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西厂》谭舟匀

1、明之成化

　　未时刚过，唐春一路跨过徽音门，麟趾门，慈庆门，到达慈庆宫内。守在外面的小内侍一见她，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呦，小春姑娘怎么来了？”

　　唐春提了提手里的食盒，怒了努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贵妃娘娘命我前来探望太子，不知太子现在在何处哪？”

　　去年底，皇三子朱祐樘被立为太子，搬到慈庆宫居住，由周太后派人照顾。就后世来说，慈庆宫就是清毓庆宫的存在，是太子居所。崇祯时，慈庆宫改名为端本宫，清代时在此基础上建立撷芳殿。

　　唐春来了，前面已有人去通传。不多时，太子身边的何鼎走了出来，他二十五六岁，做事很上道，见是唐春，态度和善，带着她进去，说：“太子正在弘仁殿读书。”

　　慈庆宫左右各连房七间，左边七间是太子寝宫，右边七间和左边的规制不同，有几个小隔间，曲曲折折，弘仁殿就是太子读书的地方。

　　虽然太子才六岁，身体也不咋地，但勤奋好学，太子的老师刘健常在皇帝面前夸他。刘健学问挺不错，师从薛瑄，他在明英宗天顺四年考中进士，然后进入翰林院，后被皇上任命为太子太保。明英宗就是今上的父亲，那个土木堡之变被瓦剌掳走的朱祁镇。

　　虽然刘健仕途上不怎么辉煌，一直在翰林院待着，研究学问，不会官场上长袖善舞那一套。但他做老师很不错，太子尊敬又信任他。

　　太子正在读书，见唐春来了微微吃惊，然后表情有些不安，眼睛一直往何鼎身上瞟。

　　朱祐樘年纪小，身体素质一般，看着白白瘦瘦，弱不禁风，好在眉目端正，一副老实清秀的模样。

　　唐春笑了笑，将食盒打开，放柔了声音说：“贵妃娘娘担心太子读书太刻苦，腹中饥饿，特地命我拿了些小食过来给太子尝尝。这些小食容易消化，也不会耽误太子用晚膳。”

　　她端出一盘玉兰花馔，玉兰花馔是打了鸡蛋，加入面粉和糖，搅和成面糊糊裹在新鲜的玉兰花瓣上，放入锅中煎炸至两面金黄酥脆即可。这东西说着好听，不顶饱，不过当个零嘴儿，吃几个也就罢了。

　　唐春说：“这个是尚膳监做的，从皇上的份例里拨出来的，我亲自一路拿了过来，太子尝尝？”

　　太子听了这话，还能说什么，直接伸出手去要拿一个，却被唐春轻轻挡住，她一看何鼎，“入口的东西还是要按规矩来。”

　　等验了毒，太子吃了一个，露出一个笑容，“好吃。”

　　毕竟还是小孩子，吃到零食没有不高兴的。

　　唐春刚才说那话无非是让太子和周太后的人安心。从御膳房里又是从皇上吃的东西里分出来的，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她又说自己亲自拿来的，没有假手旁人，那就更放心了。

　　太子知道唐春很得万贵妃的重用，人缘也好，对他态度也不错，于是笑容真挚了几分，“多谢小春姑姑。”

　　唐春摆摆手，“太子跟我道谢是折杀我了，这不我给您送完了东西还得回去交差，贵妃娘娘还惦记着您呢。”

　　于是太子命何鼎送她出去。

　　等回到昭德宫，就看见万通和梁芳从里面走了出来，谈笑言欢，他们看见唐春，尤其是万通，笑容亲切有加。

　　“小春儿是去哪儿啦？”

　　唐春弯了弯腰，“回指挥佥事，贵妃娘娘命我给太子送吃食，这才回来呢。”

　　万通听见前半句还挺高兴，他因为有个贵妃姐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捞了个锦衣卫正千户当当。

　　近来皇上有意升他为指挥佥事，正四品呢。虽然旨意还没下来，但大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都开始称呼他为指挥佥事，谁不愿意说句好话哄人开心呢。

　　正四品不算什么高官，关键在于前面几个字，锦衣卫。

　　锦衣卫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它是太.祖设立的特务机构，用来监察百官，刺探情报，后来被废除。明成祖朱棣时又复起，职能照旧，直达天听。

　　皇帝对锦衣卫极其信赖，锦衣卫甚至可以直接逮捕官员，私自刑讯审问，他们还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其手段狠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文武百官再横也不愿意得罪锦衣卫的人，生怕哪天就被送进诏狱里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再硬的骨头也扛不住啊！

　　说起锦衣卫，就可止小儿夜啼。

　　故而锦衣卫官职不高，但权力很大，风光无二，也很适合万通这样的关系户。

　　但听到后半句，万通脸色一沉。

　　说起朱祐樘，万贵妃和万通心中都不太得劲儿。也不是别的，朱祐樘是个没存在感的儿子，出生在紫禁城边缘的安乐堂，从小宫中后妃没见过他几面，长得也不机灵讨喜。况且今年邵妃刚刚生了一个儿子出来，皇四子朱祐杬，人都有亲疏远近，因此贵妃和万通都觉得不必这么急哄哄地立太子，心中颇有微词，看太子就不太顺眼了。

　　不过万通当着唐春的面，也没说什么，跟梁芳一道儿走了。

　　唐春进万贵妃寝殿，看见万贵妃在那儿美滋滋地笑，便笑道：“娘娘又得什么好东西了？”

　　万贵妃被她吓了一跳，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走路也没声儿。”

　　她凑到贵妃身边，见贵妃手里拿着一幅画，摸不着头脑，“娘娘，这是什么呀？”

　　贵妃介绍说：“这是南宋林椿的《果熟来禽图》，你看看，画的好不好？”

　　这幅画近似正方形，画的是一枝果木，树叶枯黄，上面结着沉甸甸的果子，像是桃儿之类的，粉白饱满，一只圆乎乎的鸟儿驻在枝头，似乎在引吭高歌。这幅画笔触细腻，轻敷淡染，黄绿，淡红，鹅黄，色彩鲜丽清新，颇得意趣。

　　唐春点了点头，“我一个俗人，别的看不出，只觉得充满了山林情趣，看着让人舒服。”

　　她竖起大拇指，“梁公真是有眼光。”

　　万贵妃奇道，“你怎知是梁芳？你刚才碰见他了？”

　　唐春说：“是，刚才在宫门前遇见了。不过每次梁公来，娘娘这儿就会多许多宝贝，一来二去，我自然就知道啦。”

　　万贵妃笑得合不拢嘴：“难得他忠心又有眼色，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哎呦，我这儿都快盛不下了！”

　　确实，成化帝宠爱贵妃，底下的人拼了命孝敬，昭德宫自然奢华无比，一物一件能闪瞎人眼，件件都有名头可讲。

　　唐春自然应和。梁芳可是个名人啊，她在心里翻了翻白眼，他最有名的就是讨好万贵妃，经常送珍宝过来，又爱掏皇上内库钱财。搁以后这就叫挪用公款，亏得梁芳胆子够大，皇上的钱都敢拿。

　　梁芳时任御马监太监，唐春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职位，等她弄清楚，不禁咂舌。

　　乖乖，不得了啊！

　　在本朝宦官机构中，司礼监和御马监都是有实权的，还是大大的实权！

　　就司礼监来说，不说别的，历史上有名的太监如王振，就是劝英宗亲征瓦剌的那位臭名昭著的太监，还有后面的刘瑾、冯保、魏忠贤都在司礼监当差过。司礼太监有批红的权力，直接参与机要政务，你说权力大不大？

　　何谓批红？那就要说到票拟。

　　永乐、洪熙两朝，一些重要的奏章都是由皇帝一人亲自批阅的，而到宣德朝，内阁大臣开始参与批阅奏章，并且将自己的建议写在小纸条上跟着奏章一起呈上去，供皇上参考，这就是票拟。

　　但对皇帝来说，看完所有奏章工作量还是太大，一人难以完成。于是到后面皇上批阅一部分奏章，另一部分由司礼太监批阅，即决策权掌握在了太监手中。他们代行皇权，用来牵制内阁，故而司礼监相当于另一个内阁。

　　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怀恩，为人刚直，很得皇上信任。

　　而御马监呢，御马监掌握的是兵权和财权，两手抓。

　　御马监手中有一支禁军，由四卫营和勇士营共同组成。这支军队现在有两万至三万人，战斗力极强。土木堡之变，明军大败，瓦剌军直扑北京，在于谦主导的京师保卫战中，守卫西直门和彰义门的就是他们。

　　而梁芳作为司礼监太监，颇有几分权势。

　　唐春看着万贵妃的笑脸，无声地叹了口气，贵妃已经四十七岁了，在民间都是当祖母的年纪了，保养再好，衰老之色挡都挡不住。

　　而她没受过什么良好教育，你叫她欣赏这副《果木来禽图》，她也说不出什么来，顶多说句好画！

　　她这么高兴，还不是为了讨皇帝欢心。成化帝对艺术还挺有研究，十八岁时画了有名的《一团和气图》表达希望朝野上下团结一心的愿望。皇上喜欢画，万贵妃自然投其所好，找皇上喜欢的东西送到他面前，两个人一起品品茶看看画儿，也不失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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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在文内标注比较影响观感，以后都会在这里写明引用出处。
1：皇宫宫殿布局按照明代紫禁城来，因为我没找到明代昭德宫对应现在哪一个宫殿，就设置在东六宫啦。
2：《果熟来禽图》介绍见故宫博物院
3：梁芳应该是在成化后期才当上御马监掌印，设定为本文开始时他已在御马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