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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ne Shot ...

  •   姜辛站在日落的芭东海滩,周边的人来来去去,停停走走。他面向开阔的安达曼海,像个家道衰败的贵族武士,颓废又洒脱——丧的浑然天成、理直气壮。

      “姜哥,天和,你们……这是等我呢?”邝小宝笑成了一朵花儿,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唉,跟你们说,就瞅着今天这阵势,明天生意肯定爆!”

      他一个人热闹了半天才发现气氛不对,这才赶紧把话把子收住,他看了眼孟天和,又看了一眼姜辛的背影,皱着眉挪到孟天和身边,压低了声音给自己的“下属”鼓励教育。

      “天和,你们这是……唉,你没做过这行,今天和姜哥的戏是没接上来,不过没事儿,这才多大点事啊?多跟着我们几趟你就上道了,你呀,就是脸皮薄,这脸皮薄了可怎么赚钱?”
      说着邝小宝拍了拍孟天和的肩膀:“天和,你也别难过,瞅瞅你眼睛都红了。你和姜哥才待了几天?怎么就学会了他那股子丧气劲儿?来,乐一个!”

      孟天和艰难地扯了扯嘴,但随即嘴角垂的更难看了:“小宝,你才16,怎么就,怎么就……”
      邝小宝不以为意:“嗐,赚钱还分年龄?那不早饿死了。我这儿哪跟哪儿啊,你是不知道姜哥以前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孟天和难得有机会可以了解姜辛,邝小宝既然提了,他自然不会放过。

      “啊?这怎么说?别看我认识姜哥早,可我拢共见过他也没几回,反正……算起来我是被他坑来的吧,不过也好,要不是姜哥带我来这儿打工,我怕早就在让我家……让那些人卖了。”
      邝小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唉,跟你提我自己干什么啊,总的来说呢,我小偷小摸,姜哥招摇撞骗,但怎么个活法儿不都是得先活着吗?过去的就都过去啦。”

      这三个人的身世放在一起不分伯仲,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而邝小宝真如自己所言“都过去了”,脸上不见一丝的异样,反倒是那把兰花指掐的百转千回,捏着一沓泰铢放在嘴边狠狠地亲了好几口——那是他刚从“宣传活动”中顺来的。

      “狗头金”捡了一嘴贝壳,咬碎了一多半,本就糙的金棕毛粘成一缕一缕的,反倒是把它本真的富态暴露无遗。
      “狗头金,该减减肥了。”姜辛弯腰拍了几下狗头,顺道从狗嘴里抠出一把黏糊糊的东西。
      他倒是不嫌弃,就着短裤擦了两把,随手就全都揣在了兜里。
      ***

      “小宝,你开车。”姜辛把裤兜里的钥匙扔给邝小宝,邝小宝从善如流地抬手抓住钥匙。
      停在路边的面包车是俱乐部接送客人用的,银色面包车崭新,大半个车身都贴满了活色生香的图片广告。

      “16岁,开车?”孟天和看了眼邝小宝。
      他今天是跟在姜辛的车后步行到海滩的,两条腿差点没走断,还好对方知道自己一直跟着,一路上想开就开,想停就停才让他勉强跟上。
      “姜哥是个好人,很温柔。”孟天和心里更肯定了这一点。

      “你不知道?姜哥开船那是没人能比的,但开车就不行了,尤其这还右舵车。”邝小宝丝毫没注意问题的重点在年纪。
      他是在古晋被姜辛“骗”到林老板这里来的,他和One Shot的老板林家耀都是马来人,自然对右舵车很熟悉。

      孟天和还真不知道,他上岛不过三天,对一切都不甚了解。
      而姜辛同样也是上岛三天,可这人却像住在了这里三十年——随时随地熟门熟路、潇洒自在!

      孟天和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姜辛这样矛盾的人?对哪里都熟悉,可似乎又不属于任何地方,就因为——“爹妈不详”?
      姜辛就像一个谜团,让他好奇,也让他神往,更是他一路到现在的依靠。

      孟天和内心翻江倒海,忍不住无数次偷瞄他的姜哥——那个一路上大剌剌地躺在车后座上睡觉的男人,瞧着让人心悸,看着让人心痒。
      像是眨眼的功夫,车子便停在了One Shot门口。

      One Shot果然担得起它的名气,整家俱乐部既是娱乐休闲的酒吧,又是纵横欲望的秀场,更是一个充满脂香铜臭的礼盒——等待金主亲手拆开那黑色的蕾丝缎带,一探真容。

      今天是姜辛上岛的第三天,可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就像是进了自己家门似的,姜辛兀自穿过紫色的陆离灯光,踩过黑金色的短绒地毯,目不斜视巨幕上的火辣镜头,充耳不闻开场前已然鼓噪的音乐,径直上了三楼。

      三楼只有一个地方——林家耀的“办公室”。

      林家耀是One Shot的老板,曾经是马来西亚的风光人物,其风光主要体现在——警局常去但不常驻。
      终于有一天,当他不得不常驻的时候,曾经的酒肉朋友“好生”一路相送他到了这“安达曼海明珠”。
      林家耀人生地不熟,不得不重操旧业。

      可到底年纪大了,劲头浅了,手里就这一间产业了。
      但就是这一间产业,那是倾注了林家耀60年的社会实践经验的,所以没几年便名震四海,成就了但凡来泰国就必定要去猎奇一回的One Shot……
      只要有钱,够胆。

      不仅是在这里工作要够胆,来这里消费也要够胆,从其温馨提示的首条——“未成年、心脏病、高血压人群禁止入内”即可闻一知十。

      邝小宝进了大门就马不停蹄地去变身,再过两个钟头他就该营业当酒保,并同时客串演员。
      孟天和一路跟着姜辛,鹌鹑似的低头缩成了一团,好像这里是什么险境,处处都有尖刺火舌能伤着他似的。

      “唉,天和,你要没事儿就……算了,你就墙根儿那站着等我吧,等会儿带你吃饭去。”姜辛说罢敲了门,然后歪了歪头才避免头皮擦着门框进了屋。
      这时,屋里瞬间传来一道老弱的声音:“姜辛,来了啊,我们这……”
      门合上,孟天和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

      “林老板。”姜辛难得严肃了些,只是这一严肃反倒是更神秘,很是性感。
      “姜辛你坐。你这么站着我跟你说话费劲。”林老板是个精神老头儿,就是过于消瘦,远看慈祥温和,近看,那削尖的下巴处处透着精明,整个人活脱脱像石山上的猴儿——退位在洞里赋闲养老的那种。

      姜辛刚一抬脚,拖拉板儿上的胶带就断了,他索性抬脚借着拖鞋有心攀附的劲儿,把这恶俗的蓝色塑料直直踢进了茶几边的垃圾桶,然后他就这么赤着脚,坐在了林家耀身侧的单人沙发上。

      林家耀扶着额角这摇头,他就没见过这么邋遢的人!
      他忧心道:“我说你这孩子,这么些年不见了,你这越发不像话了,钱上我也没亏待过你,你怎么就活成这个样子?”

      “这不是您说的?我这皮相穿什么都行,唉,你说我这要是……什么都不穿啊,不得更行呐!”姜辛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笑的开怀。

      林家耀立时拍案怒斥:“说什么胡话!”

      “胡话?”姜辛反问,“当初您为什么收留我的,不就是为这个么,你知我知人人皆知。”

      他这话简直打了自认为早已从良的林家耀的脸,林家耀充分发挥了“理亏就翻旧账”的本事,振振有词道:“混账!你那会儿才十岁!一个人守着那么个破房子活了三年,我不带你走,你早饿死了!”

      “破房子?那他妈是我家!”姜辛跟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一脸不可置信,恨不得林家耀溜尖的下巴颏当场脱臼,闭了嘴才好。

      可惜,老头儿貌似疏松的骨质宝刀不老,支着那张利嘴张口就骂:“家个屁!上不遮雨,下不挡风,台风一来你那破地儿还没外头干净!你别跟我说,这些年你兜里一有钱就去修补那破地儿!你看看你自己,衣服都破洞了,裤子一条穿几年,你至于吗!”

      姜辛:“至于,我乐意!衣服破了正好凉快儿,再说我鸟儿大,新裤子穿着磨肉,我就爱回洲沙岛,就爱修修补补我那房子,怎么着吧?那地儿现在好着呢,台风就是刮到家门口门板都不带响的!”
      林家耀:“你、你……那是你的房子吗?你不为自己想想!”

      姜辛笑的跟个混账东西一般:“嘶……你别不是看着我每次回去,顺带帮你看看你家那祖宗祠堂,就真拿我当你林家人了?不会是拿我当你儿子了吧……”
      说话间,他皮笑肉不笑地添油加火。

      林家耀被踩了痛脚,手背青筋暴起:“姜辛!我这辈子缺德事干得多,娶一个老婆死一个,是,我是没孩子,你别拿这事激我!我认你当儿子怎么了?你这身本事哪个不是我给你口饭得来的?!”

      “本事?”姜辛由衷地冲对方比了个大拇指,脸上却是赤/裸裸地嘲讽:“您说的‘本事’是教我怎么骗人,还是当初让我站门外靠卖笑帮你揽客,如今让我‘捡人’回来让他们继续卖笑?”
      他冷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不,现在这年头卖笑可卖不出价格了……林老板,我跟您说句实话,小宝那种自愿的我没什么可说,可门外那孩子呢?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把他……这事儿我他妈办不到!”

      “办不到?你把人给我送来了跟我说办不到?你以为悬崖勒马就能回头是岸了!你这些年骗过的人少了?比这严重的多的去了,你为那么个毛儿都不齐的小孩儿跟我叫板?!姜辛,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咳咳……”林家耀动了火气,气火攻心咳嗽不止,仿佛随时都上不来下一口气似的。

      姜辛磨牙,闭眼狠狠吸了几口气,如同还没有来得及“万箭齐发”的总攻,就被人吹了败北的号角。

      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给林家耀拍了拍背顺气。心想,林家耀说的对,也不对——他骗了很多人,比骗孟天和后果严重的事情多了去了。
      可也不全对,一开始就连他自己也是被骗的!但往后至今……无论何种目的,他确实是“招摇撞骗”过来的。

      他无法辩驳。

      姜辛间歇性发作的“自知之明”让他的怒火偃旗息鼓,心说:“就当给那老东西递个台阶算了。”可手里拍背顺气的动作却一刻不歇。

      林家耀缓过劲儿来,语气也松动了几分,连吸带喘地说:“姜辛,过去我是有对不起过你的地方,但我也要生存,我撑着店还要顾着人,不可能养一个闲人的。但……你不一样,是真不一样……”
      姜辛低头看了他一眼,本想再冷嘲热讽一番,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低头,竟会看到林家耀眼角那隐隐约约的水痕!

      突然就很想大海了,那里或平静或是危险,但无论如何只要抬头看看天,天上的星星也是在看着自己的。
      姜辛莫名悲从中来。

      他在大海里挣命十几载,却只能和隔着千里的星际相依为命,而脚下,在眼前,甚至是在过去一半的生命里,自己却是在和林家耀“相依为命”……
      觉得自己被压缩进了铁皮盒里,姜辛四肢百骸都紧的发疼,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看向他的人不少,而那个叫他一起往前看的、让他心甘情愿付出所有信任的人呢?
      ……早就忘了他了吧。
      然而此刻,在门外站在墙根的那个人,那个孟天和是信他的,无条件信他的!

      美梦、现实、理想……他无数次想要上岸,可最终也只能放下黄粱,放弃理想,因为,现实让人不得不低头,更何谈理想?!

      “老头儿,你收留我一回,虽然动机不咋地,但我被仇家追命的时候也是你捡回的我。你救我两次,我欠你的,得还。”姜辛叹了口气,那口气好长好深,像是灵魂都坠入了地心,在岩浆里化作一缕青烟。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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