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孽缘 ...
-
那晚,赵桓胤陪使臣喝醉了,很想见一个人,便禀退众人,自个踉踉跄跄朝着梅园去。
梅园房内熏着檀香,黑漆漆一片,寂静极了。杜衔桁已入睡,但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是在战场上,尸横片野,血流成河。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男子跪在一群尸堆中,身中数箭,心脏处插着一把长枪,低着头,已没了气息。
杜衔桁站在尸推里,看到那名跪着的男子。那名男子的头盔已不知去处,头发散乱,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面容。
那名男子身上有熟悉的气息,杜衔桁穿梭在尸堆里,他想去看看那个人是谁。但走得并不顺畅,时不时被尸体绊倒,趴在鲜红的尸体上。
杜衔桁又被绊倒,想用手支撑身体站起来,眼睛却仍盯着不远处的那名跪着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天空微暗,响起了雷,下着毛毛雨,刮起了风。战场上的血腥味又变得鲜活起来,更浓郁了。
那名跪着的男子,散乱的头发随之飞舞,露出了沾染血迹的面容。那名死去的男子面上并无狰狞,反而一派祥和,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像是解脱了一般。
杜衔桁看清了那名男子的面容后,眼眶里的眼泪不停地望外流,连滚带爬过去。他来到那名男子面前跪着,用手把散乱的头发撩开,搁到耳后,双手捧着脸,在对方的唇上亲了一下。
“小漵,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要好好活着嘛,怎么不听我的话呢!你忘了嘛,小家伙还在无名寺等我们回去呢!”
“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们离开皇城这个是非之地,回无名寺好不好?我还想和你一起在菜园里锄草种菜,在厨房里做一日三餐,在房顶上看星星月亮……”
杜衔桁抱着已经死去的尸身痛哭,嘴里喃喃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你听见了嘛!”
“我现在爱的人是你……是你!”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杜衔桁不会接受解药,而会和他一起毒发身亡。
俩人还在无名寺时,杜衔桁就偷偷地配了毒药。如果最后拿不到解药,就打算和玉芈漵一起死,绝不苟活。
赵桓胤走到了房门外,听见哭声,连门推了门进去。借着月光,走至床边,看到泪流满面的杜衔桁,嘴里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听不清。
见如此,赵桓胤酒醒了一半,用衣袖擦着他脸上的泪水,心疼极了。杜衔桁醒了,睁开了哭肿的双眼,看到床头坐着的人,哭得更厉害了。
杜衔桁坐了起来,手推着坐在床边的人,哭喊着:“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走,你在这儿,我哪都不去。”赵桓胤抱住了哭得伤心的人,任由他打他骂,就是不走。
杜衔桁几日都没按时进食,就算进食也吃得少,这会儿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根本推不开抱着自己的人。杜衔桁便狠狠地咬住了赵桓胤的肩膀,随着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赵桓胤没想推开,安抚道:“我是你的,你想咬便咬。你要我死,我便去死,可好?”
“小漵死了,我想随他去,可以吗?”杜衔桁听到这,松了口不咬了,像泄了气球一样。
赵桓胤把人抱得更紧了,怒吼道:“我不许!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是嘛?连我死也不行嘛!”杜衔桁闭上红肿的眼睛,一心求死。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赵桓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边境那边没有玉王身死的消息传出来。
“我刚梦到他死在战场上,他的周围都是尸体,都是血。”杜衔桁也不哭了,了无生趣。
赵桓胤苦笑:“只是梦到他死了,你就想随他去啊!”
杜衔桁虚弱地“嗯”一声,也不说话了。
赵桓胤安慰着:“你只是做噩梦了,边境那边还没传来消息,玉王爷生死未明。”
“或许吧。”杜衔桁做了这个梦以后,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刚做噩梦了,今晚我陪你睡?”赵桓胤知道会被拒绝,仍不死心地问。
又是“嗯”了一声,杜衔桁便再没说话。赵桓胤有些惊讶,心里不甚欢喜。赵桓胤把人抱起放进床里面,脱了鞋躺在了旁边,把人拥进怀中。
赵桓胤见房门敞开,便大手一挥,被推开的房门关上了。
“皇上,军中急件。”刘公公急匆匆把奏折递了上去,赵桓胤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赵桓胤打开一看,整个人脸色煞白。奏折中提到,玉王爷于前几日被围,援军迟迟未到,身死战场。
赵桓胤回想那晚,杜衔桁做的噩梦不就是这个嘛,玉王爷身死战场。
此时,赵桓胤的脑袋里久久回荡着这句“小漵死了,我随他去,可以吗?”赵桓胤害怕,害怕杜衔桁知道这个消息,会随他而去。
“封锁这个消息,一个字都不能传到他的耳朵里。”赵桓胤眼里尽是惊慌,害怕失去他。
赵桓胤整理好情绪,就去了梅园。禀退了众人后,就推开了房门。
“你来了?”杜衔桁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院里。
“来了。”赵桓胤没有进去,就看着那抹背影。
杜衔桁轻轻咳了几下,嘴里吐出了鲜血,地上也是一片绯红。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朝着一边倒去。
“来人,传御医!……传御医!”赵桓胤见状,冲了过去,在人倒地前把人抱在怀里。
刘公公听见声音,跑至门外,看到这一幕,领了命:“是,皇上。”说完,刘公公就朝太医院跑去。
“阿桁,你坚持住,太医就来了。”赵桓胤眼里的泪水汹涌而出,用手擦拭着他嘴边的鲜血。
“没用的,这个毒药是我亲自配的,无药可解。”杜衔桁嘴里还在吐着鲜血,脸上却带着笑容。
“你已经知道了?……是嘛?”赵桓胤知道只有一个原因,他才会寻死。
“嗯,知道了。”杜衔桁笑了笑,结局本该如此。
“不是我,你相信吗?”赵桓胤怕他误会,以为是他下的手。
“相信。”杜衔桁仍记得他们最初在雪地的相见,他还是他,不曾变过。只是,他想要的太多,不仅仅是自己罢了。
杜衔桁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锦囊,里面放着一串佛珠。赵桓胤初登皇位时,特地去高僧那求来的,能保平安。
“这个还你。”杜衔桁把锦囊放进赵桓胤的手里,握着他的手。
赵桓胤摇摇头,但没有挣开握着的手。
杜衔桁虚弱道:“桓胤,答应我,做一个好皇帝,好不好?”嘴里时不时吐着血。
“阿桁,我答应你。”赵桓胤胡乱点头,脸上的泪水依旧流着。
杜衔桁伸手擦着他的眼泪,笑着说:“桓胤,在我和皇权之间,你选了皇权,我不怪你。这几日,我把你给的爱都还了。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他给的爱,我来世再还……”话没说完,杜衔桁的手就滑落了,握着的手也张开了,鼻息处已没了气息。
“阿桁……阿桁。”赵桓胤大声喊着,此刻,他的阿桁没了。
这时起,赵桓胤才真正知道,他想要的只是杜衔桁一人。如果现在让他在杜衔桁和皇权中选,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可惜,时间如流水,不会倒流。人生没有如果,不能后悔。
前世的孽,今生的缘,都是断不了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