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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狐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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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窗外的月亮,还安静的挂在天边。
寂静地夜里,秦墨无心睡眠。
他听见隔壁房间吾凰一顿轻一顿重的呼噜声。曾经他在魔城里,睡不着,就会听着隔壁殿里潇澈熟睡的呼吸声,很轻,很薄,似乎能看到他随着他的呼吸而高低起伏的胸膛,他会跟着潇澈的呼和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进入睡眠。
现在不管怎么捕抓,已经找不到那个声音了。
呵呵,秦墨你是傻子吗?想啥呢。
接着秦墨听到一个开门声。听声音的位置,是狐迷房间。
听得出来,狐迷是踮着脚走路的,做贼一样。
狐迷蹑手蹑脚下了楼,出了栖凤楼,楼外树叶被踩而发出干脆的声音,狐迷绕着栖凤楼外走,绕到后面,接着听不到脚步了。
穿过好几个人的呼噜声,秦墨捕抓到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很轻的东西掉在地上和地板触碰,然后又一个掉落地上。
“……”
这怕是樱满做梦吃上什么样大餐了吧,花掉了一地。
接着又是一个开门声。
嗯,栖凤楼三更半夜还挺热闹嘛。
是镇倢。
接着,一阵风吹进屋里,带着一声娇滴滴的曲调。这声音是挺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却是秦墨最近常常能听到的戏调。
狐迷在夜黑风高,万籁俱寂的后山坡唱戏。
秦某“……”
镇倢下了楼,到了后厨,锅碗瓢盆开始折腾起来。
镇倢在月明星稀,乌鹊不飞的深夜,煮夜宵。
秦某“?”
秦墨站了起来,长腿踏上窗台,一跃,跳出了栖凤楼。
黑色的身形,往后山掠去。
他想看看狐迷是不是梦游还是真唱戏。
狐迷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同一句戏词,这是白天镇倢告诉她不对的地方,她在努力地纠正自己。
秦墨在树梢上,看着下面不断重复同一个动作,唱着同一句戏词的小狐狸,没有去打扰。
狐迷卡词的时候,翻出怀里的戏本,用法力点起小火苗,照着戏本,一次又一次背着词,再一次又一次唱着词,不知疲倦。
她能那么短时间内,站上戏台,不是天份,不是天赐的一副好皮囊,也不是天赋一道好嗓音。
是她很努力,非常努力,努力到自己会忘记,忘记她是一个妖,忘记她是妖帝亲封滴孙,忘记她将来会是越风岭的帝姬。
秦墨哂笑,他不知道自己在嘲笑狐迷,还是在嘲笑自己。
她知道将来会有一天,她那祖宗妖帝,会站在她面前,以不可抵抗地力量,扼杀她所做这一切努力,将她这一切,变成芬芳美梦。
真是一场豪赌,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就算最后丢盔弃甲,兵挫地削,她们也一起在戏台上并肩战斗过。
他,秦墨,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把那个人吞噬入腹。现在,因为害怕,畏畏缩缩地躲起来。
呵呵,可真出息。
狐迷抑扬顿挫地唱着,带着几分伤感。
“杨花落,子规啼,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她肯定也害怕过,谁会不害怕失去?她也肯定犹豫过的,但她现在,比谁都坚定。
即使一朝成梦,她都愿意拼死一博。她不在意结果,她只是不想自己后悔。她不想自己回过头来,连梦都没有了。
秦墨看着狐迷的身形,舔了舔嘴唇。
如果有一天,我回过头来,发现潇澈连影子都没有了,我会恨现在的自己吧。
可是,潇澈你知不知道,从始至终,我都明白,那是一场梦,一场不可能被实现的梦,我却痴痴地盼望着一天能够实现,尝试着去触碰到这一场若有似无的梦,即使只能沉浸一时半会,然后我那时候便会,心甘情愿的看着你离开,然后我会自甘堕落,不会再苦苦在着无边无际的深海里挣扎。
可是我真的努力过了,拼尽全力,竭尽所能,可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无济于事。因为,当我越过这个屏障,屏障后面,蓝色的火焰里,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你,遍体鳞伤,体无完肤,你还在若无其事地对我笑,跟我说,你没事,你不疼。
你可不可以别对我笑,你为什么不骂我,你知道我多内疚吗?你是不是故意的,就这样子折磨着我,我那雪藏的痴心,经不起你的任何施舍啊。
我舍不得你啊。
小时候的我,多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那样子我就能拥有你了。
呵,挺傻的。
我现在,多想回到以前,我还能趁着年小向你撒娇,光明正大地向你索求,窝在你怀里入眠,开玩笑似的跟你说要跟你过一辈。
多好。
狐迷不知何时停了唱腔,在往栖凤楼走去。
秦墨回过神来,也掠步往栖凤楼飞去。
秦墨从窗户爬回到自己房间,呆坐在桌前。
他听到楼下,狐迷回来后,关上栖凤楼大门,去到后厨,端起了什么。
过了一会,狐迷回到自己房间坐了下来,桌子和碗触碰的声音,勺子和碗触碰的声音,狐迷一口又一口地吃着,她还哈气凉凉再吃。
看来,灶台一直温着宵夜呢。
镇倢没有在狐迷努力的时候缺席。
潇澈也没有在他绝望的抛弃他。
甚至到现在为之,潇澈仍然着急地找他。
多少个日夜,潇澈守在自己床前,照顾着全身发烫意识模糊的自己。
多少盏烛台,照亮过潇澈帮自己处理伤口而紧锁的眉头。
即使那天身处地狱,面对狼狈不堪的秦墨,潇澈仍然对他微笑。
他这么好,怎能辜负。
我是不是还可以再努力一次呢?
就一次。
我能不能再试一试,或许我能打破这个屏障。
即使粉身碎骨,即使面目全非,我都想,再次触碰你一次。
我想踏破千山万水,拥你入怀。
窗外,天已破晓,晨光一点一点蔓延进房间。
桌子上折射出一道红光。
短刀刀柄上的玛瑙,在晨曦的轻抚下,折射出若有似无的光,沉沉的,安静的。
在三年前的那场战争前,他重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灵核会失控。
因为,在那之前,灵核重来都没有失控过。在他那十五年的时光里,他和他的灵核,一直相互制衡着,偶尔失衡的时候,秦墨便会发热生病,熬个一周半月也便会相安无事。
从小,秦墨都努力地让自己更加强大。他不服,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生下来,就带着这个缺陷。
不公平。
而战争带走了双亲和兄长,似乎完全打破了那平衡,秦墨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和自己的灵核友好相处了。
不公平。
他的灵核会在他沮丧,悲伤,绝望的时候失控。
所以他时时刻刻控制着自己。
他不能沮丧,不能悲伤,不能绝望。
但是,他真的真的很难过,难过到,觉得不应该留他一人在世上。
他很想秦希。
他很想景画然。
他很想秦白。
为什么,要夺走他们。
徒留他一人。
可是又是公平的。
大家对他都太好了,好到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放肆索取撒野。
他们重来没有想过,他们付出的温柔和爱,需要得到回应和报答。
秦墨还没有好好感谢他们,他们就走了。走得那么急促无声。
秦墨已经得到的太多美好了。
所以,是公平的。
一开始就是公平的。
不甘,不甘就这样子失去。
狗屁的公不公平!
这本来就是我命里该有的东西,我拥有和失去,都是我说了算。我曾经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凭什么如流沙般从指缝里全部消失?
秦墨紧紧地握紧拳头。
指关节间,白皙的皮肤下,青丝若隐若现。
“秦墨哥哥,起床了吗?”门外的樱满轻轻问道。
阳光已经把房间铺满,已经是清早了。
秦墨打开房门,没有看樱满,径直往楼上走去。
“吃早…”樱满有点懵,它不知道秦墨发生什么。秦墨一副“别惹我”的表情,樱满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下楼,决定去找狐迷姐姐问问,是不是有人惹秦墨生气了。
秦墨还是脱了鞋子,再敲门。
“若姨,起床了吗?”
“起了。”
秦墨推门而入,凤梓若靠在那案及上,正泡着茶。
“吃过早点了?”凤梓若给秦墨倒了一盏茶。
清淡的茶香满溢出来,让这个清晨添了几分舒爽。
“若姨,你可以告诉我爹娘的事吗?”秦墨尽量让自己说的足够恭敬。
凤梓若刚刚拿起茶杯的手定住了,她把杯盏轻轻放下,似乎秦墨说的事情她并不在乎。
“你还没用早点吧。”
“若姨,告诉我好吗?”秦墨有些急切了。
凤梓若终于抬头,看着还站着的秦墨。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不掉,藏不住。
秦墨个子差不多有八尺,凤梓若得抬头看他。凤梓若觉得,这孩子在威胁她。
妇人缓缓起身,浴火金身的凤凰刺绣在外袍两衣袖上完全铺开来,显得不容侵犯。
秦墨有一瞬被这气势所压倒,倒吸一口凉气。
“你爹娘,他们是伟大的”而愚蠢的。
凤梓若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所以,为什么他们死了?”秦墨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笃定,若姨知道当年发生的什么。
凤梓若往前一步,“我不知道。”每一字都坚定而不容反驳。
“你知道!”秦墨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似乎想把这人看透,他能摸清当年发生了什么。
凤梓若摇摇头,“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你会有我娘画的画卷?”
她没有因为秦墨提出画卷而有特别慌张的表情,而且依然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那是你娘画给我看的。”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存在,但是吾凰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亲有个…”
“够了,秦墨,”凤梓若冷冷地打断秦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不知道,如果你要怪我,要恨我,我也认了。但是你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我失去了爱我的人,难道我就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离开吗?”秦墨眼眶红了,他觉得很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若姨不告诉他,宁愿他恨,都不说。
“难道我失去的不也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吗?”凤梓若的声音有些发抖,“秦墨你还明不明白,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没有能力去明白这个事情,因为…”凤梓若抹去眼角的泪光,“我不能把你也弄丢了。”
秦墨的腿,站不住了,他跪在地上,脸上是茫然和绝命。
“明白吗?”凤梓若转身,往厢房内走去。
厢房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凤汐若抱着一堆画卷扔到秦墨面前。
“书房柜子里还有一些,你自己去看。”凤梓若转身回了内室,徒留秦墨呆坐在地上。
其中一个画卷散了开来。
画里,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手里抱着一只还没有化人形的狼崽,狼崽扯着男孩纯白毛茸茸的狼耳朵,笑得很开心。
边上,有景画然的批注。
——哥哥和弟弟太可爱啦!
眼泪不自知地滴在画卷上,秦墨连忙擦掉,整理自己的面容,收拾地上的画卷。
他不敢看。
这些画面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怕他看了,更加的不舍。
边上有一卷骨碌碌地又散开了来。
秦墨想着卷起来收好也不多看,卷到尾处,他看到两个字,“潇澈”。
他一怔。
那是景画然的批注。
——弟弟似乎很喜欢潇澈叔叔,有一天他一定可以收获自己的爱。
秦墨摊开画卷。
那是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樱花树下的凉亭,正是秦墨小院里的那个凉亭。
在樱花散落满天的树下,一个黑衣配黑剑的男子,牵着一个八岁大小的小孩,小孩的狼耳朵尖处,有一点墨。
“爱是顽强的,也是脆弱的,它要经受春雷夏雨秋落冬雪,一年又一年,终有一天,大树会带着爱破土而出…”
当年景画然的话,仿佛近在咫尺。
狐迷看到一地狼藉的画卷,吓得脸都青了。
连忙蹲下收拾。
“我说你…”狐迷看了秦墨一眼,没再说下去了。
秦墨眼睛红得像她平时因为唱戏而画的卧蚕眼妆。
门外的樱满探出来小脑瓜,“秦墨哥哥,我给你留了早点。”看见狐迷对她摇摇头,又把小脑瓜缩回去。
“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秦墨平静地说。
狐迷有一瞬的疑惑,但想到秦墨其实还有自己要解决的事情,从一开始,秦墨从魔城里出来,她就有说不明道不清的疑问。只是秦墨重来没有开口告诉她的打算,她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那么既然秦墨选择要去面对自己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好的。
“好,要多久?”
“不知道,可能是一周,一个月,一年,十年…”
一双细小的双臂环住了秦墨,到因为太短,只抱了秦墨半个身。
“秦墨哥哥是不是讨厌小满了,对不起,对不起”樱满这次没有把眼泪吸回去,滴落在秦墨的衣袖上。
“不是因为樱满,樱满你好好在这里等哥哥回来好不好,”秦墨抹掉她的眼泪,“一定要等哥哥回来。”
“好!”小女孩用力地点头。她伸出了尾指,“拉勾。”
秦墨伸出尾指,再一次,搭上樱满的小手指。
“秦墨哥哥一定要回来找小满,不然樱满永远也不跟秦墨哥哥好了!”
秦墨抱过樱满那瘦小的身板,“等我。”
“嗯!”
狐迷,吾凰,镇倢,樱满,站在栖凤楼,跟他道别。
没有人问他去哪里,没有人问他要去干什么,也没有人问归期。
“吾凰哥,帮我把画保管好,我回来的时候,我会看。”虽然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这一声“吾凰哥”不知道离下一次说出口是什么时候了,他不吝啬了。越多人等他回来,他才有动力去冲破那个屏障。
“好~我的宝贝弟弟,哥哥给你收好,保证狐迷再也翻不出来!”吾凰背着手,微微昂首,带着几份嚣张。
看来这一声“吾凰哥”喊得他有点飘。
“别喊我宝贝…”秦墨有些无奈,毕竟还没有人这样子喊过他,有些不自在。但吾凰这痞里痞气地,把暂别的伤感,冲淡了不少。
樱满冲上来,又是紧紧抱着大腿,“我到时候给你偷好多好吃的!”
秦墨揉了揉樱满的小脑瓜,樱满才不舍得松开秦墨。
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以说是非常短暂,但是秦墨知道,这样人都在默默地付出温柔,无声无息的,让人有几分眷恋了。
秦墨边走边挥手。
“等我!”
“好!”
秦墨的背影消失在梧桐街的人海里。
虽然他什么行李都没带,包括短刀,鲲木雕。
他想着,把东西留在这里,让自己明白,一定要回来,因为他还有东西在这里。
不仅仅是短刀,木雕。还有满楼暖光和盼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