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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一百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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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山的枝桠提前打上了霜露,许是高处不胜寒,愈是往上走愈是寒意逼人。身形略有些佝偻的老道口中吐出一口白雾,抬头朝石阶尽头望了一眼,嘴角含笑。
邋遢老道随头顶有十个戒疤的主持和尚一面往后殿走,一面四下张望。和尚余光瞧见,打趣道:“老道士,你真想在我这龙马寺里挑一座大殿当道观?是不是也太不把我佛放在眼里了?”
“你佛值几个屁钱。”老道嗤之以鼻,“山上太冷了,还是你这山腰处的龙马寺气候最是宜人。老夫瞧的上眼,那是给和尚你薄面。”
十戒和尚是出了名的慈眉善目,不与邋遢老道计较。二人并肩又走了一小段,十戒和尚笑眯眯道:“还是放不下你那宝贝徒弟?”
老道翻了个白眼,算是作答,继而转了话锋道:“皇贵妃的善缘至于你奔波百里去取人性命吗?还是你又轻信了老神棍的鬼话?”
正当路过大雄宝殿门前,和尚朗声颂了一声佛号,待走过拐角,才道:“取人性命并非全是恶,赵吾虽天赋异禀,活着可施善众生,但为了陛下迷途知返仍是留不得。”
“我呸!”老道指着和尚的鼻尖,怒骂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得道之士,成日就会糊弄人,陛下痴心妄想要那公孙絮死而复生也是陛下的事儿,平白无故丢了性命的赵吾才最冤,总有一日他要化作厉鬼来寻你二人报仇!”
十戒和尚双目微微睁开一条缝,低声道:“身负王者气数之人,与平平无奇之人,换做是你,会如何抉择?”
老道咧嘴冷冽一笑,“那老神棍前些日不是说赵家天子气数已尽?”
“此乃徐长陵所言。”十戒和尚推开一扇厢房的门。
说起此人,老道似也没了脾气,只叹气摇头,“这个徐长陵哟……”
厢房内朴素无华,桌椅上积下了些灰尘,和尚走入房内老道跟随在后。老道抬手挥了挥空中的细碎尘埃,埋冤道:“寺里那么多小沙弥,每日打扫一番能有多难?一屋都懒得扫,难怪你这和尚难成佛陀。”
眯眼和尚没接茬,猫着腰在一矮柜里摸索了一阵,手中便多了一个金丝楠木雕琢的锦盒。和尚双手托着锦盒转身面朝着老道,半晌没有言语。
老道狐疑的看着他,缓缓伸手揭开了盒盖。
里头躺着一块两只巴掌大小,珠圆玉润中透着明黄的玉玺。老道难掩眼中的讶异,张着嘴问和尚:“这是……传国玺?”
笑意深长的和尚双目眯成了一条缝,点头道:“正是宋晋倾举国之力打造的传国玉玺。”
“怎会在你手中?”老道几乎是脱口而出。
和尚的双目微微睁开,眼中藏着精芒,他看着老道,轻描淡写的道:“自然是宋帝亲自交予和尚的。”
老道瞬时便明白了过来,失笑道:“还说你无复国之心,出家人不打诳语。”
和尚轻轻合上盖子,遮敛玉玺光芒,含笑道:“和尚只不过是替他人暂存物件罢了,谈不上复国不复国的。你既放不下你那宝贝疙瘩,便由你顺道带回去,将此物交予宋家丫头吧。”
老道瞪眼,“凭啥!?”
和尚不由分说的将锦盒塞入老道的怀中,不答发问:“你是想她活还是想她死?”
老道微愣,目光在和尚那双眯眼上左右游移。老道曾言,眼便是人的心台,观人面实际上观的就是这一双可透心的灵台。可和尚瞧不见目光,只从脸上宛如佛面的笑相看来,老道委实拿捏不准。
“此话何意?”
正在此时,寺内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清脆钟铃声,和尚微微张启的嘴复而又合上,笑了笑才道:“已到午时,不如随和尚一同去斋堂吃顿干净的?”
不等老道答话,和尚已自顾自走了出去,老道无奈只得追在屁股后头骂骂咧咧,“什么叫干净,你这和尚说话从来不地道,感情老子以前吃的都是猪食?”
龙马寺的清水豆腐虽比不上沈妉心的小葱拌豆腐,但好在余味回香嫩而不碎。老道嘴里骂着,吃的大快朵颐,恨不得把这臭和尚的破庙给吃垮。抹了把嘴,老道喷着唾沫星子道:“这饭都吃完了,总可以说了吧?”
十戒和尚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那唾沫星子飞溅到了碗里,默然放下了碗筷,颂了声佛号,“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既吃了也拿了,此事便不能忽悠和尚。”
老道也不含糊,直接把锦盒往桌上一丢,“拿回去。”
和尚仍是巍然不动,一只眼悄悄睁开,撇了老道一眼,又道了一遍:“你究竟是想她死还是想她活?”
老道坐如泰山,“谁要她性命?”
和尚睁开一条缝的目光瞥了一眼桌上的锦盒,老道拿眼瞪了他半晌,最终败下阵来,一把又将锦盒夺了回来。这时和尚才不紧不慢的道了三个字。
“陈孤月。”
一丝狰狞从老道的脸上一闪而过,眯眼和尚看的分明。
良久,老道一言不发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声势蛮横,“臭和尚,那座大雄宝殿给老子留着,待老子从宫中回来,就要住进去!道观名儿我都想好了,就叫青鸟观!”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十戒和尚双手合十,“我佛慈悲。”
老道尚有待众生仁慈之心,沈妉心可没那菩萨心肠,她笑眯眯的看着对面而坐的赵颐,笑的赵颐心里直发怵。
赵颐微微侧身,凑到宋明月耳边轻声道:“先生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
宋明月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望向沈妉心,道:“今日来究竟所谓何事?”
沈妉心这才将目光移向小家碧玉,笑容温柔道:“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是知会殿下一声,明日有一人要入宫来,想与殿下见上一面。”
赵颐眉峰微皱,“何人?”
沈妉心避而不答,只道:“见了面,殿下自然知晓。”言罢,她便当着赵颐的面轻轻在宋明月的脸颊落一吻,赶在宋明月尚未回神时翩然而去。
翌日,当沈妉心领着断臂少年离开济安堂时,蔡寻正穿过城西的城门洞,他举目朝皇城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头快步前行。
癸阳与赵颐的相见,沈妉心有意避开了宋明月。赵颐当时瞧着沈妉心的神色极为复杂且愤怒,沈妉心全然当作瞧不见,摆了摆手,示意二人有话明说莫耽误了时辰。
二人在一处廊道拐角不知说了什么,沈妉心隔着几丈远只瞧见癸阳哭红了双眼,赵颐的神色始终平淡如水。谈及最后,赵颐阴沉着脸独自朝沈妉心这边走来。
“你竟让他入宫送死?”
沈妉心嘴角毫不避讳的挂着讥笑:“若不是那日我去探望了一眼,他早死了。如今还能入宫与殿下见上一面,已是皇后娘娘最后的宽容。难不成殿下还奢望他能长命百岁?”
素来温良恭俭的皇子此刻目光锐利如剑刃,“先生所作所为与先前所言大相径庭,如今更是要把癸阳当作讨好的筹码去母后面前邀功,先生当真是与我一边的?”
沈妉心朝癸阳望了一眼,冷笑道:“可不是我急着去邀功,而是他自愿的,我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更何况这功劳也算不到我头上,我可是百般为殿下打算,在皇后娘娘眼里,这可是殿下浪子回头的决心。”她倚靠在廊柱上,双手环胸,“若不叫皇后娘娘彻底对殿下安心,殿下又如何有翻身之日?”
利益牵扯之下的双方就好比一根草绳,外力稍稍一拉扯便绷如弓弦随时会断。赵颐似笑非笑道:“翻身之日?恐怕先生根本不打算给我翻身的机会吧?”
自有应对之策的沈妉心面不改色道:“坐上龙椅何尝不是一种脱离桎梏的法子?二百年前的宋宗帝与殿下当下的形势差不离,最后仍是将自己的生母终生禁锢在了冷宫中,已有前车之鉴,难道殿下自认不如那宋宗帝?”
“可父皇根本不想立我为太子!只因公孙絮!”赵颐厉声道,近乎歇斯底里。
沈妉心仍旧不慌不忙的笑道:“一个死了将近十二载的人罢了,如今朝中众臣皆亲向于中宫,且有皇后娘娘在殿下身侧扶持,只要癸阳一死,殿下何愁不入东宫?”
赵颐忽然冷冷一笑,轻蔑的看着沈妉心,“先生城府手段皆令赵颐自叹不如,可先生如此自负仍是犯了一个不该犯下的大错,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妉心平静的看着他,赵颐道:“不该轻视了病重的父皇,哪怕是一头病虎,他终究是平定一方江山的帝王。”
沈妉心眉头轻皱,“他要力排众议,在此时扶赵冶上位?”
赵颐长叹一声,“密旨已立,只等赵冶重返天日。”
沈妉心莞尔一笑,“那殿下亲自带癸阳去见皇后娘娘吧,若殿下诚恳认错,癸阳或许能有转机。”
赵颐跟着一笑,“先生不打算杀我了?”
沈妉心转身朝前行,“杀你?本先生何时说过要取你性命了?庸人自扰。”
“庸人?”赵颐看着那清瘦背影远去,低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