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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你究竟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
      面前终于忍耐不住的男子冷冷地开口。
      “呵呵。”刑云飞傻傻地笑起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白痴。”穿了一袭青衣的男子丢了个冰凉的眼神给他,“你本来就是在做梦。”

      明月夜,小轩窗。

      只单着了薄衣的男人披头散发,痛哭流涕地一把抱住石清虚,喃喃地道:“幸好你回来了……幸好你回来了……”
      见此情景,石清虚不由轻叹一声,也反手搂住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的男人。明明是已过而立的人了,为什么这性情却还是直直得像个稚童一般?说好听点,是童心未泯;说难听点……他低头去看云飞,发现他正抬眼用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看着自己——是因为刚被那泪水洗刷过吧,才这样干净清澈的眼睛。
      心,微微地又震动了。有一种,仿佛叫做怜惜的情感,一缕一缕像是烟般从心底冒出。
      他的那坚硬胜过磐石的心,在这样清凉无比的夜里,开裂。
      从此,一发不可收。

      “……你不要怕。我们注定当有此一劫。待到明年八月二十日昧爽时分,就可再见了……”
      “明年?!”云飞瞪大双眼,愤怒地皱起眉,“凭什么要这么久!你明明就是我的!”
      喂喂,我只不过是与你有缘,偶一相逢罢了。等你百年归尘之后,我自当也还是逍遥出世的。什么我的你的啊……但这样的话,清虚竟没有讲出。他只是觉得对着这个忽然变得说不出亲切的男人,也不忍心起来。
      要到明年呢……是有些久的……想着,手便更加搂紧了几分。
      “清虚……”软软的,央求的,“那你每晚来看我,可好?”
      叹一口气,“你以为我就在你家门口呐?”
      “你是神仙啊!”云飞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一下子就来了!”
      “元神出壳,很伤神的。”说这些也不知他懂不懂,“而且,我也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云飞微微向后退了退,左右仔细地打量,摇头,“不像啊,倒是越看越像神仙呢。”
      清虚也仔细看着他,乌黑的眼睛在月的印照下亮得像泉,“我是魔。专吞噬你们这些爱物的痴人。”
      云飞倒也没被吓到,依旧是径自对着他笑,却向他的怀中腻得更深了。“是魔也罢,只要是你,便好。”
      你难道不怕么?
      不知为什么,石清虚没有问。
      究竟是云飞怕,还是,自己在怕呢。
      不禁勾起唇,淡淡的笑了。
      这样的一个笑,在夜色的清魅中,越发不像是人间了。
      “清虚……不要笑……”我会害怕的。我会害怕你终究是会离去。不属于任何人。
      下意识的,就想去抓他的手。却反被清虚握住。
      抬头。就落入那双乌黑的眼中。
      “每月的初五,我都会来见你。”
      看着逐渐向他露出孩子气般笑脸的男人,有些不自在地道:“……以后,别再做自尽的傻事了。一个大男人,你丢不丢人啊……”
      “嘿嘿。”刑云飞微赧,“我以为你被人抢了……”

      黎明的光亮……有时候也不受人欢迎。

      “喂,放手了吧。”
      “呵呵。”云飞又傻傻地冲石清虚笑了笑,才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松开牢牢拽住衣袖的手。
      缥缈的一阵清烟后,那抹青色的人影,不见了。

      刑云飞和石清虚是这样遇见的。
      那时候,刑云飞还不知道有石清虚这个,呃,这个魔。
      刑云飞是顺天人,平生没什么喜好,就是自小迷恋石头,如痴如狂。只要见到佳石,不论贵贱,一概买下,细心收藏。
      有一天心血来潮在河边撒网捕鱼,原本以为捕上了头大鱼儿好给娘亲熬汤喝了,却不知是一块径尺的石头。四面玲珑,峰峦叠秀。当下欣喜若狂,像是获得了个无上的宝贝。忙回去,以雕紫檀为座,供诸案头。
      这石头倒也奇怪。每每天快要下雨时,就孔孔生云,远远看去像是被棉絮塞住了一般。家里的老母妻子都把它当作一个准儿,一见那孔泛云泛白了,就赶着去院里收衣裳去了。
      屡屡灵验。这名气,也就传开了。
      怀璧其罪。不久,就有一权贵势豪登门求观。刑云飞得罪不起,只得答应。谁想他有备而来,一见那石,便叫手下带着策马而去了。
      刑云飞那个心痛啊!追着马跑了出去,可除了扬起的灰尘,哪还有踪影。竟也不管不顾地在大道口顿足大哭起来。“我的石头!……”
      但也叹那势豪与石无缘。正当他策马到一桥上稍做歇息时,手一抖,那石,就生生地跌入水中。
      后虽立刻命擅长泅者打捞,甚至悬赏百金,终归是捞不到了。
      石沉但不是大海,却也差不多了。
      泠泠水,波波光,自此便失去了奇石的去处。
      任那百金再惹人的眼,也只能站在桥边叹一声可惜了。

      脾气牛一样的刑云飞却不信这个邪,乐颠乐颠地往桥边赶。
      那桥如今也有了名气,取了个有典故的名字,叫“落石桥”。五百年后当地的百姓在乘凉夜里还会说起“哎,当年这桥可了不得了,竟落了块神石呢……”此乃后话。
      待云飞赶到落石桥时,寻捞的人大都已散了。
      刑云飞却不管这些。急急忙忙地将大半的身子趴出桥外往水里看。那时正是炎炎烈日,水清而澈。被这日光一照,底下的不论什么都分分明明起来。
      虾儿,小鱼儿……还有那块悠闲自得地躺在水底下刑云飞日思夜想的大石头!
      这下子他可乐了!三下两下解了衣,便“扑通”一声下了水。
      也不顾自己会游泳不会,挣扎着将那石死命地抱在怀中,上了岸,用衣服一裹,便头重脚轻又乐颠乐颠地跑回了家。
      正要进家门,老娘就迎上来呼天抢地地搂着他哭起来。“儿啊,你可回来了!”老娘亲就怕她这傻儿子为了块石头连命都不要了。

      经过了这次飞来横祸,刑云飞可学聪明了许多。
      他不再把石头放在大厅了,反是悉心洁了内室,将石头供起来。后来,索性连妻儿都不可随意进出。
      每日每夜,他都对着那径尺的石,一个人仔仔细细地看。用洗了数次的手轻轻地摸那些石身上的小孔。有时候还发发感慨:“石啊石,要是你是人就好了。那这天下,就算只剩了你我便也足矣。”
      痴痴迷迷,对着那石连一日三餐都是能省则省,恨不得无时无刻不在一块儿。

      这一日,又是快要下雨的时节。石块的小孔里照例生去了云絮。云里雾里的,刑云飞便仿佛看见了有一个人影自那云雾中缓缓地显形。
      待到那云雾散尽,那人影便愈加清晰。定睛一看,竟是个青衣长身的男子!
      黑发张扬地披散着,一直垂到了背上。一张玉石般的脸,清冷清冷的,却美丽得不像人间。眼睛幽深得像是一泉水,正不满地盯着刑云飞。
      但此时刑云飞早就像是被眼前这凭空出现的美男子吓傻了,只会瞪大那双本来就够大了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直到那男子不耐烦地一掌拍上他的肩,才兀地惊醒过来。
      不过,不论是谁遇上了像刑云飞的情况,发愣也是应该的。
      “啊啊啊你是从石头里出来的!”回过神来的刑云飞脑筋倒是转得特别快。
      男子点头表示同意。没错啊,他是从石头里出来的。
      “啊啊啊那你就是我的啦!我的石头!哈哈哈——我有人石头了!!”刑云飞像是兴奋地语无伦次了。留下那从石头里出来的男子一脸像看怪物的表情。
      人、石、头?!
      男子好看的眉深深地纠缠了起来。
      “吵死了!”
      “呃?”刑云飞被他凶恶的目光吓得倒退三步。
      “你这家伙竟敢打断我的睡眠硬是把我从石头里叫醒!”美男子咬牙切齿地步步紧逼,“那可是我的百年美容觉啊!”
      “对,对不起。”刑云飞低头讷讷地道歉。“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没好气地瞥了那个丝毫没有反省的男人一眼,“凉拌!”

      这就是刑云飞和石清虚正式见面的场景。
      虽称不上火暴,但那天家里人都一致认为雷打到刑云飞房里来了。
      “云飞!云飞!你没事吧!这雷怎么打到你房里来了?你可要没事啊——”
      等一干婆婆姑姑冲进房里时,只看见刑云飞一个人对着那径石傻笑。
      “……不会是让雷个打傻了吧?”有人担心地看着他。
      “……爹爹一向就是那幅傻样。”刑云飞才十岁的儿子刑雨落撇撇嘴角,下了个论断。
      凭什么爹爹他自己叫刑云飞倒给他的儿子取个奇奇怪怪的名字?雨落雨落,这象话吗?!恩,等以后进京赶考时非要改个响亮一点的名不可。

      自打那刑云飞见了石清虚的真身后,便更是变本加厉地分分秒秒地念叨着“人石头”“人石头快出来吧”“出来吧人石头”之类的话了。石清虚在石头里即使鼻观鼻口观口也硬是被他吵得吹头发扬眼睛。然后就一阵烟,出来将刑云飞一阵猛打。
      但那傻子只会傻笑。冲着他笑啊笑,比个孩子还天真可爱的样子。
      后来,石清虚也认命地撇开在石头里补眠的打算,索性呆在石头外边。恩,准确地说,是呆在那傻子的身边。好就近活动他的身手。
      “喂,你整天就看着我,不用那个,呃……叫什么来着?”石清虚低头想了想,才继续道,“不用念书考科举吗?”人间不是一向崇尚这个么?还记得几百年前他遇见的那个主人,可是个掉到书堆里的书呆子呢。
      这说来也奇怪,为什么自己每次碰上的人总是这么傻傻呆呆的?石清虚打量着面前这个白衣儒衫的男人。唔,外表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的,可他私底下的性情却是疯疯癫癫傻里傻气让无论是人是魔都不敢领教。
      “噢,那个啊,我十五岁时便中了举人,二十岁中了探花。已经考过了。”刑云飞笑呵呵地说,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
      “啊?”石清虚却吃了一惊。看不出这个傻头傻脑的小子读起书来倒是蛮灵光的。“那你为什么不做官呐?”
      “做官?”刑云飞摸了摸鼻子,“好没意思的,还不如回家看石头呢。”
      “是吗?”石清虚怀疑地说。
      在他看来,石头只不过是他睡觉的场所,哪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啦。”刑云飞一说起石头来却是眉飞色舞,“只要看着石头,连心都会觉得很平静,很满足的呢!”
      不过,看你时会不一样。心好象快跳出来了,眼睛却还是舍不得离开你的身。刑云飞在心里偷偷地加上这句话。

      日子,在朝夕相处的时光中,静静滑过了。只是刑云飞染上了个要不得的坏习惯,就是只要石清虚在身边,就往他怀里钻。
      “喂喂喂,我又不是你枕头,不用这样吧?”前几次石清虚还会抗议,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随他去了。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的手,有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去搂那具温热的身体。
      由此可见,习惯真是要不得的东西。
      尤其是这种会上瘾的坏习惯。
      可惜的是,这个道理,石清虚要等到五百年后才会明白,而那时就算他想要改,也来不及了。

      有一天来了一个奇怪的老头。
      刑家人都在心里叨念着这怪事年年有,今年却是特别奇怪。
      那个浑身上下用五颜六色的破布拼成算做衣服的小老头儿目中无人神气极了的走进了大厅。清清楚楚表明自己的来意是为了那块大石头。
      刑云飞没法儿只得出了内室来见他。出来前想了想,将那清虚化作烟进去的石儿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石头早在两年前就被人夺去了,这周围的人都知道……在下是真的没有那块石了……”刑云飞磨着嘴皮子努力推托着好让那老头儿相信石头不在他那儿,但那老头儿却还是继续把他那白胡子翘得比天还要高。
      待到刑云飞长长的解释完了之后,那怪老头才似笑非笑地指着刑云飞出来的方向,道:“有没有,我们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哼,幸亏亏我早有准备!刑云飞在心里得意,脸上却也装做为难的样子。“这……如果老人家您坚持要看,我也就只好从命了。但若是我房里真的没有……”
      老头儿倒也爽快:“那我便决不再提石的事!”
      “一言为定!”

      出了转角,入一个不大的圆门便是刑云飞独自住的小院落。再向前走几步,便是外室。穿过一个屏风,是刑云飞与石朝夕相处的内室。
      “呵呵,这是什么?”怪老头指着桌几上的大石笑得他的胡子更是一翘一翘的了。
      “呃?!”
      刑云飞心下暗惊。他明明把那石藏进自己的棉被中去了,怎么会又出来了呢?
      老头儿上前用手轻轻抚着那石,说道:“这石本就是我家的宝物,失去了很久,今天能够在你这儿找到也算缘分。就请刑公子立刻赐还吧!”
      刑云飞回过神来,虽已是涨红了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却仍旧脱口而出:“石头是我的!”
      老头儿斜了眼看他,咧嘴笑道:“哦,是你的啊?”
      刑云飞狠狠地点了点头。
      老头儿接着说:“那好,你倒说说这石有什么特点?”
      “恩,它,它在下雨前能生云!”还有,还有一个叫石清虚的睡在里面。
      “哦。”老头儿将那石用双手拿起,递给刑云飞,“我却还能说出别的特点来。”
      刑云飞捧着石头,低头听那嚣张的老头儿用异常欢快的声音说道:“这石前后共有九十二窍,最大的那个孔里刻有五字‘清虚天石供’。”
      刑云飞仔细地看着,果然在那洞中有那五个小字,像米粒那么点大,要很专心才可看清。又数了数那些洞,也如老头儿说的一般,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二个。
      刑云飞无言以对,却只是抱着,不肯松手。
      见状,老头儿也不勉强,竟拱拱手,出去了。
      然而,等刑云飞喜滋滋地送他出门返回内室时,却发现方才还在桌几上的石头已不见了!

      一想,刑云飞便拔腿往外边跑。
      所幸那小老头儿走得慢,没几步,刑云飞便追上了。
      二话没说,就抓着老头的衣跪了下来,请他将石头还于自己。
      老头儿杨眉,“这倒是奇了——这么大块石,我怎么可能藏得住?!”
      刑云飞却不听他说的,只是跪着,嘴里哀求着,将那石还于给他。
      拧不过,老头儿只得再问一句:“那这石究竟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
      回答道:“是您家的,但还是请求您割爱,将它还于给我。”
      “那好。”小老头儿笑道,“石头自然还是在你家里。”
      说着,拉起长跪的刑云飞一道还了家,一看,石果然又好好地躺在桌几上。刑云飞喜出望外地上前将那石抱入怀中,生怕那老头又将它夺了去。
      却听那小老头悠悠地道:“天下的宝贝,自当与爱惜它们的人。这块石能自己选择主人,刑公子你也喜爱它。这是好事。也是你俩的缘分。”顿了顿,又继续道,“但它出世得太早,魔劫未除。我本想将它带走,过三年后再来相送。但见你如此痴心,若真要留它,却得用你三年的阳寿来换,你可愿意?”
      “能与他相伴,就算减寿我也无怨。”刑云飞望向手中的石头,眼中坚决。
      这不仅仅代表着石头,更重要的,还有里面的那个令自己的心都微微疼痛了的人。
      清虚。
      老头儿上前,曲起两指捏着,随手就闭了三窍,道:“石上的窍数便是你的寿数。这石倒可与你相伴始终了。”
      刑云飞向老头儿深深一揖:“多谢老人家。”
      那穿了一身怪衣裳的老头儿摇摇头,叹道:“痴人啊,痴人。”末了,又看一眼那石,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刑云飞的怀中,不禁又轻声自语,“不过,能令这顽石也动了凡心,倒也不亏了。”
      临走前,带着笑意叮嘱:“这清虚石头脾气别扭得很,你可要好生担待着了。”语气里,与一般嫁女者无异。
      刑云飞倒也认真,承诺道:“一定。”将眼投向手中的石块,染上一抹温柔,“能与它终生,是我的福分。”

      老头儿终于走了。
      刑云飞将唇,轻轻贴上那石。
      眷恋的,感激的,松一口气的,还有,那深埋在心底,终于破土而出的,爱意。

      石清虚越来越长时间地呆在那傻子的身旁。有时看他摆弄其他的石头,更多的时候,是看他傻楞楞地盯着自己看。
      天凉的时候,索性也不再回那冰冷的石头里去了。与刑云飞合钻一个被窝,就着暖暖的人类体温,石清虚会觉得空荡多年的姿势,终于不再苍凉,而有了依托。
      而那依托,便是那个在他怀中睡得无比安心的刑云飞。
      不知何时,两个人的感情,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觉得只要是能与对方在一起,不论做什么,不论怎么样,都是快乐。
      都有幸福的滋味,一点一点地自心尖上冒起。

      上弦月。

      刑云飞早早地就抱着被,在床上曲膝等着。
      银白的月光,从花窗上泻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迹象。
      石清虚一来,便是看见这副场景。
      叹一声,上前将那人揽入自己的怀中。
      “清虚!”刑云飞欢呼一声,在他身上蹭着,“好慢诶。”
      他都是从黄昏就开始等了。
      不过,来了便好。
      石清虚的手指抚上云飞的脸,恩,这下子,倒是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了。
      刚刚来时,还以为这个傻瓜又生病了呢。心下一疼。
      很奇妙的感觉。
      又紧又喜悦。
      刑云飞却是完全不解他的心思,只是径自高兴地说着:“太好了!这个月后我们就可以不要再分开了!”
      “恩。”石清虚任他在耳边聒噪着,也只是道:“二十日昧爽时,在海岱门前就可以两贯钱赎了来。”
      自此之后,劫难全无。可真真正正相伴终身,再不分离了。
      “想想就高兴呐。”刑云飞呢喃着,“真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挨过去的,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自言自语的,也没发现石清虚皱得越来越紧的眉。
      “……傻瓜。”都不睡觉么,身体如何受得了呢。
      但心底的感动,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却是骗不了的。
      石清虚只能将自己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口中却是硬声道:“快睡!”
      “哦。”刑云飞打了个哈欠,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便立刻沉沉睡去了。
      “……总是要你抱着,我才睡得着……”嘟哝着,却是笑着的。
      那翘起的嘴角,可爱得像一弯月。

      蓝色的天幕,大朵大朵又白又傻的云。
      天气很好,又暖又晴朗。
      刑云飞怀抱着那一年多未见的大石,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清虚啊清虚,这一次,真的可以不再分离了。”

      原来那将清虚石强抢去的尚书大人,获了罪削了职,不久便死了。他的家人将石拿出来卖,被正等着的刑云飞买得。买方卖方都欢天喜地的。
      一年呢。
      这么久了。虽说清虚每月都会来看他,但终究只有一个晚上。刑云飞若不是知道可以再相会,只怕早就被那彻骨彻心的相思给吞噬了。
      晚上,摈弃了众人来到内室。石清虚早就化作人行在房中等待。刑云飞却只能呆楞楞地立在门外。
      白了那立在门外就是不肯走进的人儿一眼,石清虚失笑道:“进来啊。”
      怎么还是那副傻样呢。他在心底暗自摇头。却依旧还是喜欢开心得不得了。
      刑云飞却是仔仔细细地贪看着石清虚。那每月的相逢,却只是清虚的元神。如今这真真在在的实体,让刑云飞刹那间失了神。
      青衣长身,原本不羁的长发用一根青色的素带束起。深泉似的双眼,也正盯着他看。
      两两相望的眸眼中,欲说,还说。

      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

      相思寸寸,成灰辗转。

      刑云飞望着他,望着那个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心情的男人,忽然流了泪。

      “怎么了?”从没有看见过那个总是对自己笑的人儿忽然垂下的泪珠,石清虚心头一慌,脚已自发地向前,伸手将那人揽进怀中,抬手便是抹去那几滴晶莹得刺痛眼睛的泪水,着急地问,“好端端怎么就哭了呢?”
      刑云飞想到自己因为这清虚石前前后后大哭大笑好几次,个中滋味在此时更是都一齐涌了上来。
      手抓得越来越紧,心里却还是憋得难受,张嘴费劲地呼吸着,一看见那俯下的红唇,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覆上去。
      ……终于,那纠缠在心底的烦躁被抚平。刑云飞用力地吸吮着石清虚那冰凉而柔软的唇畔。
      石清虚身子动了动,眼看向那吻住自己的男人,忽然顺势抱起他,往里走去。
      刑云飞晕晕呼呼地停下来看他。
      石清虚回给他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刑云飞就更是无法再思考清楚了。任那人抱着自己,上了那卧榻。

      滟滟随波,何处春江,何处月明?
      月明照人,人影羞见,但遮芙蓉帐。
      芙蓉帐内,却是海棠初醒,无限春光。

      “……喂,你不要……”
      一声低低的喘息后,便不再有了言语。只剩那令人心跳的亲吻还在继续。

      分别后的第一个夜晚,有人纠缠了宿命,有魔动了凡心。
      彼此的牵系,从此渗入了骨血,难再割除。

      流年似水。

      “雨落。”刑云飞看着儿子,笑呵呵地说,“我明日就要死了,呐,将我跟清虚石葬在一起便可。”
      刑雨落怪异地看了眼他的老子,明明已是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比他还年轻?
      爹爹的岁数,似乎总是停留在了三十多岁,未曾再老去了。
      而且,他为什么就知道自己明日就要死了呢?
      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孩儿知道了。”
      离开房门前,回头冲老子做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有,爹爹,孩儿已改名叫‘雨翔’,您就别再叫错了。”
      谁知刑云飞还是不给他这唯一儿子的面子:“哼,真难听,还是雨落好。”
      刑雨落额前的青筋暴了暴,还是硬着头皮退下了。

      次日清晨,刑云飞殁。享年八十九岁。

      过了半年,有盗墓的两人在街市中狂奔,一边还向着半空中呼喊:“刑先生勿逼!我们只不过将那石用四两银卖了!您莫再追我们了!”
      县官审了这案子,得了那石,心下也喜爱,想就将它留在库房,据为己有。但刚一举石,那清虚石却跌落在地上,碎了。
      后来,刑雨落得知此事,拾了那些碎石,一并再葬入老爹的墓中。

      “……想不到这小子,还蛮孝顺的。”
      刑云飞靠在石清虚怀中,笑道。
      石清虚替他顺了顺发,便揽着他向前走去。
      一青一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烟雾中。
      而昔日的往事,已成今日的传奇。
      只有,那永恒的风,知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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