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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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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桉从梦中醒来。
屋里有空调,汗水还是把衣服浸湿了。
这个梦有些长,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又拼凑到了一起,仿若一集濒死之际跌宕起伏的回忆录像。
他起身,去洗漱,顺带洗了个澡。
庄子桉两手撑在瓷白盥洗池边上,刚洗完的头发湿答答的滴着水,镜子上一片水雾。他伸出手,擦出半条清晰的人脸,镜中的人脸色苍白,不像他,又是他。
他抬起右手,按了按眉头上方的黑痣。
转身出了洗浴间,穿上衣服后,他来到窗前。
侧脸看向窗外,光透进来,照的他面庞恍惚,镀上透明色。
整个人像被风吹在空中,一只未拴绳的风筝。
光太亮了,他想。
“刷啦”一声,房间陷入黑色安宁。
虽说是出来走走,感受一下不一样的环境。可换了个新环境还是让人感到不舒服,认床的他不出所料的昨晚没睡好,所以今天也显得格外的没精神。
但总归还是要出去走走,不能白白辜负这一趟。
天气晴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同样都是夏天,却比家里舒服多了。
出了旅馆,站在巷子前,庄子桉有些不知所措,有种无处落脚之感。
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果断地搜索附近的美食城,找到了一条挺有意思的美食街。
虽说他大学期间做兼职攒了不少钱,可该省的还是要省。
看路程不算太远,而且好像这边都是提倡步行的,干脆他也步行去好了。
没有太远,但还是废了些时间,他本来出门就比较晚,又在外面悠哉悠哉的吃了饭。到了地方都下午了。
街是一条步行街,围着一个寺庙。
他沿着街边慢慢走,各式各样的人路过他,周围摊铺上摆着有铜佛、转经筒、酥油灯、经文、念珠、等宗教用品,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的当地特色食物。
庄子桉饶有兴趣的看,停在一个摊位前,上面摆着藏刀,还有一些极具当地特色的面具。他拿起那把藏刀,弯下腰目光专注,丝毫没注意有人正慢慢靠近他。
“小偷!站住!”
庄子桉只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随后一声大喝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头,一道黑色的身影裹着风越过他,朝前面的目标追去。
庄子桉愣了大概两秒,一摸裤兜,果然手机没了。
他咬咬牙,也追了上去。
前面那人跑的快,长腿迈的步子很大,螺旋桨似的。小偷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庄子桉在后面追,他其实不怎么喜欢运动,自然吃力些,但还是勉强维持着距离,没有落太远。
小偷大概真的跑不动了,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只见那人一个大跨步,就停在小偷身后一步之遥,利索的一脚把他踹趴下了。随后拽着他双臂往背后牢牢一扣,用脚踩着他的肩,看着他涨红而大口喘气的脸,从口袋里掏出手铐,一环扣在小偷手上,另一个麻利的扣在了自己左手腕上。
小偷都没来得及辩白,就被扣下了,而那人,偏还正正地瞅着他憋屈的脸庞,又从另一边裤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开口说话了,明晃晃的雪白牙齿冲着他:“你看这巧不巧?警察。”证件摊开,一模一样的麦色脸庞雪白牙齿。
小偷本就是个胆小的,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
庄子桉从那人把小偷踹趴下时,就追了上来,亲眼看着这场反转,心说现在的警察还真尽责,难道每天都在这里巡逻?
那人望着他,似乎看见了他心里的问号。
“这两天放了假,正好赶上。也是真巧。”他抬起头对庄子桉笑,茂密的黑色短发松针一样立着,两道浓眉放松,眼睛弯着,一口白牙在太阳下晃的人眼花。
“哦,这样啊。”庄子桉看着他,也弯了弯眉眼,“那谢谢了,警察同志。”
那人直起腰,拽着刚刚扣下的小偷,摸他的衣服口袋,一摸,还不止一个。“嘿,了不得了。”他索性把小偷全身上下好几个口袋摸了个遍,掏出了四五部款式不一的手机,大手握着一并递到庄子桉面前,
“看看,哪个是你的。”
“这个。”庄子桉瞅准他的手机,慢慢抽了出来。
“走吧,去派出所。”
“嗯?”庄子桉怔愣。
那人又笑,右手指着那小偷,“把他送去,你不是受害者吗?一起去做个笔录。”
“包送吗?”庄子桉迟疑地问道“送我回旅馆。”
“我不大认得路…”
那人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有些惊讶,随之又笑了:“好,我送,为人民服务嘛。”
庄子桉显然乐意。
那人打了个电话。
“林子,来环巷一趟,逮了个人。”
“逮人?您不是都被’休假’了吗?”电话那头的年轻人阴阳怪气的嘲笑他。
“废话少说,赶紧来,休假了我也照样逮人。”那人一副气急了的样子。
“好嘞,桓哥,马上来。”声音又变得狗腿起来,“不过所里有点事,可能要等一会,你们在黄房子那等着啊。”
“快点。”说完,他挂断电话。
“走吧,要等一会。”
开了扩音,庄子桉自然都听到了,跟着那人走。
环巷的建筑大都是白色的,只有街东南角有一栋涂满黄色颜料的两层小楼。
庄子桉远远的看见,想着,应该就是那儿了。
再走几步,他看到眼前灰色石头地面上突兀的出现了一大片暗褐色漆料一样的印记,好像也透过那印记闻到了,血腥味?
“你是来这玩的?”那人大大咧咧的问他。
“嗯。”
“家哪里的?”
“x省x市”
顿了下,他又话音一转,问道:“来这里想玩些什么啊?”
庄子桉摇摇头:“不知道,随便什么都好。”
却还盯着旁边那块红色印记。
“那个是什么?”
“那个啊。”那人抬眼瞥了一下庄子桉,又看了两眼石头地面,下巴朝那边抬了下:“人血。”
“人血?”庄子桉好奇,想继续问。目光转过来落在那人脸庞上,很坚毅的一张脸,陌生中带着一股熟悉之感。
“没什么。发生了一些事而已。”那人显然不想继续说下去。
庄子桉看了看他紧锁的眉头,心里有了些别的想法:
“跟你的‘被休假’有关?郇警官?”
“郇?”他显然在意错了重点,也可能是故意回避,“我不姓郇啊。”两手一摊,颇为无辜的看着庄子桉。
庄子桉的脸色有些微妙,“我听到电话里那人叫你郇哥。”
“啊。”那人好像懂了,“我姓孔,叫孔桓。”
“还?”
“‘桓桓于征,狄彼东南’的桓。”
“你呢?”伸出了手,五指伸展。
庄子桉也伸出手,与他相握:
“庄子桉。庄子、桉树。”
一瞬间,脑海中什么画面晃过。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庄子桉脱口而出,直盯着他眼睛。
“是吗?”孔桓翘着嘴角冲他打趣道:“你这是,搭讪?”
……
一辆颇为低调的面包车停到了他们面前,里面人穿着便衣,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桓哥,所里的车都被开走了,坐我的吧。再说人也抓住了,用不着开警车那么大张旗鼓的。”
孔桓瞥他一眼,没有说话,拉开车门拽着小偷坐了进去。那人脖子一缩,匆忙中看了庄子桉一眼,重新坐正了身体。
庄子桉拉开车门,也坐了进去。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车子沿着街道不紧不慢的朝前驶去,在依旧漫长的白昼中穿行。
案子简单,当场抓获,人证物证据在,所以挺容易就结束了。
公安局门口。
孔桓在台阶上站着,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结束了,送我回去吧。”庄子桉平静回望,仿佛理所当然。
“行啊,我说到做到。”
孔桓迈开步子,朝局里走,“林子,你车借我用用。”也不等他回答,就已经拿了串钥匙出来了。
他对着区院按了下,嘀嘀声响起,又几步走了过去,长腿一迈,直接跨坐在一辆电动车上,右手食指串着钥匙环滴溜溜的转圈,回头冲着庄子桉笑:“电瓶车,不介意吧?”
“走。”言简意赅,庄子桉直接坐了上去。
孔桓笑了下,两只手拿起头盔,戴上了。
“住哪?”
“北街民宿。”
晚风吹行人,瑟瑟且柔和。
庄子桉看着前方,看着前方他的后背,看着他看着的远方。
自己的头发被风吹的向后,柔软的随风飘荡的芦苇。
心像漂浮在大海里,湿漉漉的却又上泛着陆地生命所特有的泥土芬香。
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周遭一片灯红酒绿,他却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你自己来这旅行啊?”孔桓的声音顺着风飘到他耳边。
“嗯。”
他突然来了兴致,甚至有种一吐为快的强烈欲望,提高了音量:
“在家感觉到束缚,压抑。”
“是吗?”
孔桓也拔高了嗓门:“我见到很多来这的人,理由都和你差不多。”
“是吗……”
庄子桉的目光迎风,直视前方,
道路两侧是两条相同的平行线,可在视线尽头却凝成了一颗黑点,随着他们不断向前,黑点也不断向前,看似可能相交,实则必须相离。
因为出路一旦封死,
若有人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必将摔至头破血流溃不成军。
“你的名字,‘桓桓于征,狄彼东南’,好名字。”
他突然说道。
“威武之师坚定地踏上征程,一鼓作气把东南淮夷平定。”
……
电动车拐了个弯,绕进一条小巷,停了下来。
庄子桉下来,结结实实地站在地面上,往后退了几步。
孔桓两手扶着车把,回过头看他,声音透过头盔传出来,有些闷闷的,甚至不太真切:
“再见!”
“再见,孔桓。”
孔桓再次转身离开,庄子桉站在门口,看着他融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