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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灼酒 ...

  •   盛春的晚上还是有些凉,夜风吹得衣摆咧咧作响。醉楼后院种的那几棵桃花开得正旺,树下水井里,不知何人没收拾好木桶,风吹得麻绳晃动,连带着井下木桶碰到井壁发出咚咚声音。被吹散的桃花瓣,一片粉若雪肤,随风飘落,依偎在潇澈肩头。

      潇澈站在酒窖的入口,厚重的木门紧闭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酒窖内被设了强大的结界,异常的是,结界是在木门里面设的,而不是外面。潇澈把手放在木门上面,感受到熟悉的结界符文,里面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来偷酒喝的狼崽所学的法术,可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结界比平时这狼崽调皮时所设的强太多,不像是玩闹,也不像是随意设下的。结界叠加起来好几个,形成一堵厚厚的墙。而且结界之间排布杂乱无章,似乎没有再解开的打算。
      潇澈突然想到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家伙不是为了不让别人进入,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出来。
      潇澈打开木门,便看到繁杂的结界纹路不停的游动,里里外外足足七层,七层结界互相穿透,就像七条铁链纠缠在一起锁死。

      可真是下狠心。

      潇澈抬起双手,像推门一样,把七层厚如铜墙的结界,撕开。
      潇澈关上木门,进来后顺便把撕开的结界裂缝完好无损地补上,往地窖台阶深处走去。

      地窖里没有亮起油灯,能看到尽头酒窖仓库处漏出一点点光。越来越近,潇澈有些急了,木门缝隙漏出光潵在仓库门外地砖上,星星蓝斑。

      潇澈推开门,迎面而来便是一阵炽热。他简单的设出一个结界,隔绝热浪。
      精瘦黑衣少年,背着他站在酒窖中间,四周是蔓延的蓝色火焰,有过半的酒坛已经不堪高温碎了一地,酒水有些渗入砖板下,有些蔓延开来,带着蓝色火焰,贴到了潇澈的结界边。

      “二白?”潇澈轻声说道。他有想过秦墨的灵核不受控制,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秦墨已经不能控制灵炎的范围,任意着它放肆蔓延,仿佛回到三年前地狱般的那天。
      潇澈不知道此时此刻秦墨的意识还剩下多少。
      那双白色狼耳朵动了动,少年慢慢转过身。看见来人后,怔怔,抬手擦掉眼角的水光。

      “叔,你怎么来了…”秦墨有些慌乱,说话带着哭腔,仿佛一个摔了碗做错事的孩子,手脚不知道怎么放,手里的酒坛摔了下去,在他脚边炸开,随后又燃起蓝色的火焰。
      秦墨更慌了,他后退了两三步,“叔,你先别进来好不好。”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太狼狈了,为什么你要进来呢?我现在有些恨你了。

      潇澈转身把酒窖的门关上,“没关系的,二白,告诉叔,发生了什么?”
      这门一关,秦墨傻了。这个酒窖是这个大地窖的其中一个酒室,并不大,从门那到秦墨这边,间隔也就十步多,也就是,他跟潇澈隔着十步远的距离。
      火舌失控地扑打在潇澈的结界上,又退了回来。秦墨右手紧紧的掐着左手,额头冒汗,眼睛垂垂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眼前人了。

      真想…把你给毁了。

      灵炎活了一般又进又退的,有些好笑,“怎么?不欢迎我吗,我都一个月没回来了,就那么嫌弃我吗。”潇澈弯腰,捡起已经潵了一半的酒坛。
      那头,某狼努力压抑自己内心的暴戾,又奶又软的声音回复到,“没有嫌弃。”
      潇澈抿了一口酒。“你这弄得,可都是华夫人的私货,想好怎么跟华夫人赔罪吧。要是你说说,你怎么弄成这样,我考虑一下,帮你应付华夫人。”
      那双毛茸茸的狼耳朵耷拉垂在脑袋上,“我不说。”华夫人把我挂东市示众家训他也不会说。
      要是以往,潇澈下一句便是,“你是不是欠打?”但潇澈知道,今这事没那么简单,这孩子一定发生了什么。软的不受,只能来硬的。

      潇澈左手搭在腰间的黑色剑鞘上,手触碰到剑时,寒光一闪即逝。
      潇澈看着秦墨。
      秦墨退了又一步,火浪一下又一下扑在潇澈的结界上,“叔,我不怕你揍我,我怕我伤害你。”
      “秦二白,你给我弄了这个烂摊子你一个解释都不给我?你自己是不是能够解决得了?”潇澈的冷冷的声音让这灵炎灼热的气息都冷了几分,“我给你一刻钟,把这火全给我灭了,或者你需要一个时辰,还是一天?一个月?”
      是的,秦墨解决不了他自己的烂摊子,从小到大,他的烂摊子就没有一次是他自己收拾的。父亲也好,娘亲也好,兄长也好,都因为他天生缺陷受尽折磨。

      灵炎窜上了石顶,布满石室每一个角落。火舌把潇澈结界团团围起,已经没有要后退的意思。
      潇澈即刻布出更大的结界把石室包围起来。
      而原本潇澈在周身设下的结界已经破了,重新立起一个更强的结界。
      “叔…你走吧,让我自生自灭吧,反正它不会让我死。但是我觉得,有时候它,那个放肆,无情,暴泣的,才是真正的我。”秦墨抬起头,看着潇澈。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灵核,有着无尽的力量,他原本是想着躲在这里,让它发泄个够,直到自己放下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么它的火也便会灭了。只是这个从放下到遗忘的过程,不知道要花多长多久的时间,或许一年,十年,百年。
      他那双冒着灵炎的眼睛里,是祈求,渴望,贪婪,毁灭,还有绝望。
      秦墨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与那双眼,凑在原本有些稚嫩的脸上,让人心疼。他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冲动,让自己显得平静,缓缓道“我…挺羡慕它的。”

      潇澈放下原本放在剑鞘上的手,向秦墨踱步走去。
      他不能等了,一刻也不想,他想要问清楚,在他离开魔城的一个月里,这崽子到底遇到了什么,竟然让他说出这样子的混话。他不能让三年前的事情重演。这狼崽现在内心里藏着什么让他痛苦的,为什么不说呢,把自己逼得这样子。
      潇澈越来越近,秦墨一步步后退,直到秦墨贴上了石墙。潇澈立在他眼前,仅仅一步之遥。

      潇澈抬起手,放在秦墨的脑袋上,跟以往一样,指尖缠进黑短的卷发,揉了揉他的狼耳朵。
      在感受到潇澈掌心传来的温度,他有一瞬,脑袋都抽空了,酒醉后的大脑有些发懵,眷恋这温度,禁锢这温度。

      太想得到了。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他要成亲了,”秦墨哑声道,“我不想他成亲,我甚至想把他成亲的对象杀掉。”
      潇澈一愣,有些慌乱起来,这是他预料不及的情况。这家伙,有喜欢的人吗?为什么他重来不知道?他一点都没察觉到?
      潇澈强作镇定生硬地回答道,“嗯。”
      “我喜欢他很久了,以至于多久,我都不太记得清,可能是二然跟我说,她和大秦的事情之后,我才觉得我可能也有喜欢的人。”秦墨脸颊脖子有些微红,眼尾泛红,是醉酒的症状。
      潇澈原本揉着秦墨的脑袋的手,停了下来。二白喜欢这个人那么久了吗?那时候,秦墨不应该只有六七岁吗。这家伙是有心隐瞒的,还藏得挺深。可是,为什么要瞒着他,不能跟他说吗?一起生活这么些年了,竟然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是不是自己这些日子外出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忽略了他。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太过于冷落他了。
      潇澈垂眸,那五官分明,剑眉锋眼的脸庞,冷若冰霜。
      “他要成亲了,可是我不想祝福,一点也不想。”秦墨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她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吗,”他没好气说道。潇澈虽身经百战,但现下有种不知如何应答的迟钝,觉得自己在哄女孩子,但他也没真的哄过女孩子啊。
      “不,我不允许他成为别人的家人,他是我的。虽然…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又有一种小孩子抢玩具的感觉…眼前这个狼,怎么那么可爱。
      潇澈抬起秦墨脑壳上的手,正要放下,却被秦墨一把抓住,重新放回脑袋上面。而抓着他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

      “二白,要不你去问一下她,喜不喜欢你?”潇澈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潇澈比他高了一个头,垂眼能看到秦墨短卷的黑发,还有那双冒着灵炎的眼睛。
      手掌下的脑袋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潇澈觉得秦墨在发抖。
      过了一会,秦墨松开了潇澈的手,猛地抬头,看着潇澈。那是一个完全暴泣的眼神,蓝瞳里已经没有平时该有的光泽,只有透亮的蓝,像空洞无底深渊。

      随即秦墨一掌拍了过来,带着毒蛇般的火焰。
      潇澈的结界随即破碎,潇澈退后两步重新开出结界。
      太热了,刚刚那一空隙,热气已经扑了上来,即是重新开出结界,钻进来的热气已经隔不开了。还好这灵炎耗的不是空气,不然潇澈已经窒息身亡。

      原先给石室设的结界已经碎的面目全非,残缺结界纹路留在石顶上,而石室的木门被直接烧成灰烬,直接略过了木炭这一个过程。
      酒窖外的走廊很长,一时半会还蔓延不上去,但不排除直接把石顶烧穿。
      秦墨迅猛一跳即刻到达潇澈眼前,右手向潇澈脖颈伸去。潇澈拔出长剑,用剑脊挡过秦墨的攻势,一掌把秦墨拍进石墙里,整个人陷入墙里面。

      “我还治不了你了?”潇澈挥剑甩出两道剑锋,刺入秦墨的手臂,把人死死订在墙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生气,如此狠心。从秦墨出生那时候起,潇澈还没如此恼火打过他,最多轻微惩戒一下。可能是因为狼崽有意瞒他,或是他别有的私心。

      这个动静不少,醉楼有点道行的都能感觉到。但是进来的时候,潇澈重新补的结界,加固了一些,一时半会,还没有人能进来。
      血液浸湿原本黑色的衣裳,发出甜腻的血腥味。
      秦墨挣扎着起来,手掌用力一撑石墙,剑锋穿过他的手臂,血液从手臂涌了出来,沿着手束,滴在地上。

      潇澈心头一顿,握紧了手中的剑,皱着眉头,他觉得秦墨有些许不同了,跟三年前,那个也被灵核控制住的秦墨不一样,前一次,是他的悲愤,而这一次,则是执着。

      秦墨破损的衣裳起开了一大块肩膀,能看到剑锋留下的伤口,而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白哲的皮肤,显的血液更加鲜红。
      秦墨从腰间抓过一把精致短刀,直冲潇澈面门。
      潇澈往后闪躲,不再发出攻击。

      对比上一次泄愤,潇澈可以陪他打,不管他想要打多久,潇澈都能陪着。但这一次不一样,秦墨有想死的心了。他已经失去理智,如果潇澈陪他打,秦墨这是势必你死我活了。总有一方要受重伤。
      他在执着什么?他喜欢的那个人吗?

      “你就那么窝囊不告诉她你喜欢她吗!”潇澈有些气愤,几乎是吼出来的,侧身躲过秦墨的短刀攻势,把身上结界加固一层。作为秦墨的义叔,他需要知道秦墨喜欢谁,然后作为一个家长,跟秦墨沟通,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或者缓解一下秦墨的情绪,上门抢亲也好还是陪着秦墨直面现实也好。
      想到这潇澈心中怒火又高几丈。
      “因为我不能说!”秦墨不再正面攻击潇澈,选择攻击潇澈的腰腹。
      潇澈跃起躲过,一掌把秦墨往下拍进地里。秦墨还会搭理他说的话,还有希望沟通的。
      嵌入地里的秦墨可能被拍傻了,顿了一会,慢慢起身,摇了摇脑瓜,抓起短刀重新发起攻势。

      潇澈讪笑道,“你这就可笑了,你这样子站在你喜欢的人面前十年,人家可都不知道你喜欢她呢。她成亲你怪得了人家?不都是你窝囊不先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
      “不能说!”秦墨有些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涨红着脸。
      潇澈看他这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秦墨个子才到他腰间,拿着一个小盒子,红着脸,递到他眼前,软糯地说:“大秦回来了,给你带了礼物。”小手紧紧抓着那个盒子,力道十足,盒子都要被他捏碎了。那时候潇澈拿又不是,不拿也不是。而那个盒子里的蓝色透明耳坠,此时就在他右耳耳垂上。

      一恍神,秦墨的短刀刺过他的左肩,带走一片衣袍布料,潇澈立刻右侧闪躲。
      秦墨回过头,怔了怔,蓝色瞳孔恢复了灵动的色泽,他的手颤抖着,手握不住短刀,短刀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掉在地上。石室内的灵炎瞬间退了七分。
      秦墨迷醉却带着灼热的眼神盯着潇澈的左肩。
      角落里的灵炎,发出淡淡的蓝光,照在两人的身上。
      潇澈膛漏出来的左肩上,是一块圆形疤痕,一排整齐的牙齿印。
      潇澈注意到他的眼光,右手立马盖上左肩挡住。
      “我真的可以去跟他表白吗?即使我曾经伤害过他。”秦墨说。
      “可以,”潇澈感觉到一时心头失重,连说话都有些无力。

      石室内安静了下来,有被烧裂坛子的破碎声,酒架上酒滴在石地板的嘀嗒声,灵炎抽动的呼啸声。
      “我喜欢你。”一个很轻很小心翼翼的声音说道。
      “什么?”潇澈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秦墨往前走了两步,离潇澈半步的距离,抓着潇澈的双臂,那亮蓝的眼眸里,这些年,藏了多少阳春暮雪,藏了多少星辰大海。
      “我喜欢你。”

      由始至终,瞒的是你,藏的全是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三年前也发生过一次失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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