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墙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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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山的日子过得无比安静。
虽然对长子的宫室太过简陋有些不满，诸冯侯到底还是纡尊降贵地安顿下来了。这里没有洪水过后的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也没有难民的哭号会打断他的思绪。他日日呆在室内钻研如何改制只有十五根弦的瑟，要么就是在家臣的陪同下去山林中走一走，在清爽的山风中弹奏一曲。
女任突如其来地卸下了驱使奴隶，料理家务的职责。由于舜的精心安排，她完全无需像在诸冯时那样去统御清洁宫室，协助秋收，照看家畜，纺纱织布等诸多家务。曾经像女王一般统御宫室的她陡然闲散起来，结果导致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据随行的医者称，这是沿途劳累所致，别无大碍，只需静养。于是病退之后她也只呆在室内，有精神时只与两个年老的女奴摆弄龟壳、蓍草和雄雉的内脏。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明光。就连舜也不常出现了，后来明光听说他是领着人去田里秋收。有一天她躲在仓廪旁的角落里，亲眼看着他扛着金黄的麦束走来，晒得通红的脸上有几道割痕，想来是锋利的麦叶所为。
活该！
她轻轻在心里啐了一声，从墙角阴影里溜走。顺着石墙走出去是一个安静的院落。打下的谷粒晒在阳光下，像一粒粒的金砂。她赤脚踩上去，觉得暖暖的又痒痒的，不由愉快地眯起眼睛。
蹲在地上翻检谷粒的妇人也在朝她微笑，并纷纷把饱满的谷粒捧起来给她看。只有一个人不高兴，两眼直直地瞪着她。
“你真无礼！”她轻声喝斥道。少昊帝的嫡系子孙又如何，他现在到底只是在诸冯侯封地暂住的远游者。宾主有别，他怎能这样大喇喇地望着诸侯的女公子？
皋陶并不买她的账，瞪着她说：“这里可不是小姑娘玩的地方。”
“原来你不是小姑娘呀。”她笑笑，意有所指地瞟过少年两鬓垂下的发辫。他生得不算俊秀，肤色却是罕见的白晰，甚至能看到青蓝色的血脉，又因为这两束细细的发辫，凭添了几分秀气。
轩辕的男子过了十岁就不再垂髫，东夷却有鬓角束发以慰年迈父母的习俗。她知道，却是明知故问，果然看见皋陶的面孔在转瞬间变红了。
令她惊奇的是，这个平时口若悬河的少年竟然没有与自己计较。他只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冷冷地说：“阿兄说过，晒谷坪事关仓廪要务，不相干的人不可以进来。”
她愣了愣，才想到他口中的阿兄应该指的是舜。真有趣，一个东夷远游者与他称兄道地，她这正经的妹妹却成了不相干的人。
心头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弥漫得越来越大。她觉得冲口而出的声音蓦然尖利得不像是自己的：
“阿兄？你当他是真心待你好么！他在我阿父阿母面前赞你，不过是怕自己受到责难！他自己怕树到招风，就把你推出来挡着，你真蠢，真蠢哩！”
她跳着脚，脚下谷粒飞溅。忽然间，她身子一轻，双脚竟踩不到地面。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被皋陶提到了高高的墙头。
“怎么不跳了？”他松开搂着她的手，身子更朝旁边移了几步。
来不及斥责他的失礼，她仓皇地倾过去拽住他的胳膊，晃了几晃之后，总算在墙头趴稳了。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很狼狈。她的身子已经完全伏在墙头，双手和双脚各自努力搭着一边的墙壁。手指和脚趾的指甲里全是青苔和泥灰，有几片被刮得很疼。她还听到了一两声细微的嘶嘶声，想来她最心爱的茜红丝裙已经被撕裂了。
眼泪不争气地滚出来。她仰起脸来，狠狠地瞪向他：“你这人真不识好赖！”
他在她身边蹲下来，看着她的眼泪顺着两腮流下，嘴角扯起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我识得，我识得。天地生五谷而育万物，五谷自然是好，你那样糟践粮食自然是赖。怎么，你这样五体投地，难道不是要谢谢我免你陷入罪责么？”
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对她一声接一声地唤起来：“赖姑娘，赖姑娘……”
她咬着嘴唇，眼泪却不听使唤的越流越多。
“明明……我好心提点你……你们……都被那家伙骗了……”
他笑得更开心了：“你懂什么。”
她当然懂的。即便她不懂外政上那些七缠八绕的羁绊，不懂母亲为什么郁结成疾，她也深深懂得自己一颗心为什么会跳得这样难受。
仅仅是因为那个人！
她流着眼泪恨恨地想。自从来到历山，在被父母忘却的同时，她似乎也被其他人忽略了。不再是众星捧月的女公子，不再有她熟悉的笑容与赞美声。没有人注意宫室是否过于安静，没有人注意她是否无事可做。
就连那个人……信誓旦旦允诺她会在历山过得很开心的那个人……也从没有问过她是否真的开心。
他孝顺父母，器重皋陶，关爱百姓，惟独偏偏漏下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墙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