间最漂亮的一双眼,黑色眸子亮如星子,圆得像猫眼,温润如玉石。可是,所有美好藏在这双眼睛里,而这双安静却看不见世间美好。

      展昭瞧见公子白的肩头落了雪,自个的肩头也落了雪。公主府初闻公子白的声音,他便认得了,处境不明,不敢认。况且,他有妻女,与其能看见不如不看,蒙着眼便可以欺骗自己。

      公子白笑了,亲吻展昭的眼睛,道:“白某有一方法,可以驱寒,展护卫可愿一试。”

      借着微弱的火光,展昭看见白玉堂胸前的箭伤,他一面看着公子白,一面用指腹来回抚摸,道:“公子曾上过战场?”

      “也许吧。”

      “白……这两年过得可好?”展昭偶尔眉心微蹙。

      “嘘,”公子白在展昭上方,望着那双眼睛,示意他噤声。等到展昭真的安静下来,只剩隐忍的表情时,他又起了逗弄心思。

      “听闻展护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白某有妻女,我们做这种事,可是君子之道?”

      公子白轻笑,“我从未碰过她,那孩子不是我的。”展昭紧张,他也难受,凑在展昭耳边,道,“两年前,我听说宋辽边陲来了个武功高强的宋人,疯了一般到处寻人,我好奇,便去了那里。可惜,去晚了,没遇见。便是在那时,耶律静容阴差阳错和别人有了孩子。此后,我便在那住了下来。他们说我是辽的驸马爷,我却没印象,不喜耶律静容。展昭,你可知道,我的心上人是谁?”

      心上人三个字,让展昭心跳如擂。

      那年,白玉堂临行前,与他约定,完胜归来有事要告诉他。出发前,白玉堂回了松江府。他得知这场战争,宋有内奸,偏偏那年,大雪封路,他晚了又晚,连白玉堂的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他抱紧公子白,闷声道,“我好想你。”

      公子白听得真切。

      最后,公子白听见展昭喊他白玉堂。

      看起来温和的君子,怎么就能哭得这样惨。抱着他尽说些胡话,什么内奸,什么寻他,什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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