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巷》笨蛋鸟

2、直道相思了无益

　　一晃又过了四年，菁姐儿染了病，走了。发丧的时候，我拉着瀛儒和眺云跑过去，说是再看菁姐儿一眼。有个丫头瞧见了我，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她家夫人要她给我的。

　　信里菁姐儿说，她那时说她不想嫁是骗我的，她在故乡的时候，就有了喜欢的人，早早的就交换了信物，她给了他一只栀子花簪子。可是后来灾荒，便散了。她前些时候打听到他在离烟柳不远外的一个小城里，她说她没时间了，托我去看看，将他的样子烧给她。

　　我抱着信，又一次哭得好伤心。

　　我连夜赶去了那座城，打听到他开了个茶馆，便又忙不迭的去了茶馆，要了壶茶。看见他早已娶妻生子，日子过的滋润的紧，我很是生气，失手打碎了茶杯，不经意间看见了那画在杯底的栀子花。那人过来收拾，我问他，这栀子花何意，他笑了笑，也没回答，只说着他手笨，画不好看。

　　也是那一年，扶公子又来我家提亲，说是要娶我。原本父亲是不答应的，他说没有前娶姐姐后要妹妹的说法。可是那年烟柳城外战事突起，扶晨得了官职要进京，我便稀里糊涂地嫁了过去。

　　因为扶公子赶着入京，父母亲急着将我送出城避难。婚事草草的就办完了。当晚我蒙着红盖头，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扶公子推门进来，显然是喝醉了，一句话没说，掀完盖头就在我旁边睡下了。

　　后来我入了京，京城很大，东西也多。没过几月我便收到了瀛儒写的信，说战事平息，他也考中了功名，明年就要上任了，眺云留在了烟柳照顾父母亲，家中一切都好，叫我不要惦念。我小心的收起了信。

　　不一会儿，扶公子来我屋里用膳，我给他夹着菜，他叫我卿卿，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叫我卿卿。

　　日子逐渐慢了下来，我许久未曾收到烟柳的消息。我在这一方天地里不知待了多久，有天晚上扶公子来找我，他在院子里舞剑给我看，眼睛清明的望着我，说他想从军，与其在朝廷勾心斗角，不如马革裹尸来的痛快。我没说话，我记着他饮了好些酒，喃喃地问着，卿卿，你可会陪我。我低头说了一句，好。

　　我没等到陪他去战场的那天。不日后，他纳了妾，那人是京中一个高官的小女儿，叫挽萤，入府便独宠，扶公子也一路平步青云。

　　挽萤是个性格好的，她常来我屋里，与我聊这个聊那个。她说扶公子叫她卿卿，还让她给他秀荷包，总念着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她觉得她一生寻对了人。我打心里希望她永远像今日这般。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大抵是扶公子头次来我屋里用膳，他说这菜比往日里咸了些。我做菜的手艺是菁姐儿教我的，只不过我口味比菁姐儿重一些，做菜时总会多放些盐。菁菁，卿卿怎么就那么像呢？

　　后来挽萤知道了这事，她气哄哄来我屋里，骂扶公子，说是用卿卿恶心谁。我说这京中日子长，慢慢过。可惜后来她先走了，走之前她问我，她这一生为了谁。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然后我望着她闭了眼。

　　离开烟柳的十二年后，我听到了最后一声烟柳的声音。我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信封，信纸早已泛黄，那是十年前眺云写给我的信。

　　小姐，烟柳战事告急，我私心在给老爷送入京的札子里夹了这封信，不知你能否收到。

　　原本我以为，我永远不会说出口的，可是外面的战火喧嚣的很，我觉得是要与小姐生死相隔了。

　　我八岁入府，小姐便叫我云哥哥，我虽知这不合规矩，私下里却没阻拦过小姐。我心里总是有些暗喜的。

　　后来我十岁时陪小姐和夫人上山烧香，小姐软软的趴在我背上，我开心极了。也是那天，小姐第一次见到了扶公子。从那之后，我便有意无意的学起了扶公子的样子。

　　直到小姐那天晚上问我，我以后想做什么，我才如梦初醒，我说想做我心上人的心上人。可是你好像没听见，睡着了。

　　菁姐儿瞧出了我的心思，我求她别告诉你，我想等我够资格娶你时再亲自与你说。

　　再后来，终于我可以入朝为官，与小姐比肩了。可是小姐在扶公子大婚那日，哭着叫我别走。那是小姐第一次抱着我哭得那么伤心，我说，好。

　　小姐入了京，我留在了烟柳，一晃数年。我总是想，何时小姐能回来，再拉我踏春，我定会再折一枝七里香，别在小姐耳后，将心事早早诉与你说。

　　我发了疯的跑出府，跑到了驿站，我想要匹马飞奔回去，可我却不会骑马。我便去租车，可他们说，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做生意。我慌了，我又跑回府，想求扶公子帮帮我，我到了门前，听见他唤他新纳的小妾卿卿，于是转身又离去了。那日风很大，我从来没见过春天时候刮那样的风，我问春风他怎样了。

　　几经辗转，我打听到了瀛儒的消息，他走马上任之后，一直被排挤。一气之下辞了官，从了军，现如今在前线打仗。

　　没过多久，我便收到了他战死的消息，我心想马革裹尸倒也悲壮，只不过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儒生气。

　　那天我做了场梦，梦见我们四个在那山顶的寺庙里面，我推开窗子遍能看见灯火闪烁的烟柳城，我笑着对眺云说，你去考功名吧，我等你来娶我，一定要来娶我。

　　再次见到眺云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这太平世里蹉跎了多少的岁月。他满身污血的跪在敌国俘虏的囚车里，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跟着囚车一直跑到了牢狱门口，被官兵拦下。

　　我当掉了我大半的首饰，去牢狱里看他，我原以为我忍得住的，可是又一次，我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我说我过得不好，你怎么也过得不好。他伸手拍着我的背，说抱歉，没能护住老爷夫人。

　　烟柳被犯，敌军本要屠城，父亲自刎，眺云带着父亲的头颅，去与敌军讲和，放过城中百姓，却被敌军带走，一去数年，直到大军压境，他被当做俘虏压了起来，战事平息后，送回京中处决。

　　行刑当日，我望着眺云，他说别看，我回他，我爱你，然后我看见他的头颅一晃而下，脸上似有笑容浮现。

　　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心思的呢？是他入府那日？是他稳稳地背着我上山那日？是他手把手教我画画那日？是他把我从湖中救起那日？是他折花给我那日？是他说一直陪我那日？是他写信给我那日？是他牢狱里要我幸福那日？是他行刑那日？还是，一直都是呢？

　　扶公子有了孩子，孩子的周岁宴上，满堂的欢声笑语，我望着酒杯，和旁边的虞美人，栀子花，琉璃草，低声询问，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