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浮华》月影兰析

3、走失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梦音曾经想像过无数次，但她除了记忆一片空白之外，几乎对所有一切的认知，也是空白的。
　　此时已是九月。
　　而这里，是千华梦界附近的一座小镇——枫叶镇。
　　九月原本就是红枫的季节。当那铺天盖地、比火焰还要热烈的红色几乎燃烧了整个城镇时，梦音只是呆呆地看片美丽而眩目的红。
　　不仅美丽……而且有些熟悉……
　　熟悉？！
　　这是她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是在哪里见过么？
　　虽然千华梦界里奇花异草很多很多，但这样热烈的火红，她还是没有看见过。
　　“主子，你怎么啦？”虹影见她发呆了很久，忍不住问。
　　“虹影，这是什么？”
　　“红枫呀！”
　　“红枫。”梦音低低重复了一句。
　　“主子，你怎么啦？其实，这枫叶镇的红枫哪里比得上千华梦界啊？”虹影并不以为然。
　　“很漂亮。”
　　当梦音说出这在个字的时候，脸上所流露出的神色，让一旁的虹影看得发呆。
　　虹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笑？
　　也许应该是吧，唇角微扬着，向来迷茫的眼睛里也闪烁着从未见过的光芒。
　　可是，又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笑。
　　梦音无疑是美丽的，虽然她总是一副迷茫淡漠，甚至浑浑噩噩的模样，但一点也无损她的美丽。每当她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虹影会觉得她原本是属于天空的，应该自由而快乐地飞翔着。
　　可是这三年来，她一直在地面仰望着天空。
　　不，不应该是三年，正确的说是三百年……梦音只是三年前才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千华梦界足足沉睡了三百年。
　　而少主，也足足痴守了三百年，几乎是寸步不离。
　　三百年啊，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
　　但虹影从来没在少主脸上看到过后悔或是怨恨，只是偶尔会从少主那双黑眸里隐隐捕捉到一抹不为人知的伤痛。
　　关于少主与梦音三百年前的故事，她并不清楚。隐约曾听魔域嘴闲的人说过一两句，可惜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断，而且更多的都是猜测，从来没有完整过。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为了梦音少主吃了很多苦，甚至众叛亲离。
　　所以，三百年前，少主从一个魔域未来王位继续人的皇子，变成了一个被王流放的流民。
　　爱一个人，真可以爱到如此颠狂么？
　　虹影看着梦音优雅美丽的侧脸，轻叹了口气，“主子，外面的天气可不比千华梦界，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太久，风还挺大的，若是您生病了，少主肯定会责罚虹影的。”
　　“嗯。”梦音点了点头，却是抬起了头，看向天空，一只鸟儿正往这里慢悠悠地飞过来。
　　虹影并没有注意，只是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是梦音的生辰，原本少主要亲自陪她走出千华梦界散心，但就在昨天深夜，被王召唤去的少主并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折剑一个人。
　　但折剑什么也没说，只是匆匆传达了让她明天好好保护梦音出行的命令，便又匆匆离去。那个时候，折剑的脸上带着某种忧心。
　　虹影并不知道魔域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是发生了比较严重的事，否则，少主是不可能让梦音一个人出来的。
　　原本，是不能走出千华梦界的啊！
　　只因为这是梦音的生辰愿望，于是，少主为她实现了。
　　其实她看得出来，少主有一百万个不愿意。
　　少主对梦音真是情深一片啊！而也只有在梦音的面前，少主才会温柔地笑。
　　她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男人呢？
　　虹影想着想着不禁走了神，她并没有看见梦音被刚才飞鸟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就这么跟了过去。等虹影回过神，哪里还有梦音的身影？
　　“主子！”
　　虹影的脸上刹时失了血色，急忙找到寻找。
　　“主子，你在哪？主子——”
　　可惜，虹影跑遍了整个枫叶镇，直到夜幕落下，也没有找到梦音。
　　该死！她怎么能把主子弄丢了？少主一定会让她永生不得超生！
　　想到这里，虹影的心凝结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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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音也不知道跟着那只飞鸟走了多久。
　　天渐渐暗沉了下来，她也没注意。
　　在千华梦界虽然不时可以看到飞鸟，但眼前慢悠悠飞着的鸟儿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只飞鸟约有两个拳头般大小，身上的羽毛是那种艳丽的红色，看起来比镇上的红枫还要艳上三分。虽然它身上的羽毛并不是很长，但那条七彩的尾巴却是拖得老长老长，飞过去的时候，似乎都会在身后留下一串七彩的光。
　　那光芒只是一闪即逝，但那瞬间的美丽却吸引了梦音全部的注意力。
　　最为奇怪的是，那只飞鸟的嘴上竟叼着一张黄色的纸。
　　梦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眼就被这只鸟儿吸引，只是有一种直觉告诉她。她一定要眼上这只鸟儿。
　　幸好，那只鸟儿飞得很慢很慢，很惬意的模样，似乎一路上都在欣赏风景。若不是那双翅膀在上下拍打着，梦音几乎以为它是在走路。
　　可它……明明在飞……
　　这奇怪的鸟儿更加引发了梦音的好奇。
　　不知不觉间，她跟着这只飞鸟走出了枫叶镇。
　　那只奇怪的鸟儿也不知是不是欣赏风景入了迷，一点儿也没发现自己被跟踪。只见它七拐八弯，钻进了前方一座茂密的小树林里。
　　梦音跟着走进去，还没走几步，她听见了奇怪的对话声——
　　“喂，我说半桶水天师，你那只送信的笨鸟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这死妖怪，你说谁是半桶水？别乱给人起外号！”
　　“喂喂，我跟你说过八百次了吧！可能还不止，起码一千次以上。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妖怪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喂，你离我远点，你很脏！”
　　“脏？！！你竟嫌我脏！我哪里脏了？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从头到脚都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死妖怪，你的手今天一整天都没洗过，我两只眼睛可都是看见了。”
　　“啊啊啊，真是气死我了，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我一天没洗手怎么了？会毒死你么？我刚才又没在吃东西！再说了，我又不是疯了，难道要跟你一样，一天洗上十来次手，也不怕把皮给洗脱了？”
　　“所以，你很脏。离我远一点！”
　　“半桶水天师，你不喜欢我碰你，我就非要碰，怎样！你能拿我怎样？！啊？你打得过我么？打不过，你就只能给我碰！不行也要行！”
　　“小心我收了你！你别嚣张！”
　　“收？哈哈哈——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你收得我么？你这半桶水天师！”
　　“死妖怪，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要叫我半桶水！”
　　“连一只低等小妖都收不了的天师，那不叫半桶水叫什么？还有，你不准叫我死妖怪！”
　　“那你也给我闭嘴，不准叫我半桶水！”
　　“我偏要！”
　　“那你是找死！”
　　“来呀，再跟你打八百次，你还是会输给我！”
　　“去死！”
　　……
　　当梦音跟着那只飞鸟走近，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惊起了林中群鸟。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林里冒出了滚滚浓烟，刹时间在风中弥漫了开来。
　　梦音觉得呛鼻，下意识地就捂住了口鼻。忽觉肩上一沉，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肩上，梦音不禁歪过头，这才发现刚才原在前面带路的飞鸟正落在自己肩头，而且诡异地用右翅捂着小小的尖嘴——那感觉，就像是人用右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样。
　　梦音就这么一直盯着那只鸟儿。
　　而那只鸟儿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与她对视着。
　　一人一鸟就这么对望着。
　　梦音这才知道，这只鸟的眼睛是琉璃色。
　　那种晶莹剔透的琉璃色……有点点熟悉。
　　迷糊中，梦音觉得自己被某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吸引着，她怔然看着鸟儿的眼睛，就好像要看穿些什么。
　　这时，树林里的浓烟散了开口，有阵阵咳嗽声响起。
　　梦音被那阵呛咳惊醒，不禁转过了头去。
　　只见被烧得乱七八糟的树林里，两个人正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他们衣物都被烧得七零八落，头发散乱，就连脸也被熏得乌黑一片，看不出本来面目。
　　其中一人已早一步站了起来，一边呛咳，一边大吼：“你这该死的半桶水天师，你不会放火之符咒，就麻烦你不要这么自不量力！你想我们俩都成烧猪么？咳咳咳——”
　　另一个人终于也爬了起来，“死妖怪，还不是怪你？我正施咒的时候，你没事扑过来干嘛？害我手抖了一下——”突然，他停住了话，以一种近乎于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乌黑的手。
　　先前那人并没有发现，还在埋怨，“手抖一下也不用烧了整间林子——你这该死的半桶水天师！半桶水！半桶水！我就要叫你半桶水！”
　　扯开了嗓子吼了半天，旁边的人竟没反应。
　　那人不禁转过头，“你怎么啦？”
　　“啊！”正在发呆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惊叫，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你——你干嘛？喊那么大声，想吓死人啊？”
　　“手——手——”有人开始发抖了。
　　“手？你不会手断了吧？”他跌坐在地上愣愣地问。不会这么严重吧？他只是开了个小玩笑，而且，那手还不是好好地长在他身上嘛，虽然……目前……黑了点！
　　“啊！”又是一声惨叫响彻树林。
　　跌坐在地上的人不禁捂住了耳朵，“你——你小声点行不行？”
　　“原来——原来——不止手——还有——还有衣服——”抖如风中残叶的人可能抖得太厉害了，就连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竟——竟还有——头发——啊——好脏！”
　　第三次发出惊叫，人便如同箭般往林子里掠去，倾刻间便消失了踪影。
　　还跌坐在地上的人傻呆呆地看着，一脸莫明其妙。
　　“他干嘛？难道见鬼了？头一次见他跑得这么快！我就是说嘛，半桶水就是半桶水，天师还会怕鬼么？”他自言自语了一阵，然后用力地用鼻子一嗅，“可是，这里哪里有鬼嘛？根本没有鬼的气息——倒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中露出了惊疑之色，然后，慢慢地转过头。
　　他看见了梦音。
　　眼前那风华绝代的少女一袭飘逸的白裙在风中激扬着，长发飞舞，飘飘若仙。她虽然很平静地站在那里，但周身却散发出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清贵，那简直不是人间该有的绝色。
　　他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老圆，“仙、仙女姑娘！”
　　只仙女正神色迷茫地看着他。他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想整下衣摆，打算以最完美的姿态与这位突然出现的仙女姑娘打声招呼，可惜——
　　他僵硬地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身华贵的衣物早被烧得没剩几片了，七零八落，很勉强地挂在重要的部位上遮掩着，而裸露在外的，全是乌黑得惨不忍睹的肌肤。
　　而此时，仙女姑娘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盯着他……他……
　　“啊！”他也学着先前的同伴，一声惨叫，然后化为一道白光，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梦音又是一阵迷茫。
　　那个人为什么要跑？
　　这时一直站在肩头的红色鸟儿突然鸣叫了一声，嘴上叼着的黄纸也飘落了下来。
　　梦音不禁弯腰去捡。
　　虽然这样倾下身子，那只鸟儿竟还是趴在她的肩上，没有要飞走的意思，似乎并不怕摔下来。
　　不过，它也没有摔下来。
　　梦音奇怪地看了眼那只鸟儿。
　　它不仅行为奇怪，而且刚才那一声鸣叫，竟让她觉得，它在笑！
　　就像虹影跟她说外界故事时，那种开心的笑声一样！
　　原来鸟儿也会笑的么？千华梦界里的鸟儿们似乎不会呢。
　　梦音捡起了那张黄纸，然后尝试着伸手轻抚了下鸟儿的红色羽毛。
　　鸟儿并没有抗拒，而是舒服地轻眯起来。
　　梦音突然觉得心底舒畅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但她觉得自己好轻松！
　　比千华梦界轻松。
　　失神间，眼前突然白光一闪。
　　有人气喘吁吁地对她说道：“啊，仙女姑娘，太好了，你没走啊！我刚还以为你会走呢，害我赶得半死啊！”
　　梦音迷茫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俊美的少年。
　　那是个漂亮得可比女子的少年，穿着一身华贵的青衣。一头银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眼眸是那如同海般的深蓝色，最为特别是的，少年的宽阔的额际中央有一枚如同盛放的莲花般的烙印。那浅浅的红色印在额际中央，没有一点妖媚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清贵与俊雅，那是一种不同于其他的人贵气。
　　“你好啊！”银发少年朝梦音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我叫千夜。真是好久了啊，好久没碰到仙界的人了。不过，仙女姑娘，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呢？”
　　“仙界？”梦音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不会吧？”千夜见她一脸迷茫，不禁微拧起了漂亮的剑眉，“难道你不是仙界的人？”说着，他还凑近梦音，很用力地嗅了嗅，“虽然仙气有些微弱，而且——”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疑惑，“而且还杂夹着奇怪的气息，可是，那明明是仙的气息——”
　　他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暴起一道怒吼声。
　　“死妖怪！你又想用你那张脸勾引无辜少女么？看我不收了你？！”
　　千夜那一双剑眉这回是彻底拧了起来，俊美的五官有些曲扭，跟刚才清贵俊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丢下一脸茫然的梦音，他恶狠狠地转身：“半桶水天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勾引？还有，我说第一千零八十六次，不对，是一千零八十七次，我不是妖怪！不是！”
　　“哼，别想狡辩，反正你从头到脚哪一点都像妖！自从遇上你，我就开始倒霉！你不是妖是什么？”
　　出现在他对面的，是一名白衣劲装少年，肩后负着一柄长剑。
　　少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剑眉星目，一头黑发也只是用发带简单地束在脑后。也许比起千夜他谈不上俊美无双，但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利剑将要出鞘前那股所暗藏的犀利，可是那抹犀利又似被某种东西掩盖了，并不是很明显。
　　千夜气急，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微微颤抖。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自从遇上你，我就没一天遇到过好事！”
　　“哼！”
　　“哼！”
　　两人互哼了一声，然后各自背过身，两不相看。
　　梦音怔怔地看着两名赌气的少年，她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肩头落着的鸟儿扑腾了两下翅膀，慢悠悠地飞到了白衣少年肩头，落了下来。
　　少年回头，看了那鸟儿一眼，紧蹙的眉峰终于松了几分，“凰木，你总算回来了啊？咦？”他看见鸟儿的嘴上什么也没有，双眉再度拧起。
　　“信呢？你不会一路上玩丢了吧？”
　　鸟儿看向了一旁站着的梦音。
　　少年跟着它的目光望去，看见了梦音手上那张黄纸。
　　“这是你的东西么？”梦音轻声问。
　　“是啊！”少年点头，目光还是紧盯着梦音手上的黄纸。
　　“还给你。”梦音将那张黄纸递了过去。
　　少年却没有接。
　　梦音不解，“你不要么？”
　　少年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片刻之后，他终于憋出了一句。
　　“姑娘，你今天洗手了么？”
　　梦音还没回答，只听“嘭”的一声，旁边的千夜已一头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