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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离 ...

  •   胡天夜凉如水。
      陈家军守的羊哭城却很热闹。
      来了两个中将,招招手,让守城的两个小兵进城去了。两人盘腿坐下,望着天上明明暗暗的星星,左边的将士叹了口气,“七夕节,京汴应当下雨了吧。”
      右边的将士点点头,“是啊,记得京汴每年七夕都下雨的。”
      “星星真亮啊,”年轻将士眯了眯眼,“少将军呢?”
      “喝了酒,应当是睡下了。”
      “唉,可怜他一个将军府的小少爷加冠礼还在这胡天办的,背井离乡,身旁就一个将军爹。我皇朝国力强盛,偏要开国将军来守边。不过也算幸运的啦,至少还有个爹陪着,之前咋俩加冠礼,才是真的无依无靠,好歹孟府就咋俩嫡少爷呀。哥,唉。”
      “你少说两句。”再看两人,竟长得一样,原来是双胞胎,不过所谓相由心生,同样眉清目秀的脸在哥哥身上显得儒雅,在弟弟身上更多出一份肆意。两人都是孟府的少爷,哥哥叫孟清,弟弟叫孟濯。
      “那小子有了个什么字啊?”孟濯问。
      “罹,子罹,陈瑟,表字子罹。”
      “罹?将军还真不嫌晦气。”孟濯撇撇嘴,他原以为那俊美的过了头的少将军会有个云胡,琴生之类的字呢,这罹难的罹可不是什么好字。”
      孟清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眼神中带着轻蔑,“这字取自先帝的诗,‘劲竹罹风瑟’,将军不信命,是个什么都把握自己手里的人,这罹字大概也是对小瑟的期待吧。”
      孟濯道,“将军什么都把握在自己手里?呵,不是为了先帝就是为了萧家。”
      孟清脸色一变,“孟濯!休要胡说。”
      孟濯冷冷地扫了孟清一眼,“你总这样。将军也这样。我们孟家和陈家是萧家的功臣,不是萧家的守边奴。”
      孟清低下了头,两人一时无言。塞外的夜总是很冷,冷气沾染了年轻将士的盔甲,染了两人的眉目。一时风起,天上少有的几片云遮住了清月。
      “哥。”许久,孟濯开口,“皇上是不是有个儿子名字也很不忌讳。”
      大概是刚冷了一会儿的缘故,孟清没有计较他弟弟这次的无理,轻声道,“那是六皇子,名知更,传闻六皇子生母华贵妃深得圣恩,风头甚至盛于在宫中长大的朱皇后,六皇子出生于天明之时,皇上高兴,唤名知更……既是寓意白日将至,又是暗指……”
      “太子将更。”孟濯接过话,两人又是一阵无言。
      “当年在初棠书院读书的时候,可曾见过六皇子?”孟濯问,他六岁开始在初棠书院就读,再到十年前他十三岁离开京汴来到边疆,实在不记得有六皇子的模样。
      “未曾见过。”孟清道,“六皇子六岁时,华贵妃落水身亡,之后皇上对六皇子冷落了很多。六皇子体弱,应当不曾到过书院。”
      两人正说着,大门忽然被打开,“吱喳”一声,像困兽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睡了。风依然慢悠悠地吹着,哼起了一首塞外小曲似的,那薄薄的几片云也悠悠荡荡地走了,露出那皎皎的银月。年轻的将军牵着白马,风吹着的披风鲜红如血,银甲锃亮。他缓缓地走出城门,月光透过厚厚的城墙撒在他的脸上,露出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庞,当真公子如玉,绝世无双。
      “少将军。”兄弟两个动作一致,唤了一声那男子。
      陈瑟点点头,翻身上马。
      “陈瑟,你去哪?”孟濯皱眉,开口询问。
      陈瑟回头道,“诶,怎么是你俩,守城的小将呢?”
      陈瑟仿佛才聚焦的双眼露出的疑惑很成功地惹恼了孟濯,孟濯狠狠道,“别支开话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你今天喝了不少吧,朝天性子烈,在这胡地,你一个人,还穿着你那明晃晃的银甲,去胡人那里送死不成?”
      陈瑟摸了摸朝天的鬓毛,“小濯,你越来越唠叨了。今天喝了不少酒,睡了好长时间,现在头疼的厉害,出去转转,很快回来。”说完粲然一笑,双眸充满笑意,望着孟濯。
      也许是月色太好,孟濯觉得那笑太过于刺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嘱托,“注意安全。”
      陈瑟点点头,又向孟清笑了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冲进了黑夜,城门又安静下来,孟清望着自己弟弟红了的耳朵,叹了口气。
      “哥,你叹什么气,是不是也觉得他太任性了?”说完摸了摸脸,“我脸怎么这么烫啊,难道今天喝酒喝多了?不应该呀,我酒量这么好。不过话说,陈瑟那小子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
      孟清不知道说些什么。军营中见不到几个女子,他弟弟喜欢上个美胜女子的男人,应当不算稀奇吧?应当不算。孟清自我宽慰,回京城里,应该就好了。
      陈瑟骑着飞一样的朝天,试图让风带走自己心里的抑郁。
      早上时,他还未着盔甲,披散着头发。这时他父亲推门进来。
      “将军。”他望着自己的父亲。陈潜亦未穿着盔甲,薄薄的单衣竟显得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有些消瘦,似乎更苍老了几分。
      陈潜点头,示意他坐下,拿起木梳,给他梳头。陈瑟望着镜子里父亲苍老了不少的脸,心想,就是这么一个老头担起了半个皇朝。陈潜是个很有精神气的人,除了那双眼,那双没有光彩、死湖一般的眼。
      “瑟儿,你想回汴京吗?”陈潜忽然开口,陈瑟猛然一惊,一回头,摆落了头上的梳子,他默默地望着自己的父亲,许久,回过头,“我有的选吗?”
      是的,陈瑟明白,自己与萧家之间,父亲总是毫不迟疑地选择萧家,无论是十年之前,他被带到这边疆,还是如今,他必须回去。他不明白,陈家或者父亲,到底哪里亏欠了萧家。
      “后天便启程吧,”陈将军说,“瑟儿,不要任性。”
      “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可是我必须这样做。那时候我年少,害死了先皇后,这是我的债,我必须还,所以不管我如何不待见萧崇,我也必须替先皇后护着他。我也答应了先帝要守好我们这些人拼了命才打下来的江山,所以我要护着这社稷,不然我就对不起先帝、对不起我丧了命的兄弟们。我身为皇朝的臣,百姓唤我一句‘威武大将军’,我应了这个名头,我也必须要护好这皇朝、守好这边。”
      “这是君子之义,我应当教给你的,也是你也应该学会的。”
      “我们比常人富贵,我们有地位、有声誉,不是因为我们生来就高人一等,而是我们更有能力与责任去护一方安定、保一国太平。”
      陈潜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陈皮烂谷的旧麻子往事,“十年前,萧崇是真心动了怒,想要处置你,连陈家的颜面也不顾,为了安抚他,我把你带来边疆,可如今,你在边疆待着,萧崇恐怕对陈家更不放心。你知道的,先帝留给陈家的东西,对于先帝来说,是利器,对于萧崇来说,是厉器,这和陈家是一样的。陈家有用兵天才陈潜,有少年将军陈瑟,还有天命之剑破空……陈家是悬在萧崇头上的剑,你在边疆待着,那贵人恐怕在汴京睡不踏实。”
      “萧崇恐怕觉得陈家军守住的胡天,早就不姓了萧,这么小的心眼,赶不上先帝先皇后的一点,不知道到底像谁……”陈潜声音低低的,那样苍老而无力。
      “我从十七岁就跟随先帝打仗,先帝是个真英雄。记得去打淮安的时候,我守在先帝的营里,听着魏先生和先帝商量,怎么打,往哪打,我在一旁听着,觉得他们的战术都不怎么样,我说,为什么不从哪哪打呢,那群人都说我不守规矩,就魏先生说,这法不错,先帝听了很开心,对我说,‘好小子,你叫什么啊?’,我说,‘我叫陈潜’,后来,我就跟着先帝征战,打下江山,他说,‘陈潜,替我守好这江山,一直做我的将吧’……”陈潜顿了顿,“后来我就一直做了他的将。”
      后来,陈潜依旧说了很多,可是陈瑟一句都没有听下去,他觉得烦,烦自己的无力。萧崇忌惮陈家,他又必须依靠陈家;父亲不喜萧崇,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这萧家的江山。他不懂这君子之义,他只想活得自在,没人能动他保护的东西,神动杀神,魔动杀魔。但是他还是要回去,这是他父亲的意思,他最尊敬的人的意思,他还是要听的。
      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汴京是个好地方,没有风沙,没有操练,更没有战争,只有十里长街、歌舞升平。
      京汴那么好,只是他不喜欢罢了。
      胡天的夜冷得刺骨,陈瑟骑着踏雪,融入了塞外的风中。
      刚来塞外的时候陈瑟其实很不习惯,毕竟他在汴京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那时他和孟家两兄弟从小兵开始做起,每天在城里打杂,那时候羊哭城还没收复,他们在东边一些的杨柳城。那段日子他除了打杂,就是练武,日子很累,躺下就能立马睡着。后来他认识了一些同营的士兵,有一个人叫段月,和他们相处的最好,却没上过学,就跟着三人认字。
      后来他战死了。
      战死,负伤,胜利,失败,似乎战士就该这样;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感情、血肉做的人,怎么会不动声色地、内心毫无波动地面对死亡呢?谁能呢!谁也不能。
      陈瑟却依旧爱上了这塞外的胡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胡天的风依旧很大,掀起层层的风沙,撩过耸立的峭壁,发出呜呜的声音,伴着马鸣,与即将离开、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唱出了一首塞外悲歌。

  •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写文,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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