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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开幕 ...

  •   八月底,江南还没有从盛夏的燥热中脱离出来,残留的暑气蒸腾着,让人察觉不出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瑟带着孟家兄弟,率着一小队陈家的侍卫,慢慢悠悠地走了一个半月的路,回神时,已经到了夏末。
      秋天刚刚冒了一个头,迁徙的鸟儿们还在南归的路上。雁未至,人先达,正好和那唱着“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的游子们反着。没有“近乡情怯”的感觉,没有“物是人非”的感慨,没有“荣归故里”的情怀,也不是不想家,就是舍不得边疆的慷慨激昂,也厌极了京城的尔虞我诈、纸醉金迷;啧,说白了还是年轻,还是未经人世间的大悲大哀,还是年少不识愁苦、芳华不感悲秋。
      蒸鱼烧鸡排骨汤,美酒小菜花生米。京郊客寨的饭菜精细华丽,但是刚从疆场回来的将士们并不在乎。除了可以见到家人,归来以后也就吃的不错了。
      “明天就能回去了啊……”陈瑟望着那一满桌的饭菜,喃喃自语道。
      然而没人理他。孟濯狼吞虎咽,孟清慢条斯理,但都在认真地吃饭。陈将军曰:“有饭不吃是白痴。”更何况还有美酒。陈瑟何能及酒也?
      陈瑟拍桌子,孟濯抬起头,看了看陈瑟,含糊不清道,“小瑟,吃啊?怎么不吃?京汴的饭这么好吃。还是你想快点回去,着急见小雪儿、陈叔母她们?”
      陈瑟深深看了他俩一眼。暗自伤神。
      其实陈瑟虽然很想念家人们,但是他更担心萧知更。十年前,父亲责骂了他一顿之后将他带到边疆,那时的他心中全是对父亲的愤怒,这愤怒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遇到了段月。
      一群个子差不多的孩子中,只一眼,陈瑟就看到了段月。段月和萧知更不算特别像,只是身段相仿,五官相似,萧知更更瘦弱些,也更白嫩一点,长得比段月精致得多。但是你看着段月,就能描出萧知更的轮廓。总之,被不小心遗忘了两个月的萧皇子,托这个小兵的福,总算让陈小将军给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就忘不了了。
      陈瑟的愤怒在随时间愈来愈淡的同时,心虚和想念就慢慢生根发芽了。他时常会想,那小不点肯定期待着和自己出去玩儿,要是等他病好了,来书院却看不见自己一定会很伤心吧,会不会生气呀?这样的忧虑伴随了他挺长的时间,直到他在军营身心俱疲,再无暇思考这些有点矫情的小问题。
      现在看来,十年了,原来他并没有忘记这些。
      马上就可以再见了,陈瑟是有些惶恐的;惶恐也好,这至少可以说明他并不是没心没肺的。
      .
      江壹拿来外衣给萧知更披上,萧知更敛了敛心神走向殿外,江壹慢慢地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
      他要去参加给陈少将军准备的洗尘宴。
      其余的六位皇子已经在那坐着了,见他姗姗来迟,三皇子嗤笑一声,“六弟的时间还真是金贵,比几位哥哥来得还晚,下次是不是要在父皇到了之后才露面呢?”
      五皇子看似责怪般得看了萧知谨一眼,“三哥你又不是不知,六弟身子不好,自然比正常人慢一些。”
      萧知更淡淡地看了他俩一眼,轻蔑一笑,转身入席。其实萧知更明白,他应该辩解几句,反讽回去,但是幼年落下的毛病,不愿意同人过多交谈,不愿意与人勾心斗角,他依旧自以为是地清高着。萧知更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算是自我嘲弄。
      说来几位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母家是势力最大的了。三皇子萧知谨和五皇子萧知慎均是文贵妃所出,而文贵妃是文右丞的小女儿。其余几位皇子大多势力单薄,大皇子萧知敛为静妃所出,静妃不过宫女;朱皇后是前朝末代皇帝汶帝之女,托孤先帝,身份高贵,然而并没有自己的势力;四皇子萧知行性格懦弱,为苑妃所出,苑妃名袁苑,是商人之女,身份低微;萧知更的母亲华落则是宗族之女,身份高贵,只是华氏作为汝南大族,一般并不予许干涉朝政;七皇子萧知言的母亲卫夫人则是西北小部落进献的美人。
      “他来那么早来这里跟你妇人似的斗嘴吗?”萧知悯冷冷开口。
      萧知谨和萧知慎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萧知更看向萧知悯,萧知悯也在看他,萧知更提了提嘴角,算是笑了笑,萧知悯皱眉,轻哼了一声。萧知更坐在萧知悯身旁。
      不多时,萧崇带着皇后朱嫣到来入座。刚一坐下,萧崇笑了笑,对臣子们寒暄了几句,道,“传。”旁边的黄门掐着嗓子,尖声喊道,“传少将军陈瑟!”
      萧知更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双眼紧紧盯着入口,他真的,回来了。
      陈瑟率孟家兄弟从正门进入,陈瑟作揖,孟家兄弟行跪礼,“臣陈瑟参见皇上。”
      萧崇笑得慈祥,“平身。”然后望向陈瑟,“陈家可真是英雄辈出,不愧是天命之家,是我大皇朝的顶梁柱。陈瑟,十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不少。”
      陈瑟也笑道,“谢皇上夸奖。十年是应该长大不少,谢皇上惦念。”
      萧崇又一一问过孟清孟濯,许三人入座。
      陈瑟的座位在众卿之前,倒是和萧知更的座位正对着。
      萧知更偷偷看着陈瑟,心想不知他记不记得自己,认不认得出来,陈瑟这十年变化也是很大的,记忆中稚嫩的小脸也已经张开,眼神也更加锋利,和他胞姐陈雪儿长得极像,但是不像雪儿那般精致水灵,多了几分浩然之气,更爽朗阳刚的感觉。萧知更一直盯着他,心里原本的郁结与愤怒竟都消失不见。
      感觉到萧知更一直看着自己,陈瑟是有些心虚的,因而一直没敢看他,余光却悄悄地打量着他。萧知更还是比其他几个皇子好看些,长成了一个儒儒雅雅的俏公子,看起来很温和,果然和陈雪儿说的一样。
      在小的时候,陈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六皇子是个不受宠的。直到在他加冠那天他父亲告诉了他被带到边疆的真正原因,他才知道萧知更在萧崇心里真正的地位。十年前,陈瑟以为他带着萧知更到处跑是谁也不知道的,他们约定好这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两人先在后山藏着,等送萧知更的车驾走远了再偷溜出去,掐好时间在先生放学前溜回来。
      只是那时候到底年少,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萧崇和他父亲眼里,萧崇没有制止,他父亲自然不会说。直到萧知更病倒,萧崇大怒,想要处置他,他父亲求情,自请调离到边疆,陈瑟的命才堪堪保住。
      刚听说这事时陈瑟觉得萧崇是不讲理的,他并没有阻止自己带萧知更乱跑,在知更病后还想处置他。细细琢磨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萧崇这样不给陈家面子,不只是太重视知更,更恐怕是知更的病危及了性命,自己爱人唯一留下的孩子差点没了,作为皇帝的萧崇才疯了似的要动陈家。
      陈瑟一度后怕,倒不是因为自己差点没了命,而是萧知更差点没了命,幸好,那孩子还活着,不然他的罪过就大了。
      陈瑟察觉萧知更还在盯着他,就拿起了酒,遥遥对萧知更举了举,一口干了。他看到萧知更明显愣了愣,脸上又笑又怒的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噗的一下就笑了,差点被酒呛到。
      原来十年岁月任意雕琢,归来再遇依旧是故人。
      陈瑟果然还是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的,萧知更心里无奈,却也真心欢喜。心里浇了蜜似的,蒸腾起一抹笑意,他轻轻勾起嘴角,也对他举了举杯。
      至此,两人阔别十年,跨过岁月与年少时光,真正重逢。相视一笑,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不安与试探,只余留下了重逢的欢喜。
      陈瑟看着对面笑得温柔的萧知更,慢慢启唇,“明天,老地方”。
      萧知更看懂了陈瑟的唇语,轻哼了一声,低下了头,不再看他,因而他也错过了,看着两人互动的萧崇看向陈瑟眼神的深幽,以及陈瑟对萧崇看着无害实则满含挑衅的笑容。
      高座上,朱嫣表情淡然,伸手碰了碰萧崇。萧崇望过去,朱嫣眼神澄净,为他倒了一杯酒,低声说,“小孩子们的事,交好些也是不错的。”
      萧崇并没有应答,只是端过酒,一饮而尽。
      有人喜欢看戏,一场戏,几位角儿,“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眼见着,英雄踏马高歌伴军号,血战疆场斩敌射天狼,封狼居胥燕然勒功荣归故里,功高震主失意晚年;眼见着,书生寒窗苦读囊萤映雪,佳人相许举案齐眉,一朝中榜封官加爵,同僚相争君臣相疑贬谪再连……眼见着人间悲喜离合、世事难测。
      看戏就是看世。
      如今东风来了,角儿也齐了,戏便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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