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卤水鹅的女人》呵大仙人

2、吃卤水鹅的女人（2）

　　唐卓旋的葬礼定在七月初七。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遗体已经被送到了火化场。
　　但还没太迟。
　　我搭乘了方医生的小轿车，赶在尸体被扔进火炉前拦了下来。
　　“我以为现在的新派人都会追捧火葬。”方医生很惊讶。
　　“不。”我摇了摇头，“我有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呢？当然是将我亡夫的血肉骸骨，永远地存入卤汁锁鲜。

　　我填完了表，往火化场的工人手里塞了些dollar，托他们把尸体运回我母亲开的卤鹅店里去。
　　“好啦，大功告成。”我拍了拍手，努力掩藏内心的轻快。
　　如若不是方医生还在身边，我现在一定哼起了歌来。
　　“想听歌吗？”他塞进了一张光碟。
　　是Rihanna的新歌——《Sex with Me》。
　　“Sex with me so amazing
　　All this all work no vacation
　　Stay up off my Instagram with your temptation
　　……”
　　甜甜暖暖的黑幕笼罩下来，我们在车子上很热烈地拥吻。
　　我把他的裤子拉开了，
　　他把我的胸扣解开了，
　　我们抱在了一起……

　　欢·爱之后，车厢里的弥漫着一股腥甜的“香气”，我筋疲力尽地枕在他的胸口，上下眼皮几乎黏在了一起。
　　“他也会使你这么累吗？”他用的是情人的微酸语气。
　　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成就感。
　　不，当然不会，他可没有你这么凶猛。
　　不过你们都是穿着上衣的兽。
　　而我，是引诱你们把外衣扔到地面、挂到衣架上的“驯兽师”。

　　情·欲是“下等”的快乐。肉，往往是带血的最好吃！
　　性·爱应该像动物——没有道德、礼节、退让可言。

　　我步步紧逼。
　　他对我愈发迷恋。

　　我放心了。
　　我决定先去处理另一只“鹅”。
　　那只开膛破肚的，躺在我家卤鹅店里的“鹅”。

　　妈妈已经在天台上的练功房里，烧开锅等着我了。
　　“‘处理’完了。”她用的是陈述句，她对我的魅力和手段一向深信不疑。
　　我点了点头：“开始吧。”

　　刀起刀落，刀起刀落，把案板上的“鹅”一件一件……
　　我们配合的十分默契。
　　当然了，我们是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母女。同病相怜，为势所迫——也不知被男人，抑或被女人所迫，我们永远同一阵线。
　　我们流着相同的血。
　　吃着相同的肉。
　　我们是最亲密的伙伴。

　　慢火煎熬，一个又一个冒起的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满室留香。
　　我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好了，他在里面了——和爸爸一起。”
　　妈妈也很高兴。
　　我们家的卤水鹅拥有无可抗拒的魔力，永远比任何一家的好吃，一试上瘾，摆脱不了。
　　“请方医生来吃我们家的鹅。一定得让他尝尝这道‘天下第一美食’。”

　　“保证你连舌头都吞掉！”我是这样洋洋得意地吹嘘的。
　　他显然不信：“你必非势必要说，我们医生对待病人，也不会把病情都交待全。话说的太满对自己不利。”
　　我如遭雷击。
　　同样的话唐卓旋也对我说过。
　　“是什么‘天下第一美食’？——你必非势必要说，但你现在的话，将来便是呈堂证供。话太满对自己不利。”
　　恍惚间，我从方医生俊秀的五官中，瞥见了前夫的影子。

　　“月明？你怎么了？”方医生疑惑。
　　“没事，只是有些头晕。”我的胃里像是翻滚起了腥甜的卤水，我感到一阵恶心。
　　“你的月经是不是还没来？”他问道。
　　我的手猛然覆上了小腹。

　　我有孩子了。

　　“你真赶巧，这清明前后，鹅最肥美，卤汁也特别香。”
　　他一坐下，妈妈立刻殷勤地递上一盘饱满的卤水鹅。
　　配菜十分丰盛。
　　一碟蒜蓉白菜仔、一碟鹅肠鹅红、沙爹牛肉、蚝烙、卤水豆腐、冻蟹、胡椒猪肠猪肚汤……
　　和唐卓旋当初来店里时的菜色一模一样，都是地道的家乡菜。
　　方渐安也同样痛快地吃到大汗淋漓，生死一线。
　　他灌了五碗潮州粥，比唐卓旋多了一碗。

　　妈妈把我拉到了一旁。
　　她露出难得的肃容，说出的话却不见得有多正经：“他那个的时候是不是要比唐卓旋猛的多。”
　　我低头不语，手掌一下下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
　　“你要小心。”她叮嘱我道。

　　一直到我们离开，妈妈都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只是目光时不时担忧地扫过我的肚子。
　　我知道她害怕什么。
　　她怕我心软动情。
　　我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会过的好好的，我不会让男人有机会欺负我。”
　　我顿了顿又道：“他不过是我掌中的一只鹅。”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我们拥有了一个漂亮的男孩。
　　我放弃了到大公司当会计的机会，安安心心地做起了全职太太。
　　方渐安已经升任为主任医师，每月的奖金十分可观。
　　我们一家吃喝不愁。

　　他待我愈发体贴，
　　我却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我知道他一直想要个女孩。
　　“她会和你一样漂亮。”他温柔地在我耳边说。
　　可无论我们夜间怎么“努力”，我的肚子却依旧毫无动静。

　　我日渐烦躁。
　　经常乱发脾气。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儿子。

　　我开始留意起他的衬衫领口有没有口红印，开始留意起他的外衣表皮有没有沾染女式香水。

　　有一天，我从他的裤袋里掏出了一团红色的胖·次。
　　那就像一块烙铁，火辣辣地印在我的脸上。
　　我的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
　　证据确凿。
　　这只“鹅”失控了。

　　我很快恢复了冷静，决定到他工作的地方去看看。

　　医院的过道上充斥着84消毒水的味道，来来往往的护士穿着粉色的制服裙，腰肢扭得宛若美女蛇。
　　我看到了我的丈夫。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看上去儒雅而清瘦。
　　可我却知道，他藏在衣服下的那身肌肉，是多么的遒劲有力。
　　那件红胖·次的主人一定也知道。

　　我心中的火又被点燃了。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笑着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大红色的内衣肩带滑出了衣领。
　　我的指甲狠狠地嵌进了肉里。

　　我失了魂。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医院的，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了地处“上环”的潮州巷里。
　　包围我的是美食天堂的小巷风情：乱窜的火舌、霸道的香味、粗俗的吃相、痛快的享受。
　　陌生而又熟悉。
　　自从我生下儿子，已经很久没踏足这里了。
　　我这才惊觉，原来我正在逐渐成为一个“上等人”。

　　我一直被我的“鹅”牵着鼻子走。
　　我成了他的“鹅”。
　　我们的地位完全反了。
　　这不应该！

　　可我又突然发现我根本不了解我的丈夫。我对他喜好的认知还停留在“和唐卓旋一样”的阶段。
　　可他们不一样！
　　他不是他。
　　他比他更狡猾。
　　我落入了他的圈套。

　　我害怕了。
　　“我警告过你的，要小心。”妈妈十分不满。
　　“你爸爸当年说我不过是他手上一只鹅，可后来我当上了群鹅之首，把他变成了泡在卤汁里的一只鹅。”
　　“你要明白，月明。”妈妈凑到我的耳边说，“我们都是鹅，却一定会较量出一个头领。”

　　我决定跟他摊牌，十分冷静的。
　　我用冰块消去红肿的眼皮，把儿子抱在膝盖上：“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你还是我掌中那只乖乖的“鹅”，我没有输。
　　他低下了头。
　　这就是默认了。
　　我如坠冰窟，浑身发抖，遍体生寒。

　　“你走吧。”我无力地垂下了手。
　　当年爸爸的情人被发现的时候，妈妈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她用火水淋了一身，想要自焚。
　　我不会这样做。
　　我上过大学，当过秘书，我是半个“上等人”。
　　可我还是成了另一个“妈妈”
　　是我大意了。
　　我妄想自己能轻而易举地逃开宿命。

　　我给他做了最后一顿饭。
　　用的是妈妈给我的卤汁，它今年快六十岁了，越来越沉，越来越香。
　　它很快会更香。
　　因为又有新的原料会被注入。

　　卤鹅舌、卤鹅脖、卤鹅掌、卤翅根。
　　全都是卤味，全都是鹅。
　　我吃的咬牙切齿，狠狠地啃肉嚼骨吮髓。
　　越是恼之入骨，就越需饱餐一顿，以消心头之恨。
　　但我把这些阴暗的情绪隐藏地很好。
　　我端起了酒杯。
　　“吃完这顿，便散伙了，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轨？”我语气平和，好似在谈论天气。
　　“萱萱怀孕了，做了声超，是个女儿。”
　　我几乎要把手中的酒杯捏碎。
　　爸爸离开了我，是因为另有了儿子，丈夫离开了我，是因为另有了女儿。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但我不动声色。
　　不能坏了大事。
　　“古有一笑泯恩仇，我们今日便杯酒释旧情吧！”
　　我轻抿淡酒，注视着晶莹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滚动而下。
　　我的唇角露出了一抹浅笑。
　　然而下一秒，我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在我丈夫的脸上看到了本该属于我的表情——得胜者的微笑。

　　我死了。
　　我的尸体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
　　我的丈夫把我制成了一个人体标本。
　　我的儿子也成了标本，他陪伴着我呆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我的丈夫经常会来看我。
　　他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我一·丝·不·挂的裸体，感叹道：“真美啊，这样的美人，怎么舍得让你老去呢？”
　　忽而又话锋一转，叹息道：“可惜啊，如果有了个女儿，应该也会成为一件和你一样漂亮的标本吧！”

　　这就是他想拥有女儿的原因！
　　我悔啊！
　　我应该听妈妈的劝，早早地把他熬进祖传的卤汁里。
　　我忽又想起唐卓旋死时，医院里杨莹那句恶毒的诅咒。
　　“你会早晚会遭报应的！”
　　竟是一语成谶。

　　地下室里闯入了一个女孩。
　　她年轻漂亮，我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这一定是个误入的“预备役标本”。
　　快走啊！我无声地冲她大喊。逃离这里，远远的！
　　逃离这个恶魔！
　　可女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她瘫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地板上。
　　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
　　由远及近。
　　皮鞋一下一下地扣打在石阶上，清晰得令人胆寒。

　　女孩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制成了新的标本。
　　我目睹了完整的过程，解剖、脱水、定型。
　　方渐安的动作像妈妈宰杀店里的鹅时那般熟练。
　　他哼起了歌，轻快地收拾好了道具，摘下了乳胶手套。
　　他临走前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懂得他眼神的含义。
　　他要去“捕猎”新的“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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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便是不是很黑暗啊！嘿嘿嘿。下篇打算写个正常人。评论有红包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