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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锁魂 ...


  •   一个年轻素衣妇人,在院子的角落拿铲子翻挖着泥土,一铲又一铲的,生疏的动作显得吃力又笨拙。
      屋里的小男孩貌似刚刚睡醒,睡眼惺忪,懒洋洋道,“二然,你做什么呢?”
      妇人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手撑在铁铲上,向门廊下的小男孩招手,带着满脸笑意,“来,娘亲给你种爱呢!”
      小男孩穿上鞋子,小跑了过去,“爱?”他一脸疑惑的看着妇人。
      妇人抱起男孩,在边上亭子里坐了下来,“二白知道西街的樱火树吧?”
      男孩点头,“那树好大呢,我感觉比我们北宫还要大上一圈,一年四季都开花,感觉像是神树。”
      妇人握着小男孩的手,“当年娘亲发生了一些很悲伤的事情,你爹为了哄我开心,就种了那颗大树。”
      “然后景画然就嫁给了秦希?”小男孩猜测道。
      景画然摇摇头,脸上露出更深的笑意,“我啊,很感谢他,那时候意乱情迷的,给你爹做了一个玲珑骰子。”
      “玲珑骰子?那是什么呀?”
      景画然宠溺地揉了揉小男孩黑卷短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娘亲在给你爹表达爱意呢。你猜你爹怎么着?”
      小男孩摇头。
      “你爹啊!第二天拿着骰子去东市那赌坊赌钱!我那个气啊!我就离开了魔城。”妇人最上说生气,却笑得开心,仿佛当年的趣事,就在昨日。
      小男孩急了,“那不行,二然不可以丢下大秦,爹爹会伤心。”
      景画然把男孩捧进怀里,耐心地说道,“你爹没看过多少书,根本不知道我在给他示爱呢,后来是你澈叔叔看到你爹折扇上面挂的骰子作装饰,才把这事告诉了他,你爹那么呆,要不是你澈叔叔,今日都不知道我喜欢他呢!”
      男孩松了一口气,称赞道,“澈叔叔果然很厉害。”
      景画然继续说道,“我跟你爹,互相喜欢着,情投意合,我都羡慕我自己能找到个这么好的丈夫,嘻嘻。前面的路我们一起走过的,后面的路我们还会长相厮守着,我们的爱啊,每天都在一点点长大。”
      男孩抬头看着妇人,认真的说,“所以大秦跟二然的爱已经长成大树了。”
      “嗯!”景画然放下怀里的男孩,“所以今天二白要种下自己的树,有一天它长成你心里的大树了,你就能收获爱了。”
      小男孩笨拙地拿起铁铲,一铲子下去,翻起一小块泥巴,挺难的。但是他很用心。
      一个男子手里拿着一棵小树苗走进了小院,“二白,看!爹给你找的这苗壮不?”
      男孩回过头看着自己爹手上那瘦得都没他手臂粗的小树苗,树上零落的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
      “这…大秦你那里折来的树枝?”被自己爹坑过几回的男孩非常担心自己的“爱”还没种下去就会死在父亲手里。
      秦希把树苗靠在墙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二白瞎说什么呢,这樱花树苗,我让华夫人给我带的,你哥那棵两年前种下了不也长得好好的么?”
      妇人把男子推开,“去去去,别打扰我儿子!”
      秦希嬉皮笑脸道,“二然,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爹你怎么不问问我?”非常挑食的男孩正色道。宠妻子坑儿子的臭男人。
      景画然一边把丈夫推出小院一边说,“香芋排骨吧。”
      他们是想陪着对方过一辈子的人啊。
      太阳当空,男孩把最后一培土铲上,景画然帮他浇了些水。
      男孩顺便用水把手和脸都清洗一遍。
      “二然,我长大了可以嫁给澈叔叔吗?”男孩突然说。
      景画然泼水的手定住了。
      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小男孩天蓝色的瞳孔里满是期待。
      妇人轻轻地说,“你叔叔可能喜欢女的…”
      秦墨双眼聚焦,十分紧张,“喜欢女的?为什么呀?澈叔叔说过喜欢二白!”
      景画然有点哭笑不得,魔城里住的多的是各种妖鬼,雌雄莫辨,谈情说爱没有雌雄之分,也怪不得这孩子从小就没这种男女意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温柔地抚着秦墨的后背,让孩子放松下来,“二白呀,如果你喜欢潇澈叔叔,可是潇澈叔叔不喜欢你呢?你还要天天缠着他吗?即是会让他和他喜欢的人分开?”
      “没关系的,只要没有他喜欢的人不就好了吗?”秦墨认真的说,眼神里,带着一丝丝冷冽的寒意。
      景画然皱褶眉头,感觉有一股凉风吹着自己,她有些许不快,“二白!你说什么呢!”景画然语气稍重地说,“什么没有喜欢的人。要是有,你难道要杀了你澈叔叔的心爱之人吗?”
      “不可以吗?那样子澈叔叔就能跟我一块呢,不好吗?我对澈叔叔好好呀!”秦墨不能理解为什么景画然会生气,本来明明生气的是他才对,她这个娘亲动不动就红眼睛,弄得秦墨每次都不能生不起气来。
      景画然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捧起秦墨的脸颊,让男孩的眼睛对上她的眼睛,“二白,喜欢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守护,只要让你喜欢的人开心,那就是你最真诚的喜欢。你杀了那个人,澈叔叔会为你难过,你为了他做了错误的事情,知道吗?”
      秦墨圆溜溜的眼睛泛起水光,声音哑道,“我喜欢他,错了?”
      景画然蹲了下来,把男孩紧紧地揉在怀里,“娘亲,大秦,大白,澈叔叔都会默默守护着二白,我们都非常喜欢二白。如果二白喜欢叔叔,很喜欢很喜欢,那么二白,你也守护着澈叔叔吧,等到爱长成苍天大树了,你就能收获属于你的爱。爱是顽强的,也是脆弱的,它要经受春雷夏雨秋落冬雪,一年又一年,终有一天,大树会带着爱破土而出…”
      秦墨看到,景画然身后那棵小树苗,开始长高,一圈又一圈的变粗,树冠像乌云般蔓延伸张,覆盖了整个小院,开出如雪如蝶般的樱花,在空中炸开了花雪。
      樱花飞旋飘舞,似一场风中舞蹈盛宴。
      秦墨伸出手,想抓住那飘舞的樱花。

      秦墨睁开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帐幔,即使在没有任何烛光的房间里,秦墨的狼眼睛都能在黑暗中看清任何眼前的事物。
      秦墨起身,看到在木榻上深睡的潇澈,身上披着单薄的衣袍。
      秦墨捞过自己床上的被子,轻轻盖在潇澈身上。
      月光潵在潇澈身上,恬静,美好。
      秦墨在木榻边上坐下,看着眼前的人。
      多好看啊,这是他叔叔,秦希的义弟,秦墨的痴心。
      曾经在北渊叱诧风云的北战将军,现在是魔城权倾一世的城主,大明闻风散胆的魔君。可有谁知道,他也会懒惰,会受伤,会沮丧。人前冷如冰山的人,心里是多么炽热,烫得秦墨想起都会怦然心动。他熟悉潇澈的每一瞬冷漠,每一顿脾气,每一次温柔。
      他是完美的,完美到秦墨觉得自己现在这么近看着他,都觉得奢侈,放肆。
      他将要成亲了,而秦墨会在他大喜的日子,用灵炎烧毁喜庆的红灯彩带,刀刃也将伸向即将跟他共度余生的新娘。
      呵呵,挺可笑的。
      秦墨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窗外传来鸟啼声,他才缓缓起身。他在案及上点上了安魂香,确认木榻上的人还在安睡,悄悄把门带上。
      寅时刚过,夜色未退的小院里有些凉,院角那棵两人高的樱花树安静地看着秦墨,似乎在跟他道别。
      秦墨很久没去过北宫后殿看,或者说不敢去,那里有太多太多消失掉的美好。
      现在他想在离开前去看一看。

      秦墨推开厚重的大殿木门,发出久违的吱呀声。
      大殿中心是一木雕圆桌,四张圆椅。当年圆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小儿子把自己碗里的菇片夹到父亲的碗里,随即遭受兄长的责骂,母亲在一边劝说着什么。
      秦墨深吸一口气,体内的灵核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隐隐不安起来。
      穿过大殿,是一间很大的寝室,寝室放着一张大床,如今床幔床铺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楠木架子。当年这张床上,睡着一个偏瘦的妇人,雪白的大狼用毛茸茸的尾巴包裹着妇人,两只调皮的幼狼在大狼背上打闹着,妇人轻语地跟大白狼呢喃着情话。
      侧殿是一间稍小的寝室,里面放着两张床一大一小,殿里还有一张长型书桌,如今摆放着干竭墨砚,笔架上挂着五支大小不一的毛笔。当年兄长的严厉的训诫,此刻只剩下发黄封尘的宣纸。书桌旁的大架子,放着二胡,琴,瑟,竹笛,还有各种木头小人偶。有的是父亲外出带回来的,有些是父亲自己削的小玩意,杂七杂八,各种各样。
      秦墨拿起一个鱼状的木刻玩具,鱼宽大的前吻,腹部有条形纹路,秦希说过,“这是鲲,海上的神明,有机会,你去海上看看。”秦墨把鱼收进胸膛衣襟里。
      秦墨走出侧殿,小院角落,在林林种种的空花盆下面,曾经是他和兄长玩闹的“秘密基地”。
      花盆堆旁的樱花树,比秦墨院里的要大上一些。天色微亮,樱花树好像感受到那一缕晨光,在春风里摇摆着,又像是在挥手。
      “再会。”

      秦墨出了北宫,东市宽大的街道上一两片落叶随风打滚嘻戏,柳树在晨风里梳理着柳絮,秦墨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他在已经打烊的醉楼前停下。
      “对不起华夫人,酒我可能赔不上了。”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对我劣性的迁就。”
      “来世,还要跟你们做邻居。”
      活了这么些年,有你们的照顾和陪伴,真的很好很满足。

      西街,一如魔城居民懒惰的风格。即将到达刘奶奶家门时,秦墨躲进边上小巷子里。
      刘奶奶在门口石井出打水,有些吃力却动作流畅,水桶提上来后,她还捂着嘴咳嗽几声,秦墨有些忍不住想上去帮她。刘奶奶打了水便回了屋里,估计是准备做些吃食到东市上贩卖。
      椰子糕,桂花糕,绿豆糕,以后还能吃得上吗?
      顽劣叛逆,在刘奶奶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玩闹,就像有用不完地耐心,安抚着最为暴躁的野兽。

      离开了西街巷子,走到西街尽头,樱火山丘。山丘上的樱火树,天神一般,威严耸立。
      樱火树有遮天蔽日之势,宣告着自己的磅礴,气派,与力量。
      秦墨折下一支樱花枝,往魔城城门走去。

      街道上挂的彩灯花带,一直到魔城城门,城门上两个大红的灯笼,喜庆又鲜艳,又像赤裸裸的嘲讽。
      秦墨吹了一声口哨,一阵马蹄声从南营由远至近,暗红的骏马停在秦墨身边。
      秦墨取下马鞍上的黑色斗笠扣在自己脑袋上,一跃上了马。
      “踏炎,除了魔城,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带我去。”秦墨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说根本不了解外边的世界如何,但跟秦希混了很多年的踏炎就不一定,当年父亲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他也想去看看了。

      踏炎应声调转马头,往城外锁魂道跑去。

      锁魂道是冥海森林的一条从魔城蔓延到外界宁安城的路。冥海森林里常年弥漫着邪气,只有锁魂道不被邪气沾染,似乎是存在某种古老的诅咒还是结界,锁魂道能够把邪气格挡在外面。就像蚂蚁群里的一根树枝,蚂蚁用尽办法也不可能爬上来。锁魂道所在的位置是冥海森林比较狭窄的一处,走个十几里便能到达宁安。冥海森林的范围最大的是处于魔城南营下方,连绵上千里,都是冥海森林的范围,而有一处,便是冥海之深,深不见底的深渊。

      秦墨把樱火枝和木雕鱼放在马鞍上挂的布袋子里,手臂碰到腰间上的短刀。
      顿时觉得自己挺傻的,走就走还带那么多东西。秦希做的木雕,景画然用的短刀,能有一点出息不?
      秦墨苦笑。
      前所未有的寂寞扑面而来,跟孤独不一样,独孤是自我的孤立,是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的,没有牵挂的。而寂寞,是离开了之后感受到的寂寥,落寞。心里放不下以前的而独自面对眼前的未知,对过往还有期待现在却无法拥有。太寂寞了,以前的点点滴滴血淋淋的在这寂寞里惬意的显摆着。
      太痛,现在将就要一步跨入孤独的区域,从此界限分明,没有以前过往,只剩下自己了。
      不挺好的吗,你不会再伤害到别人了,不管是景画然还是潇澈,都不会了。
      你为什么难过呢,你凭什么难过,你没资格难过,你应该忏悔,而不是祈祷着,还有什么机会可以弥补。
      不要再恬不知耻了,其实三年前你就应该知道你是个恶魔,毁了自己的家,毁了别人的家你现在,还想毁了潇澈的。
      你真的是丑陋,鄙劣,自私。

      锁魂道弥散着泥土的潮湿味,晨雾白朦朦地帐纱般铺起,一层又一层。
      锁魂道上,谁的魂被锁了,谁的魂还走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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