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川上旧事(二) ...
-
少年似乎很熟悉雪山的地形,专门将身后追来的天狼妖往提前布下的陷阱里引。
一只只引进去,一声声惨烈的嚎叫响起,最后都消散于冷风中。
赶在天黑前,他们终于摆脱了这场追杀。
马儿爬不了更陡峭的山路,少年只能选择弃马,背上姬少衡,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姬少衡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不再流血了,可先前厮杀和受伤让他变得虚弱不堪。
他伏在少年背上,脑子昏昏沉沉,只能闻见这人颈子里有淡淡的香气,沁得他口干舌燥。
“你身上……很香……”他气息微弱地说。
少年答:“当然香了,我怀里有一朵雪雾昙花,我们要赶在它枯萎前回到赫连部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姬少衡问。
“你不认得我?你不是赫连部的人?”
他疑惑于姬少衡来历不明,想了想,此人的穿着打扮确实有些不同。
不过丹隐也没有将他丢下,回答道:“我叫丹隐,是赫连世子的侍卫。”
“丹隐……”
丹隐……丹隐……
姬少衡反复念着他的名字,一点点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姬少衡一个人躺在雪迹斑斑的荒草坡上,似乎已经离开了涌银山,身上还裹着厚重的狐裘,却不见了丹隐的踪影。
他心里一寒,这人把他丢下了?
姬少衡正要起身,没想到丹隐从一旁的雪林子里跳出来,扑到他身上,牢牢按住他:“别动!”
姬少衡一下跌了回去,丹隐的身影看着薄而瘦,力道却强硬,姬少衡被他按得死紧,一时竟挣不脱。
世上还没有哪个人敢对尊贵的少皇殿下这么莽撞和冒失。
姬少衡:“你……”
丹隐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两粒紫黑色的酸果子,塞到他嘴里,酸甜的汁水一下在姬少衡口腔中泛开,让他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丹隐笑道:“酸不酸?”
“……”
姬少衡酸得说不出来话,但嘴巴里总算不再渴得像烈火焚烧。
丹隐撩开他身上的狐裘,观察他左肩上的伤势:“等不及了,你肩膀里的腐骨钉必须先拔掉,不然你的手会保不住的。”
姬少衡的手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我可以帮你,”丹隐从靴子里抽出一把轻巧的匕首,用刀尖撩开姬少衡的衣领,眼睛如黑玉一般看着他,“但,会疼。”
姬少衡面容苍白,了然地闭上眼,咬住牙关:“来。”
丹隐下刀时,疼痛如过电一般窜遍姬少衡全身,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可硬是一声没吭。
好在丹隐手法够利落,很快剜出那枚腐骨钉,将提前采来的几株药草咬进嘴里嚼烂,小心翼翼地敷在他肩膀的伤口上,又撕烂自己的袍子作布条,为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疼到狠处,姬少衡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丹隐见他忍得脸唇皆白,担心地说:“你要是疼,就咬我好了。”
姬少衡无力地笑了一声:“是么,你哪里可以让我咬?”
丹隐也是有点怕疼的,但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他说:“肩、肩膀吧!”
姬少衡身子朝他倾过来,丹隐闭上眼睛,已经“视死如归”了,可姬少衡没有咬他,只是倒在他的怀中,下巴抵着他的肩膀。
姬少衡喘着粗气:“让我靠一会儿就行。”
丹隐给姬少衡扯紧了狐裘,将他团在里头:“等回到赫连部,让巫医大人再帮你好好诊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姬少衡缓了一阵儿,才从疼痛中拔出身来,他意识到丹隐方才没在他身边,是独自去找了野果和药草。
姬少衡望着丹隐,说:“我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了。”
丹隐冲他笑笑:“不会的,大君说过,赫连部的守卫军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下往生川的子民。”
说着,丹隐又将手指上残留的药草汁子,混了一些雪水,抹在姬少衡颈间几处浅细的伤口上。
姬少衡感受着他手指的柔软,喉结滚了两下,他一下捉住丹隐胡乱抚摸的手,说:“丹隐,我会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我上天入地都会为你取来。”
丹隐一愣:“我没想过让你报答,更没有什么想要的,你没事就好了。”
姬少衡有些失落:“是么?”
“走吧,还有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赫连部呢。”丹隐拉着他起来,“你自己能走么?”
姬少衡被丹隐抱着,一时不想让他松手,道:“腿还没有知觉,有些使不上力气。”
丹隐说:“别怕,我扶着你。”
丹隐扶起他,姬少衡也依偎到他身上去。
两个人靠得极近,在这个角度,姬少衡能将他看得更清晰,看他浓黑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鲜艳的嘴唇。
姬少衡在波谲云诡的皇宫仙廷中长大,又在蛮荒的战场上杀出一片天来,年纪虽轻,但绝非纯善之辈,心思比许多大人都要深重,性情跟“天真懵懂”四个字更是沾不上边儿。
他清楚自己的欲望,也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少年,这时的喜欢还算不上爱,只是胸腔里最原始的占有欲在暗流涌动。
这该是属于他的“宝剑”。
丹隐对他目光中的灼热浑然不觉:“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姬少衡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驭风。”
丹隐一派天真,感叹道:“逍遥自在的名字!”
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趟过雪原,走到草色青青的地方,彻底离开了涌银山。
这一路上,姬少衡将半边身子都斜在丹隐怀里,喊累,丹隐就背他走一会儿,喊疼,便给他吹一吹伤口。
他想,这人心思太过纯净,哪日给人骗了也不知道。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
姬少衡怕是魔族的追兵,没再继续装瘸,直起身体,正要抽出东君剑。
不料丹隐眼睛一亮,脸上尽是喜色,遥遥喊道:“世子!”
丹隐放开一直扶抱着姬少衡的手,冲着马蹄声的方向飞奔过去。
自远方策马而来的是一名少年,一身绣银凤的黑色武袍,额上束着一条绳编的抹额,末梢坠着鹰羽,是赫连部贵族的装束。
看上去年纪跟姬少衡差不多大,剑眉星目,一副端正磊落的好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明亮锐利。
正是赫连部的世子,赫连珏。
“丹隐!”
赫连珏跃下马,伸手接住飞扑过来的丹隐,像是找回了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抱得紧紧的。
“你去了哪里?”赫连珏捧住丹隐的脸,左右打量,看他有没有受伤,“我很担心你,丹隐,我说过,不要你乱跑。”
“我去涌银山将雪雾昙花采回来了!”
两人正说着,后方又哒哒哒追上来一匹小红马,骑马的是个少女,穿着利落的骑装,样子明艳活泼,就像开在荒原上的野花。
是赫连珏的小妹子,赫连瑶华。
瑶华下了马,一下扑到丹隐怀里,哭哭啼啼地说:“丹隐哥哥!呜呜呜,大周的使团来了家里,那些人说天狼妖族袭击了他们,我好怕你也碰上天狼妖,吓死我了!你可算回来了!”
“我没事,”丹隐摸摸瑶华的小脑袋,将那朵昙花递给她,“你看。”
“呀,你真找到了!”瑶华将昙花捧在手里,笑盈盈地对赫连珏说,“太好啦,有这朵雪雾昙花入药,哥哥再也不会咳嗽了,你可以好好练刀,在演武会上拿第一!”
“好什么好!”赫连珏板起脸来,又对丹隐说,“拿不到第一又没什么,别再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了,听到没有?”
“可你想赢,不是吗?”丹隐无辜地看着他,“你想,我就会帮你。”
赫连珏心里头像是被一把白云填满,软乎乎又飘飘然,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红。
他知道,丹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赫连部三年一度的演武大会一日日临近了,赫连珏本想在演武会上一展身手,争个头名,谁知不久前不小心染上了风寒,高烧是退了,咳嗽却半个月都不见好,让他一直无法专心练刀。
赫连世子最近正为这事苦恼呢,只有丹隐看出他的烦愁,专门去问了部族的巫医,可还有其他办法能快点治好世子的咳嗽。
巫医说,有一味仙草叫“雪雾昙花”,治疗咳疾有奇效,一副药下去就能好全,但这昙花只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盛放于狂风暴雪之中,很不易得。
丹隐想,再不易得,他也要为赫连珏找回来。
他独自跑去涌银山,苦苦找寻了三天才在悬崖边上找到一朵含苞待放的雪雾昙花,为了等它开花,丹隐忍着严寒孤守了四天,这才摘回来一朵。
回去的路上,他又撞见姬少衡被天狼族追杀,将他从鬼门关救了下来。
一路颠簸,波折无数,可那朵雪雾昙花一直被丹隐小心翼翼地收在怀中,没有损伤半点儿。
昙花幽幽的香气,姬少衡闻了一路,从死到生。
往后数年,每每想起此事,姬少衡都是满肚子的妒火。
不过眼下见丹隐一手撂开他,飞去抱住赫连珏,姬少衡心底已经很不是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