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来日光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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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一年，王越在甘州逝世，享年七十三岁。
弘治帝即位后，赦免王越，让他回到大名府浚县的老家，以左都御史的官衔致仕。
弘治十年时，达延汗屡次犯边，边境危急，于是弘治帝重新启用王越，令他总制甘州、凉州边务，兼制延绥、宁夏两镇。
到了弘治十一年，王越率兵进攻鞑靼，贺兰山大捷，弘治帝大喜，加封他为少保兼太子太傅。
年底时，甘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天地间安静极了，王越安然地睡去，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弘治帝闻讯后，默然许久，为他辍朝一日，追赠他为太傅，谥号“襄敏”，并派进士王守仁负责督造王越坟墓。
停灵那日，葬礼上来了一个女子，自称王越旧识。
王春听了门仆禀报，起身出门。见灵堂前果真有一个姑娘，她刚上完香，然后站起来注视着灵堂上悬着的丧幡。
“唐姑娘，果然是你。”
唐春转过身来，对着王春微微笑道：“小王大人，好久不见。”
王春上前，问：“唐姑娘，你怎么会来？”
他知道他们在南京，按理说行事没有那么方便。
唐春道：“王大人仙逝，我岂有不来之理，再难也要来。”
王春垂首，“多谢。我爹年纪不小了，其实我们心里都有准备。他这个人啊一生恣意，酒肉不忌，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听下人说他临睡前还偷偷饮了一杯酒，临了了都不让我们省心。”
唐春哑然，拿出一坛酒，“这可巧了，知道王大人好酒，我带来了葡萄酒。故友相赠，请放在王大人墓前。”
王春一愣，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心中悲喜交加。他打量一眼唐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并不显得苦闷。
“岁月匆匆，一晃数十年过去了，不知旧友可还安好？”
唐春点头，“一切安好。只是他病了，不然一定要与我一同来。”
王春道：“我要为父守丧，不便去看他，替我向他问好。”
“一定。”
王春作为长子，扶灵护送父亲的灵柩回到浚县。而甘州军民自发走到街头，飞洒纸钱，众声齐哭，送王越最后一程。
唐春也站在街边，无言目送送葬队伍。
王越戎马半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打了一场胜仗，不负豪杰之名。可惜他未曾见到蒙古小王子退出大明边境的那一日，还是遗憾。
故人又少了一位。
弘治十四年夏，杨慎路过南京，见夜间城中还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而水路不通，他便随父亲下船歇脚。
进了城才知道原来今夜有花灯节，他们住的客栈下就有“舞龙灯”。有一人持彩灯戏龙，彩灯到哪里，龙的眼珠就跟到哪里，火龙上下翻涌，队伍两边的人敲锣打鼓，高声唱和。而街市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灯火熠熠，从上往下看仿佛巨龙在星光中飞腾。
“哇——”
杨慎今年刚满十四岁，还是个小少年，看到这样的景象顿时坐不住了，趁父亲和仆人们一个不注意溜了出去，一头扎进人潮中。
街道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彩灯错落有致，万紫千红，笑声和喧闹声汇成一片。
一切都热闹极了。杨慎灵巧地穿梭在人群中，眼睛不住地四处看。他从来没来过应天府，处处是新鲜。
他抬头，眼睛里倒映着头顶上各色各样的彩灯，有鱼，有鸟，有兽，有云，漫天彩灯，根本看不见夜空。一不留神脚下绊了一跤，肩膀狠狠撞上旁边的人，杨慎连连道歉，“抱歉抱歉。”
“无碍。”
声音极为动听。
杨慎一定神，便与面前这个年轻男人对视。只见这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容貌极为俊秀，眼睛明亮深邃。他穿着明绿暗纹直裰，腰佩白玉，气度不凡，手中还提着一盏精致的牡丹花灯。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好意思，拱手道：“失礼了。”
那人笑了笑，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问：“你不是本地人？”
杨慎笑道：“我是顺天府人，在京师长大。”
男人一怔，才笑着说：“京师啊，是个好地方。”
杨慎全然不怕生，顺着与他攀谈起来，“你是南京人么？去过京城吗？”
年轻男人道：“曾经去过。我也不是本地人。”
“哦？那你的家乡在哪里？”
他微微一笑，“偏僻地方，太远了，不值一提。”
杨慎也不再追问。他们站在路边小摊前，这街市上全都在卖花灯，仿佛天上星落在人间。秦淮河岸停靠着无数画舫船，水面倒映着金色光影，湖面送来阵阵香风，还有歌伎幽幽动听的歌声，船壁上影映出她们的袅娜腰肢。
他忽而念道：“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男人笑道：“这是唐代苏味道的诗，甚妙。”
杨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母亲从小就教我唐诗。”
他一顿，又叹道：“不知道我此生是否还能再看到这样的美景了。”
男人听他小小年纪居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不由得一愣，然后笑道：“自然会有。你年纪还小，以后有很多时间看遍世间景色。不知你是否去过苏州、扬州，景色也极美。”
杨慎好奇，“你都去过吗？”
他点头，“去过。前些年不方便，近几年抽了空便到处走走。”
杨慎点头，“那我有机会一定去看看。”
男人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小友，早些回家吧。如果不嫌弃的话，这个花灯送你。”
杨慎听这人叫他小友，还把自己的花灯送他，心中欢喜不已。他也发觉确实很晚了，再不回去父亲定要骂他，于是作了个揖，
“祝好，就此别过。”
只见那男人点头，然后蹙起眉，突然向旁边叫道：“唐春，回家了！”
“来了！”
一个年轻女子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杨慎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小摊前，在猜灯谜抢花灯。
她手中提着一个兰花灯笼，笑靥比花娇，炫耀似的举起自己的灯笼，
“看！我自己猜谜猜中的，最后一个兰花灯！”
他们俩并肩走着，逐渐走远，晚风中还传来他们的声音，
“切，兰花灯算什么，我的牡丹花灯比你的好看多了，有三层呢。”
“呵，不都是纸糊的吗，谁瞧不起谁呢？”
“呵呵。”
“快走快走，大将军还在家里等我……”
他们越走越远，共提一盏花灯，笑闹着消失在人群中。
杨慎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突然回过神来，糟了！他一路小跑回了客栈。
杨慎回到客栈，刚到门口就看见家中仆人站在外面张望，一见到他，顿时激动地往里喊，“回来了回来了！”
杨廷和发现杨慎不见了踪影，正在发脾气，准备亲自出去找人时，听说杨慎回来了。他站起身迎上去，黑着脸骂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带个人！你一个小孩子这是你能乱跑的地方吗！”
杨慎低头任骂，等杨廷和缓了口气，他深深作揖，“爹，我知道错了。”
然后拾起花灯，不等杨廷和再骂，脚底抹油立刻跑回房间。
“臭小子！”
入睡前，杨慎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牡丹花灯，还微微亮着光。他心想，金陵城，真好呀。
明天定是个好天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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