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梦》妩雅

1、承凤殿下

　　“怎么，你想拦着我？”那女孩带着笑，一双眼睛紧紧抓住了来人的心神。
　　栾允昇挡在门口，看似恭顺的低头，却明显一脸无可奈何，“殿下，不可。”
　　“有何不可？”女孩不以为意的扬起下巴，“本宫如今连国子监都去不得了？”
　　“殿下，慎行。”栾允昇叹了口气，却仍是挡在原地不肯动。
　　女孩顿了一下，却也没有执着，略思索了一会儿便又退回了门外。
　　栾允昇达成目的，松了一口气，却只是微微低头作辞，然后便缓缓往院内退下。
　　女孩转身走后，国子监内沉寂了片刻，却又爆出一片欢声笑语。
　　“允昇，长公主殿下可回去了？”蓝衣青年似笑非笑，挑了挑眉看着方才在门口拦住女孩的男子。
　　“衍兄说笑了。”摇了摇头，允昇坐回位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令兄真是好福气啊，啧。”唤作衍兄的男子揶揄的撺掇着，全然不顾自己身边另一个绿衫的男子面色已然不佳。
　　允昇似是无心继续这个话题，乏力的摇摇头，然后拿起面前的书卷。
　　三皇子迟以潇一边给身旁捂着肚子笑的喘不过气的谢佩拍背顺气，一边叹了口气：“李衍，你这也口无遮拦的毛病……”
　　“这怎叫口无遮拦呢？”蓝衣青年名叫李衍，把玩着一只毛笔笔杆，看热闹不嫌事大，“长公主殿下都敢亲自来，你们却不敢说上一句了？”
　　“够了！”绿衫男子拍桌而起，阴沉沉的脸上赫然写着不快二字，“都给我闭嘴。”
　　李衍乖乖闭上了嘴，捧起书卷目不斜视的认真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一时间，书房内只余下谢佩捂着肚子憋笑的急促的喘息。
　　半晌，谢佩似终于缓了过来，却并没有丝毫噤声的意思：“花黛，你生什么气？难不成你吃醋了？”
　　这话简直火上浇油。
　　三皇子殿下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无事发生；他的伴读李衍挑了一下眉，却也憋住，面不改色继续翻书；另一个伴读栾允昇大气都不敢出，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是缩在一角仿佛没自己这个人。
　　名为花黛的男孩眼神巡视了屋子一周，然后才恶狠狠地盯着不怕死的谢佩：“谢二，长公主也是你议论得的？”
　　谢佩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然后猛的又爆笑出了声，一手拍着桌子借力：“花黛……论起来殿下可是我表姐，我怎么就不可以议论两句了？”
　　谢佩说的没错，长公主的母亲，也就是原皇后生于谢家，正是谢佩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当今天下姓迟，掌权的正是谦帝迟吟风，年满十八即登基，至今已有二十年。宫中子嗣稀薄，唯有庶出的长子迟以煜，二子迟以容，三子迟以潇和嫡出的第四子迟以诺和唯一的公主迟倾卿。
　　迟氏江山历代为绝外戚之患，除皇后外皆去母留子：即诞下皇子则赐自尽，诞下公主则赐绝育汤药，仍享宫中富贵。
　　故此，官宦世家并不舍得把掌上明珠眼巴巴的全送进宫，就算进宫，也必然是铁下心孤注一掷，以一胎生儿为目的。
　　原皇后谢思婉和谦帝幼年定亲，彼时谦帝只是诸王爷中的一个，后因谢家力保而登上皇位。
　　大婚以来数年，谢思婉的肚子仍一直没有动静，谦帝不得已择了朝中重臣之女入宫，诞下前三子。
　　终于在谦帝在位第七年，皇后有孕，却一朝难产。
　　产婆拼死接生出一位公主，看着刚诞下的女儿，生死攸关之际皇后靠在谦帝怀中，凄然道：“早知难产，我必舍女而求子。”
　　谦帝看着发妻亦是怅然，于是许诺：“朕许一诺，此女既是婉儿以命相换，亦如子待之。”
　　意思是这个女儿也按照儿子的待遇入朝封王，不必屈于人后，也不必嫁人和亲。
　　皇后感激涕零，回光返照之际拼劲最后之力，竟还诞下另一个孩子：迟以诺。
　　原来皇后难产并非偶然，是腹中双生子难以顺产，而产婆不知腹中双子，只抱出了先露头的长公主殿下。
　　看到皇后竟一前一后诞下一双龙凤胎后撒手人寰，谦帝悲喜交加，当即赐长公主封号承凤，名倾卿，赐第四子名诺。
　　自此，皇后唯一的嫡子必然继承大统，高官重臣也不再愿意自家嫡女入宫争宠生子，所以竟往后数年宫中再没有孩子降生。
　　长公主承凤殿下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又是嫡出，还被谦帝许诺如子待之，所以更是宠上加宠，视为定国宝珠。
　　长公主六岁同四皇子一起入国子监学习治国之道，如今也有数年。
　　皇子入国子监便会有伴读，一文一武，择自世家同龄的嫡子，皇长子的伴读栾允晨和萧逸，二皇子伴读顾池渊和程予昭，三皇子伴读栾允昇和李衍，四皇子伴读谢佩和花黛。
　　按理说女子没有入国子监读书的权利，所以长公主不便安排伴读，只由书童伺候。
　　要说国子监今日的热闹，到要从前不久皇长子赴北征战开始说：北狄来袭，皇长子迟以煜临危受命，携帅印，封栾允晨为副将，奔赴北境。
　　试问宫中谁不知道尊贵的长公主承凤殿下一心挂念的人就是武将世家栾家嫡长子栾允晨？
　　这不，两月前长公主私自出宫想见栾大公子出征前最后一面，被栾大公子直接客客气气送回了宫中，谦帝气女儿不知男女大防，下旨禁足两个月。
　　虽说禁足，但对于长公主哪有那么严苛？谦帝怎么可能真舍得宝贝女儿关在殿内两月不出屋子？不过是限制了每日只得半个时辰能在宫中走动罢了。
　　自然，国子监也不让长公主去上课了，只是搬去了不少书卷，让她自己品读。
　　可惜长公主贼心不死，日日前来国子监门前找栾二公子，想要探得栾大公子的消息。
　　日日如此，变成了国子监内众人每日的好戏。
　　男子十六入仕，故而国子监内都是尚未入仕的皇子和伴读，也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两方，统共也就六人。
　　迟以诺客气的拜别了授课的太傅，此时已近午时。他隔着老远就听见书房内谢佩的大笑和花黛恨得牙痒痒的低吼。
　　“姐姐又来过了？”他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眼，然后端起一杯茶，细细抿了一口。
　　“承凤殿下当真是一片痴情。”谢佩尽力憋住笑，却毫不遮掩言语的调侃。
　　他是迟以诺和迟倾卿的表弟，自然谈笑间大胆的多。
　　叹了一口气，迟以诺收拾起桌上的几页纸，然后又望向窗外。
　　“今日日头这样大，姐姐来时可撑伞了？”
　　栾允昇连忙道：“不曾。”
　　“罢了，我去看一眼姐姐，你们先去食厅用膳吧，我就在迎凤殿用。”
　　“是。”几个伴读都低头应声道，连三皇子也颔首点了点头。
　　迟以诺也不乘轿撵，径直往迎凤殿走去。
　　迎凤殿位置正介于嫔妃后宫和皇子住所之间，仿若一条三八线，划清了后宫众殿的界限。
　　他推开宫门，里面的小太监立刻迎了上来，诚惶诚恐的引他去偏殿。
　　迎凤殿并不避讳男子入内，但总还是在偏殿见客，以示清誉。
　　迟以诺在偏殿小坐了片刻，看着宫人呈上几碟菜肴，却不见皇姐人影。
　　“皇姐人呢？”他装作漫不经心的一问。
　　“禀殿下，承凤殿下凤体欠安，正在屋内歇息，片刻就来。”首领太监永福恭恭敬敬的答道。
　　果然，这人出门又忘了带伞，必然此时头晕了。
　　迟倾卿身娇体贵，日头下总容易脸蛋泛红，走路不稳，再严重些还会昏厥。幼时有一次玩耍，她便一不注意就在太阳底下径直昏了过去，还发起了高热，病怏怏躺了好多天才好。
　　他心疼自己姐姐，也懒得顾什么避嫌，起身就往正殿走。
　　永福也不敢拦着，就安安静静垂首跟在后面。
　　“姐姐，你看看你，又忘记撑伞了。”他接过宫女手中刚拧干的帕子，仔仔细细的帖服在女孩的额头上。
　　女孩蹙着眉，恹恹的躺着，面色红得有些烫。
　　“乖，别皱眉，把帕子敷上小憩一会儿便好了。”迟以诺娴熟的撩起女孩的的鬓角，别在耳后，然后低声哄道。
　　“以诺，你坐我身边来。”女孩曲起手指勾了勾，又无力的垂下手腕。
　　“姐姐当真那么喜欢那个栾大公子？”迟以诺毫不客气的坐在榻上的一角，拿起桌上的凉扇给迟倾卿细细的扇风。
　　迟倾卿合上眼睛，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诺宝儿，你又胡说了！”
　　“好姐姐，我可不敢。”
　　“……哼！信了你我就是小狗。”迟倾卿别过头背对着他，额上的帕子顺势掉到了榻上，被迟以诺耐心的拾起又递给宫女重新拧洗。
　　“好好好，姐姐不喜欢栾允晨，是我会错意了。”
　　“栾大公子年少出征，保家卫国，这样的男儿顶天立地，我就算喜欢了又怎样？”她撅起嘴，赌起气来。
　　迟以诺笑了，拍了拍她的头，安抚似得哄着：“自然，栾副将为人刚正，武艺高强，家世显赫，克己自律，姐姐眼光那是极好。”
　　她又哼哼唧唧了一小会儿，才从榻上蹭起来。
　　“我看他这人，就是太一根筋了，与我说两句话都不肯。”
　　“姐姐可知栾大公子已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自然男女避嫌多些。”
　　“与我避嫌？”迟倾卿不服气，“多少人想与我有嫌还来不及呢！”
　　迟以诺朗声笑了，拉着自家姐姐的衣袖往侧殿的饭厅走去。
　　“姐姐你要是真喜欢他，等来日他得了军功班师回朝，叫父皇赐婚便是。”
　　“我才不要呢！”
　　迟倾卿猛然拒绝到，却也没深说拒绝的缘故。
　　明年年秋，栾允晨战死北疆，用命换来了北境最后的捷讯。
　　迟倾卿在心中默算着年份，背过身去的脸上并无少女的娇嗔，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深思。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死于保元六年，触柱而亡。
　　而今这是庆风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