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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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些惊讶，我面上不显，轻笑着说：“酷拉皮卡，你这句话之前也有人对我讲过，怎么说，勾起了我一点回忆。”
过去犹如被风吹落的树叶，将我淹没在记忆之海里。
酷拉皮卡极有耐心地看我，等着我组织好语言，红色的耳坠随着他偏头看我的动作摇晃。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他的表情看起来和往常的冰冷疏远有些微妙的不同。
像是厚重的茧子裂开一条细缝，内里温柔的本质因松懈而满溢而出。
我喜欢他这样柔软的表情，于是凑到床边坐下，侧身同酷拉皮卡讲话：“是发掘我的出版商，他以为我至少三十五岁，当时他很吃惊呢。我一直很感谢他当初对我的照顾。”顿了顿，我笑了一下：“是他教会我什么是正常的社会。我承认最早的那部作品是在无意识地报复社会。”
“你的早期作品风格非常阴暗，执着于描写残酷扭曲的美学。”酷拉皮卡说，“但从某个阶段——两年前出版的作品开始，你的作品发生了变化。不再一昧任命运捉弄主角，他们从宿命里取得了一定的自由。”
“讨厌，酷拉酱难道是我的忠实读者吗？”我故作娇羞，捧着脸蛋羞涩地看他。
“『这只会引发新的暴行，我们不得不做出革命！他这样对同伴们说，并将那象征胜利与权力的金冠用自己的剑砍成两半。他踩过王冠的碎屑，无上的主为他加冕，让透过破窗的阳光做了这自由之王的礼服。【注1】』”
酷拉皮卡没有直接承认，而是给我来了段原文背诵。
“……啊。”我捂着脸，尴尬地说：“虽然你记得我的作品我觉得很荣幸，但不得不说果然太羞耻了，我现在有一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
酷拉皮卡的眼里不太明显地泛起些许温暖的涟漪：“我最喜欢你这部作品。”
我眨眨眼睛，浅浅地笑了：“明明这本书非常冷门。它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复仇故事，我当时非常任性地让主角毫无征兆地死掉了，就在你念的章节后面。”
“『不愿做王的他，担上了导致国家动乱的罪责，民众将青年美丽的头颅在绞刑架上高挂，他的尸体三月不腐，同伴给他的毒汤要了这青年的命，同样让他在刑台上永生，他是那样美丽的一具尸体，有人偷走了他的胳膊，那胳膊数十年后依旧皮肤柔软，他拿它卖了三百枚金币。』”
我念完，笑起来：“到最后对命运的革命还是失败了。一开始那样美丽如王国珍宝的小王子，背负着仇恨坚强成长为青年的他没有在对王叔的复仇中死去，我觉得这一点美感也没有。酷拉皮卡，在最美一瞬间，颇具宿命色彩地死去很美丽吧？如果是这样的原因还可以接受，可我却给了他一个荒诞的结局，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因为复仇并不美丽。”酷拉皮卡说，他的脸上一瞬间掠过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他语气平静地说：“复仇是一种空虚的行为，但这行为却需要一定觉悟，我认为这样的结局他是可以接受的。”
“是，复仇并不美丽，我欣赏这样的戏码，不过那时候我有些腻味了美丽的悲剧。我想着，如果一个复仇者能够对自己的命运做出革命，在这样的前提下来设计剧情，可到了最后，我却觉得他没法挣脱自己的空虚。靠仇恨活了十二年，他的成功抽走了支撑自己的脊梁。”
酷拉皮卡看着我，静静听我讲自己想法的少年在安静的室内就像一块剔透的宝石，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他要在这里碎裂了。
“不过这都是故事哦。”我一时失神，下意识地扯了一个招牌笑容，“酷拉皮卡，我最偏爱的就是这本书。那时我在漩涡之中，多种思想冲突挤在脑子里，这本书说是我的求救信也不为过。”
“我确实在文字中察觉到了挣扎。”
“很丑陋吧。”
“嗯，但是，和丑陋同等的美同样存在其中。”
“酷拉皮卡，我现在算是你的朋友吗？”我轻声问他。
或许没有过去很久，但我却觉得沉默煎熬得很。
少年停顿了一会儿，轻不可闻地说：“嗯。”
“那就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吧。”许久没有过的喜悦如清润的泉水一般漫上心头，我有些傻气地笑起来：“我啊，曾经是父亲最『爱』的小孩哦。即使到了现在也不能断言自己恨他。因为曾经的我是依靠着他的爱才活下来的。”
酷拉皮卡只是安静地听着我说，我多想借一下他的怀抱，于是我也顺着心意坐到方便的位置，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或许今晚的酷拉皮卡也需要和别人这样依靠一下吧，他并没有推开我。少年安抚地用空着的手替我将垂落的一缕头发理到脑后，他的手很温暖，让我安下心来。
“父亲说要把我做成人像的那天，我充满了荣幸与荣誉感，真的。我不怕死，我只觉得自己能为父亲做贡献真是了不起呀，我将永远被父亲所爱——即使是对收藏品的爱。”
“我只求他不要把我和他的其他藏品放在一起，我怕黑，也怕溶剂的味道和冰冷的玻璃。那时候他总让我到地下室关禁闭，因为我总做他不喜欢的表情，所以我学会了这样笑。”我比上嘴角，做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甜笑，“像这样，就不会被关禁闭。”
“在我学会这个技能以后，我的情绪表达出现了一点障碍。我有的时候很虚伪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酷拉皮卡声音沉沉：“在你知道正常的社会是怎么样以后，很痛苦吧？”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的世界被颠覆了，山洪暴发似的。”
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父亲。因为他夺走了我复仇的权力。”
“但我同样感谢他的死亡，因为他避免我沦为向人生复仇的怪物。那样太可悲了。”
酷拉皮卡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你知道了吗？”他问。
不愧是一年内就让失去支柱的诺斯拉家族重新繁盛的酷拉皮卡，我也不再绕弯子。
“你的破绽太明显了，只是没人往你是幸存者的方向想——”
我的话被打断了，酷拉皮卡把我强硬地推到床铺上，以控制的姿势压制着我，他握住我的手腕，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你是在知道我是窟卢塔族人的前提下接近我的吗？”
“不是。我是在和妮翁的闲聊里确定的，她说你只对火红眼很上心——你不是人体收藏家，而不怎么花心思在打扮上的你却戴着隐形眼镜，排除一切不可能以后剩下的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不是吗？”
我冷静地和他对视，诚实地说，并想着现在酷拉皮卡那黑色的隐形眼镜下该是怎样的绝色？
酷拉皮卡松了手，却依旧压制着我，投来居高临下的视线：“……为什么？”
“你太温柔了，你和你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正直。我同样讨厌在现实里看到复仇的悲剧。”我说，“至少一句多余的提醒也好，我多少想为你做点什么。”
“……抱歉。”
酷拉皮卡沉默许久，放开了我，我猜测他本来想对我做些什么好让我没法说出他的出身，但他现在放弃了，因为至少我对他抱有善意，而他也认可我是他的朋友。
“我才应该对你道歉，我冒犯了你的隐私，自作主张地说一些让你动摇的话，”我说，“我知道的，你不可能放弃。以后我不会再对这件事提一句话。”
酷拉皮卡不说话，他身体晃了一下，倒在了我旁边的床铺上，我一时慌张，上去看他，他又想坐起来。我把他按住，笑道：“酷拉皮卡，躺下吧，我都忘了你还在生病。说起来粥也应该煮好了……你在这里等等。”
我照顾了他一会儿，让他吃了点东西再歇下。确定酷拉皮卡已经睡着不会对我有任何反应后，我轻声地说：“其实我有私心的。我刚刚才发现，原来我喜欢你，所以我才这样尽可能地接近你。可惜这句话没机会当面对你说，谁让你是一个麻烦的家伙啊。”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我无望而安静的告白。
我也不在意，亲了亲沉睡着的少年的额头：“晚安，酷拉皮卡。”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