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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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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楚梨看着萧祁珩递过来的那枚桔子。
外皮被剥干净了,白色的细细纵横的脉络覆盖在桔肉上,隔着一层极薄的薄膜,里面一颗一颗的水滴状的果肉显而可见。贡桔不大,正好可以一手握住,下面托着一半的桔皮,一只手微微泛红的手心,递到了楚梨面前。
楚梨道谢接过。
分开一半,递回到了萧祁珩手里,萧祁珩一笑,接过,学着楚梨的样子,一小瓣一小瓣的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汁水在口中爆开,甜而不腻,清爽可口,正对楚梨的口味。
楚梨咽下一瓣,看着窗棂上的那只琉璃瓶,今日换上了木芙蓉花,香味淡淡的,其味清淡略显涩,与桔子香的甜香中和。
“臣女听闻,雍王殿下出宫造府了。圣上封雍王殿下为雍亲王了。”
萧祁珩睫毛一颤,将掰开的桔子放进嘴里咀嚼了起来,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
“雍王殿下比殿下小一岁,祖制有言,皇子不足及冠不得封亲王,就连雍王殿下封王都是超越祖制的。”
楚梨抬头想去看萧祁珩的脸色,发现一切如常,仿佛没有听到什么,或是这件事就像是子虚乌有一般。
萧祁珩应该生气的。
他是太子,圣上唯一的嫡长子。
慈德皇后去后,再无继后。元后独子,是为数不多的皇子中最尊贵的皇子。可在慈德皇后去后,在皇帝的心里却比不上了这个尊贵的嫡长子。
雍王越过祖制受封,对太子来说是一个威胁。
雍王的母亲是皇帝最宠爱的曲贵妃,外祖家如今是皇帝前头的红人,内务府,吏部都在他们的手里。
在雍王没有出宫造府之前,就已经有了属官。这是入朝参政的皇子才能有的待遇。
雍王造府,代表他正式入朝参政,二皇子一党就浮上水面了。
皇帝一共就三个皇子,三皇子年纪小,还不足十岁,能够角逐的也就只有太子和雍王了。
萧祁珩抚摸着手里剩下的两瓣桔子,有些依恋不舍,才一起放进嘴里。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默许楚梨,还是觉得这味道不错。
“殿下的日子,以后不好过。要是被人抓住了与楚国公相交过密的,就会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这罪名。”
足以让萧祁珩掉下储君之位,是二皇子一党最想看到最想要抓住的把柄。
在京中,最让人不愿意结交的。一个是镇北候,脾气火爆,毫无章法,时常对下级甚至平级官员破口大骂。更何况还抓着三分之一的兵权。
一个是丞相沈文轩。原本林太师还在的时候还能跟他对抗一下,他是寒门出生,对世家有些看不上眼。正好,世家也看不上他。但奈何他是丞相身处高位,有些孤傲,又不同于一般文人的孤傲。像个笑面虎,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别人与人说话,下一秒就能一道折子把人贬官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
还有一个就是楚国公。
其父老国公,安国老人,在圣上登基之时,几乎是功高震主,与先帝平起平坐,能称兄道弟的好兄弟。到了老了,留下的后嗣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出众。
但是皇帝不敢动楚叶枫。
他手里不仅有兵,还有声望。
安国老人留下的声望。
皇帝明着把楚叶枫赶去洇城,一去就是九年,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对楚家是不满的。如今楚国公回来了,安国老人有了他的体面。
可,这样的福气,一般的官员都不会愿意跟这样的武将世家。
楚国公跟宁远侯可不一样。
一个是皇亲国戚,妥妥的亲皇党,而楚国公,完全是独立的。
是不确定的,没有站队的。在帝王之书里,是危险的存在。皇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皇子跟上面的四个有关联的。
楚梨垂下眼,一时间不说话。
萧祁珩捏着袖口,上面绣了银线修成的腾云纹,银线粗糙,比不得蚕丝布料来的精巧顺手舒适。大拇指口上有一道刀痕,是前段时间晨起舞剑时留下的。说来也巧,萧祁珩十年如一日,晨起练功,没有一日落下,却在那日割伤了手。
那日宫里太监来报,雍王萧祁华德治孝悌,乖顺贤良,晋封雍亲王。
那四个字。
德治孝悌,乖顺贤良。
描绘了一个活生生的,鲜明的,好儿子的形象。他无功绩哪里有德治来,并无御下何来的贤良。重点在孝悌乖顺,是个比太子还有孝顺的儿子。
前世,也是这几个字,差不多的时间,皇帝下了这道旨。
萧祁珩做足了准备,还是猝不及防的割伤了手。
伤口不深,好了一半,只不过摸上去还有些微微发痒做疼。
“殿下,以后,还是不要与臣女走太近了。”
楚梨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朵梨花,梨花含着旬草,用了明蓝色的料子。萧祁珩突然染上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手握成拳,虚握,不愿进一步。
“这是什么?”
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的沙哑,还有一丝不可闻的颤抖,不知是不是衣服太过单薄,冷到了,是牙齿在打架或是骨骼在颤抖的那种冷。
楚梨看着荷包。料子是她选的,花纹是她花的,丝线是她一点一点绣的,背着人绣的。自从林府寿宴之后,楚梨的荷包被他抢走了,她莫名有了一种想要为他绣一只荷包的冲动。
那种冲动一直隐藏掩埋在心底,到中秋她被他救出来之后,放大到了一个无法克制的地步。让她害怕的是,她甚至不懂这样的冲动,毫无原因,仅仅来源于两人邂逅的巧合,相视的那熟悉的一眼罢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荷包绣好了。
她一脸羞赧地把荷包塞进了枕下,翻开母亲给她的及笄要事。
楚梨太过聪明,聪明到她平时都不想去想那些细枝末节。这样的聪明,就活生生的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朦胧的薄膜。
萧祁珩想用这一层薄膜将楚梨保护起来,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可楚梨是那种按着心意去相信去做事的人,她愿意看到,哪怕藏在桌子底下床底下,无人的暗处,她都能看到。而她不愿意看见的,就算是放到她面前,按着她的头给她看,她都能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的。
现在的楚梨,就是坐在内宅里面,听到一点风声,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
萧祁珩在想,前世那如牢笼般的东宫里,闲言碎语之中安然独坐着过了一年又一年,鲜少说东宫之外的事情,不参与也不提,甚至到书房里给他整理书册,明着放在桌上的奏折也不看一眼。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真的不知道他为何娶的她吗?
萧祁珩伸手将荷包拿过来,隔着荷包里面有一个硬硬的物件,皱着眉头仔细摸了摸,脸色大变,将荷包丢回去给她。
“孤给你的,断然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荷包拍在窗棂上,发出清脆一声,楚梨听的心惊胆战的。
硬着头皮把荷包拿起来又递了过去,说:“臣女看着玉环,是被人养过的,常年戴着的,玉质极佳。应该是殿下您随身携带的珍爱之物。臣女救了您一回,您也救了臣女一回,这就算是扯平了。臣女没有更好的玉赔给您,所以还给殿下。”
萧祁珩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看着上面的花纹,沉默不语。
那绣工跟他从楚梨那里抢来的香囊上面的绣工一样,没有什么长进,但是足以看出她做荷包时的用心和耐心。
要是里面没有那玉环,萧祁珩肯定会欢天喜地的收下,并且当时就把它佩上给楚梨看。
楚梨不爱做绣活,萧祁珩没怎么收到过她绣的东西,有一件是一件。
“那你为何不将孤送你的东西都还回来。”萧祁珩不免有些气。
他看着楚梨为此还认真思考起来的样子,更气了,不由分说地拉过楚梨的手,展开,从荷包里将玉环拿出来放在她手心里,用一股不容反驳的力道将小手包裹起来,用大手将小手裹成一团。
大手里包着小手,小手里包着玉环,冰冷冷的芯,外面是温暖的外壳。中间隔着一只冷汗浸透的手。
“孤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去的。是就是你的了,好好收着,荷包,孤就收下了。”
他眼神柔的就像是冰凉玉器中散发出来悠悠的香氛,盛放着小山一般的冰块,却在冰块之下燃着一团火。在这样的目光里,楚梨觉得这日夜不停的梦境和想法都成了一场虚空,镜花水月,空梦一场,成了笑话。
她想了这么多。
为了楚家,为了自己,还为了他。
下定决心要跟他划分了界限,却一点点被融化在那双深如秋水般的眼眸里,逆光之中的眼眸,睫毛浓密卷翘,喉结微微滚动。
“阿梨,你所想的,孤都会一点一点的为你做到。”
楚梨怔怔地看着萧祁珩,像是听不懂萧祁珩在说什么,又像是惊讶于他明白她内心所想。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季之花各有不同,天下之大,唯一朵在孤心里。可这世间纷纷锦簇之中暗藏着夹竹桃,不慎闻到气味都容易中毒。所以孤。”
萧祁珩用双手将楚梨的手紧紧的包裹了起来,眼神坚定,眼中的犹豫挣扎都成了一种锐不可当又绕指柔的刚强,“孤就把你紧紧的藏在心里。要是你都不在,孤还如何在四处藏害的花丛之中行走坚定。孤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你的底线,就是孤的分寸。”
说着慢慢松开了将楚梨暖好的手,将她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一步一步往后退。
“放心孤不会在你不同意的时候来了。你有事便通知若水,孤必来。以后那番话,不许说了。”
一步步退到了廊下,经过那一树的梨花,突然飞身而起,摘下了最上头的那一颗。捏在手里,回眸一望,对着楚梨扬了扬手里的那颗梨子,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势在必得的笑容,似美人含羞带怯又略含嚣张的挑衅。
被拿捏在他手里的那枚梨子,橙黄橙黄之中还有一团橘红,熟透了,还是沐浴阳光极好的最上头的。一看就极好吃。
楚梨觉得,他捏着的不是梨子,而是她楚梨。
顿时羞红了一张脸,瞪着眼睛看着他。
十数日的痛苦犹豫和挣扎,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成了一种旭日而生的欣然。山一程,水一程,有人带着遮挡风雪的竹笠,进了她这颗微微绽开的心,脱下被风雪浸透的衣服,给了她一个无人替代的拥抱。
楚梨明白了他的意思。
捏着手里已经被体温暖化的玉环,在手心里刻下了一个圆满的印子,无人可知的。
她笑了,如同寂静的火山突然爆发的火星子,一条条明亮的河从山顶流下,滚烫炽热的,点沸了一池的水,无处可逃的暴露在无比美妙的秋阳之下。
目送这那个人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