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弱的花楸树》冷薇

10、第十章

　　近来的几天，维克多一直住在庄园里。这天，叶莲娜为我们准备了精致的下午茶：俄罗斯风味的小点心，是她亲手做的。她把我们邀约到祖母寝室外的小厅堂，亲口告诉我们，关于婚期的决定。

　　“亲爱的女儿，神父和我已经为你们选定了婚期，你们的婚礼在桦树节举行。”

　　“我的未婚妻，你的叶莲娜阿姨真是明智的女子。”维克多坐在我身旁，刻意拉住我的手，我因为此前向叶莲娜承诺过，所以不得不在她的面前装作顺从并且配合维克多表演出含情暧昧的姿势。

　　“维克多，请你不要轻视我的母亲。”我的目光有些闪烁。

　　我在庄园外的人们面前一直称呼养母为“叶莲娜阿姨”，却不知道这个习惯是怎样被维克多察觉的。我生怕养母听到这个称谓后感到我对她轻慢，于是用警告的目光向维克多扫视了一眼。

　　“这件事决定了么？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把婚期延迟到夏末。”桦树节是俄罗斯传统的四季节之二，在每年的这一天庄园里的人们都会去谢尔盖耶夫参加集镇上的狂欢盛典。祖母在我十六岁那年为我定做了一条五彩丝绸裙子，欧式胡桃裙摆配上奇异的头饰，是镇上俄罗斯姑娘们的传统节日盛装。

　　“薇拉，很抱歉，我不希望你们的婚礼延期。今年的盛夏我想我或许该离开了……”叶莲娜微妙的表情变化像是低婉请求。我突然记起我和她之间的承诺：这位从小被送养到新圣女修道院、生长在莫斯科的女琴师想要回到她成长的地方，在静默岛高中读过宁静的下半生。

　　“桦树节是个好日子呵，”维克多突然眼前一亮，“亲爱的姑姑，您放心吧。我向上帝保证我的家族会把这场婚礼办成豪华的仪式。这座庄园就算是薇拉的嫁妆，到时候从谢尔盖耶夫迎接她到圣彼得堡，相信我们的蜜月会很愉快。”

　　“表弟，即使我们结婚后，别尔夫什卡的继承人也不会跟随你家族的姓氏。这一点你很清楚，你的父母在书信中也允诺了别尔夫什卡的继承人必须姓切尔雷赫。母亲，您说呢？”我故意显出傲慢的样子，事实上切尔雷赫这个姓氏相关的一切早在我心里淡去了。如果不是为了我对叶莲娜阿姨和祖母这两个善良的俄罗斯女人的承诺，我一定把维克多抛到九霄云外，是的。

　　于是，就这样过了一下午，我们决定把婚礼的日期定在今年六月的桦树节上。傍晚我倚在窗户旁边看远处的池塘，那株纤弱的花楸树依旧静默的伫立在清新的风里。那风中扬起的白色花瓣是花楸的花朵，蔷薇科特有的芳馨仿佛随着风传到房间里。绣着蕾丝花边的窗帘被风吹起，我金色的梳妆台前笔记本电脑打开着。想要通过网络把婚礼的消息告诉中国的一些“朋友”。可又有谁会记得我呢？我的□□是在小城的时候申请的，MSN加的却是中学时代的女伴们。自从那一年我得成人礼上的夜晚，娜塔莎和维克多走进同一间寝室起，我就再也没有和她相遇，现实也好，网络也好，就这样突然割裂了联系并杳无音信的继续着光阴。

　　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中国南方的小城，回到我的音乐学院，回到藤雨堂的钢琴边。弹钢琴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孩，她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灵巧的手指间流出温馨的旋律——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好像让我看见了曾几何时的自己，在我十六岁的花季，我也像她一样天真无邪。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没有来由的梦，一年之中我和藤打过几次国际长途，他告诉我新来了一名琴师，叫遥知。从他的话音里我听出了当初争吵后的冷漠，似乎我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了。

　　彻夜翻来覆去，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念头打断我纷扰的思绪：命运之类的安排并不是上天降落在人生中的禁锢，我拥有年轻的生命，为什么要迁强自己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为什么要不带任何爱意接受这场订婚？如果几年后我真的做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我会割舍下骨肉的情感独自背弃庄园回到我牵挂的故乡么？最终我得到了一个结论：我必须离开，不管任何理由。如果这个俄罗斯家庭收养我只是为了用十几年的光阴换来一个继承人，那么他们的自私无疑对不起我的青春。如果我可以，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报答他们，让别尔夫什卡永远被人们记忆下去。

　　桦树节前的一个月，也就在维克多返回学校准备期末考试之后。这天我终于决定不辞而别。几天前我和中学时的另一个女伴联系过，她帮助我悄悄打点好一切，并且订了飞机票。叶莲娜睡得很早，告别这座庄园我决定回到中国，回到我的故乡。今后的路一切要依靠自己去走，我必须重新在那座城市里找到一份职业，然后回到自己的校园。

　　最后看了一眼我熟悉的庄园，这片养育我长大的美丽而沧桑的土地。我带走了一只大拎包和一只皮箱，剩余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留在房间里。我离开这道门的时候，梳妆台上已经空荡荡的，只有镜子反射出灵异的宝石蓝色的光。关于庄园的归宿，我想，沙皇时代的爵位不该成为历史的残片，像现在一样顽固的恪守着那段岁月与她全部的信仰。我留下一封书信压在梳妆台的台灯下面，上面写着：我希望叶莲娜阿姨把庄园捐赠给附近的乡镇政府，让别尔夫什卡成为旅游度假会所或者一座博物馆，这样至少切尔雷赫这个姓氏以及家族中一代又一代的人可以被人们铭记。

　　苍穹像幽蓝色的宝石，空灵的笼罩着世界，我独自一人走进夜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