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死局 ...
-
王天君在等一个人，一个他已经默默地等了两百年的人。
而今天将会是等待的终点，因为那人会死，而他不会也不打算去等一个死人。
“闻仲……真是抱歉，没想到张天君那小子居然会被杨戬给干掉。那家伙现在已经巧妙地胜利逃离这里了。”王天君交叠起双腿，向操控阵中的闻仲报告战况，语句中似乎有些抱歉的意思，但那泰然自若的态度和微微咧过了限度的嘴角实在欠缺几分诚意。
“这么说——你就是杨戬啰？”
“什么意思！”
“因为身为天才道士的杨戬擅长变化成他人的模样，而真正的王天君应该会遵照我的命令和杨戬战斗到至死方休。”闻仲冷冷地看着王天君，“还是说，你背叛了我，故意让杨戬逃离这里！”兜了个大圈子，这句话才是重点。话音刚落，禁鞭便四面八方而来——
“嗄！仲哥你别急，听我说完！”嘁！不愧为天地间最厉害的法宝。王天君往后跳到空间中，收起漫不经心，认真地解释道：“杨戬现在已经虚弱到连走路都很困难的地步了。昆仑那帮人为了要救杨戬，一定会到这里来，而来的人绝对不会多，肯定是精英中的精英。可能就是十二仙——当然也可能甚至就是太公望。这些人就由我们十天君来解决吧！也就是说，杨戬已经成为了我们手上最好用的诱饵——”
闻仲目光一凛，说的话算不上夸奖：“果然是狡猾的手段，和妲己没什么两样。”
不过，王天君不介意把它当好话来听：自己本来就是妲己一手带大的，像她不是很正常么？杨戬不也是像昆仑的道士多于金鳌的妖怪？甚至在方才乍一见时，让王天君产生了一丝不该有的怀念：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清俊出尘的仙道风度了？
在王天君还不叫王天君的时候，他叫王奕。
在王奕还没到金鳌岛的时候，他在昆仑山。
在王奕还在昆仑山的时候，他是元始天尊的大弟子。
当时昆仑山上仙人少，收的徒弟也少，到处都是自己胡乱琢磨的道士。有不少人同在这座山里，却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仙人，翻来覆去把自己折腾死了，也没找到修行的门路。而王奕小小年纪便被元始天尊从人间挑来做徒弟，首席大弟子。其扎眼程度可想而知。
自我修行的道士又分成三种人：闷头苦修不闻春夏秋冬的；痴迷于灵丹秘方速成的；寄望于被某个仙人挑中继承衣钵的；大部分人属于后两种。最后那类人对王奕自然是又羡慕又妒忌，而那些求速成的，最开始使着劲地巴结他，就指望他一不小心掉粒丸子或是漏出个方子来，等发现没什么效果便私下抱怨：这小孩儿又无趣又小气，真不知元始天尊看中他什么。
元始天尊看中的，是王奕能够自由切割灵魂的能力——虽然王奕那时并不知道这种奇怪的能力究竟有什么用处。所以在教了修行的入门要诀之后，元始天尊就让王奕把修行的重心放在灵魂切割上了，论一般修行方面的能力，王奕不见得比那些瞎折腾的人强。所以，不懂讨喜的性格固然是一个原因，但现实是更根本的原因——王奕便是想用什么药丸秘方与人结交，他也拿不出来。
这样的事情，别人不知，王奕也无意多说，误解与矛盾越积越多，总之他在昆仑山最初的日子并不好过。
王奕的遭遇是典型，而并非是特例。道士和仙人还有仙人的徒弟之间的矛盾当时很普遍，这让元始天尊很头痛。
道士们抗议：“修行的地方又不是只有昆仑山，我们选择这里，自然是慕昆仑山上仙人们的名而来，可是你们却总也不收徒弟，这难道不是欺骗我们的感情吗？而且，没有人做指导，我们乱来的话，炼丹爆炸了怎么办？走火入魔怎么办？杀人放火怎么办？谁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元始天尊大人，你作为昆仑山的管理方，不会打算推卸责任吧？”
与此同时，仙人们也抱怨：出个门，平均每走三步就能被个要拜师的缠住，有声情并茂的，有死皮赖脸的，有动以武力的，甚至有主动要求潜规则的，围追堵截之势凶猛，根本防不胜防。那么索性不出门吧，却又发现家门外所有能蹲点偷窥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废纸篓里每张带墨迹的纸团都会“仔细检查”，哪怕只是几个习字都能被解读为修炼的无上法门。“元始天尊大人，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请保证我们的基本人身自由和隐私权。”
昆仑山仙人轮值制度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根据制度，每位仙人要在当值的一周内巡察整座昆仑山，了解道士们的修行情况，给予他们意见指导并及时更正错误。而相应的，道士一方则不得再采取尾行、性骚扰、半路拦截或者偷窥、入室、翻垃圾等手段接近或意图接近仙人们。
规矩是定下去了，姿态已经摆好，对双方都是一种交代。至于执行情况么……反正大部分的仙人们都是应付了事，唯有玉鼎真人，每次都认认真真地走完昆仑山的每块石头，听完每个道士的疑问，因此他在道士中的名望特别高。当时有人开玩笑：“若是玉鼎真人打算另立山头的话，昆仑山起码能少掉三分之二的人。”
王奕就是在玉鼎巡山时第一次见到了他。
当时，王奕守了三天三夜的灵芝草被另几个道士给抢走了。他们把王奕打趴在地上，还说着风凉话：“你有元始天尊做师父，要这灵芝草做什么？不如就给了我们吧！”
王奕想回一句硬气的“不好”，但又知道说了也不过是多顿打，只好咬牙不说话。
而这时玉鼎恍若天神般地出现了：“你们在做什么？如果这样就能修行成功的话，我觉得还是别修的好。”他的口气淡淡的，并没有太多火气，但那种冷峻而严肃的表情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几个道士张了张嘴，还想诡辩，看看玉鼎的斩仙剑，便缩着脑袋溜走了。
玉鼎望着道士们的背景，摇了摇头。然后打量王奕：“你不是元始天尊的徒弟么？怎么反被这些不成器的欺负？”
王奕肤色偏白，微微红了也很明显。“我……师父不教我这些。”
“啊？这样么？那你以后……怎么办？”玉鼎惊讶之后，抱着斩仙剑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从规矩上，你是元始天尊的徒弟，我是不该插手的。不过……我便当是指点后辈，你需要的话，可以来玉泉山金霞洞找我。”
“是！”王奕连忙点头。玉鼎的实战能力在十二仙中绝对数得上号，何况其他的都没个正经，也不知真能学到什么不。
说定之后，玉鼎便告辞道：“那么，我就继续巡察去了。”
“……我能一起去么？”
“什么？”
“我想……”跟着你。虽然心里这么说，但话到嘴边，王奕还是把最后三个字叉叉掉，“……反正您也要指点别的道士，我可以在一旁看着学。”
玉鼎点头：“好。”
王奕结束了每天的功课之后，就去玉泉山找玉鼎，或索性跟着玉鼎巡山。相处久了，两人倒也俨然一对师徒——可惜只是俨然。
玉鼎没有徒弟。一直有人在猜他究竟什么时候会想要个徒弟？他的徒弟又会是谁？几乎所有的道士都希望那个幸运儿是自己。王奕也这样想着。不过他知道那已经称不上是“希望”，而只能被说成“奢望”了。身为元始天尊钦点大弟子的他，怎么可能转投入玉鼎门下呢？
“玉鼎真人想过要收徒弟吗？”从辈分上来说，王奕叫“玉鼎”就可以了，但他习惯加上“真人”，或索性就叫“真人”，以示尊敬。
“当然想过。”
“那为什么一直没收？”
玉鼎愣了愣，叹口气，摸摸王奕的头，不说话。他很少笑，所有的温柔都体现在动作和眼神里。王奕可以感觉到头顶他手掌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烫，然后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一路漫延下去。
玉鼎的这一系列反应究竟想表达什么？王奕猜了很久。最后有点自欺欺人地想：也许真人想要收的徒弟就是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师父，所以没奈何……否则何必对自己那么好，又费心地仔细教导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真是很傻很天真。王天君走到自己惯常的座位上，途中踢了踢又被自己抓回来的巨型诱饵——没反应——呵！王子殿下为了昆仑山还真是尽心尽力，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了！明明犄角和爪子都已经收不回去，还勉强披着一张人皮，何苦来哉？其实自己也好，他也好，在金鳌岛也好，在昆仑山也好，不都是被利用？
当年，昆仑山和金鳌岛的关系很特别。最初高层倒是互有往来，中层以下却常常杀得你死我亡。不过想来也是——你为了提高道行杀了我全家，而我若杀了你不但能报仇还能提升自己的道行，干吗不杀？不杀白不杀！结果高层们想想：自己出门总要有随扈啊，有随扈遇上对方就得打，打起来了自己是出手啊还是不出手啊？不出手损形象，出手耗力气。何必呢！索性也心照不宣地绕道而行了。所以当时通天教主到昆仑山的时候，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他只身带着杨戬匆匆而来，然后带着王奕匆匆而去。
离开昆仑的路上，王奕看见了玉鼎，玉鼎却没有看见他。向通天教主申请追上去和玉鼎道别，又被拒绝。后来王奕曾经想：那时就该明白的，果然自己和玉鼎之间，命定了没有缘分。
到了金鳌岛，王奕就被以“保护”为名关进了贴满封印的铁笼子里。起初几年，笼外的妖怪并不多，等级也不高。只是因为寂寞，王奕常常想到当初与玉鼎的偶遇：如果真人在这里就好了！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昆仑到了这里吧……所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后来，周围虎视眈眈的妖怪越来越多，王奕就咬着指甲，闭眼回忆还在昆仑山上时的事情，或者复习玉鼎教过的心法、剑法。玉鼎毕竟是玉鼎，王奕跟他学的一套半吊子剑法能让三分之二的妖怪后退几米。那么，如果玉鼎本人来呢？是不是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再后来，笼外的妖怪们多得挤不下，王奕听见他们互相推搡着、争吵、斗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昆仑山上的事了。他真的跟玉鼎巡过山么？他真的被玉鼎救过么？玉鼎真的存在么？他……又到底算什么呢？十指抠着墙壁，直到指甲都折断，满手鲜血，反反复复地写两个字，一个是“去”，一个是“死”，但不知道是想叫外面吵闹不休的“去死”，还是想叫那些把自己送进来的“去死”。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你一定很怨恨吧？你希望把背叛自己的一切都破坏掉么？告诉我吧，因为只有我能帮你……”在这个时候，妲己出现了。 “我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她的怀抱冰凉，和记忆深处那个温度差很多，可是紧紧依偎着，也能慢慢地感到一丝暖意。于是，王奕放弃了抗争，顺从着妲己，慢慢地让仇恨腐蚀自己，又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派孙天君去对付昆仑山派出的搜救队伍——太公望、四不像、邓蝉玉、玉鼎，其实只算试探而已。王奕知道孙天君绝对应付不了太公望加玉鼎的组合。在太公望的布局试探之后，玉鼎举起了手中的斩仙剑，干净利落地将孙天君一剑毙命。很帅！非常帅！和当年一模一样。是不是该说，不枉自己为了见他险些得罪了闻仲呢？王奕觉得自己兴奋得热血沸腾，
安抚完吃惊不小的十天君，王天君打开空间视屏——
“金鳌岛是一个彻底贯彻神秘主义的地方。”邓蝉玉一边带路，一边在为自己不认识孙天君辩解，“特别是十天君以上的高层更是如此！能力为何或长什么模样，根本没人知道。”
太公望在她身后骑着四不像：“嗯……说不定杨戬会知道，如果我们能先救出他……”太公望看向走在一边的玉鼎，想得到他的回应，却发现玉鼎握紧手里的斩仙剑，正目视前方，一脸严肃。他顺着玉鼎的目光看回去，猛然见到离自己不到两米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谁！”
“我是王天君。”
邓蝉玉大吃一惊：“不会吧！连这个看起来那么瘦小的家伙也是……”
太公望也很惊讶，更多地是面对敌人的警惕：“十天君……！”
而玉鼎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王天君在心中暗想：呵！真应该赞叹一句“不愧是以‘理性冷静’著称的玉鼎真人”！或者说……他已经忘记自己了吧。不过也是，杨戬才是他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正式的入门弟子，不是吗？他记着自己干什么呢？王奕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晕倒在地的杨戬：“你们仔细看看我的身后吧。”这次终于在那个人脸上看到了一些动容的表情。他继续说：“杨戬现在正在金鳌岛内部的‘某个地方’。我打算把他还给你们，自己来拿吧。在你们右边的‘星’之中收纳着空间移动用的法宝。只要搭上那个，就能自动把你们带到杨戬的所在地。可是……”他的目光扫过三个人和一只灵兽，落在故人身上，“那法宝只能载一个人。”所以，玉鼎，你一个人过来吧！
关了视频，王天君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杨戬。来的人会是谁呢？十之八九是玉鼎吧……到底是自己最宝贝又见不得人的徒弟。
那么，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是等待了。
太公望和玉鼎站在移动法宝前，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个陷阱，而且对手绝不好对付。
玉鼎认真地说：“太公望……请你让我去吧！”
“不行！我去的话或许还能想出一些贱招逃出来。”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的确如此。但是……“我相信现在杨戬一定不会希望你过去。我很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
“当杨戬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了。关于杨戬，我知道许多连你也不知道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我知道杨戬为你所不知的面目。”说到这里，玉鼎想起方才视屏中那张阴鸷邪佞的脸，有谁知道，那也曾经是一个温顺而沉默的少年呢？是他和元始天尊妄断了那个少年的能力，强迫了他走一条过分艰难的路。而现在……什么辩解和安慰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的心路自己没有办法真正体会。自己看着杨戬一路辛苦，而那个孩子的辛苦该是杨戬的多少倍呢？回过神来，面前是杨戬最重要的朋友，身为杨戬的师父忍不住又多唠叨几句：“人是无法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的，只要你没有探知人心的能力。即使你说‘我很了解他’，但在他人的内心深处还是会隐藏着一些重大的秘密……我希望你能等到他的心变得更加坚强后，让他亲自告诉你。可以吗，太公望？”
“我知道了，玉鼎。那就麻烦你了！不过……”太公望真诚地与玉鼎对视，“不管杨戬的真面目是什么，我绝对不会弃他而去。因为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了！”
“谢谢你，太公望。”
太公望看玉鼎说得严肃，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也只能故作轻松，挥挥手，带着几分揶揄道：“哎！无论是你还是太乙，你们十二仙都过于保护自己的弟子了。”
保护？“或许吧……”既然他终究没有办法保护另一个，那么至少，他应该好好保护好身边的这一个。
“欢迎光临，玉鼎真人！”
当玉鼎下了移动法宝，走进一扇门，巨大的房间里铺着黑白格子地板，一个矮小的不再熟悉的人形站在远处。两人中间是虚弱地倒在地上的杨戬。“喏，杨戬就在那里，你带回去吧。”王天君坦然地说，语气就好像玉鼎只是来领取一个寄存的包裹。
杨戬乏力地抬起头，轻声叫了一句：“……玉鼎真人师父！”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玉鼎连忙上前几步，把人扶起来，抱在怀里：“杨戬……辛苦你了！”
“师父……”
王天君站在一旁，双手插着裤袋，一脸事不关己。看到玉鼎心疼地抚慰着杨戬时，才冷笑着低声自语道：“呵呵呵……师徒团圆真是好事。”不过，团圆的是他们，于己何干？自己没什么可高兴的，倒有些不高兴的——“我要向你收费。偷窃的罪可以很大的唷，十二仙！”
他走近几步，听见玉鼎还在安慰杨戬：“昆仑因为你得救了。太公望他们也都平安无事，放心吧！你真是值得我骄傲的弟子啊。”
“谢谢你师父……”面色苍白，羸弱得连一句整话都说不了的杨戬窝在玉鼎怀里微笑，“能听到您这句话……一切都值得了……”
什么叫“昆仑因为你得救了”？好一个“值得骄傲的弟子”！还有那什么“能听到您这句话，一切都值得了”！肉麻……太肉麻了……王天君眉目一沉，裤袋里的双手捏紧了拳头，尖利的指甲掐进掌心。真是肉麻得让人浑身发痒！妈的，血气都涌上来了！好想……杀人。
他摸出随身的短匕首：“喂！你们那些听了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结束了没啊？说完的话……就赶快把该付的东西交出来吧！”话音未落，他不顾玉鼎有些惊诧的眼神，在左手手背上划下一道。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流出来，迅速在空气里变成细雾状弥散开。
“这是……？”
“法宝‘红水阵’！”王天君舔舐着伤口上的血，笑得阴狠。不管过去如何，现在他和玉鼎是敌人。“十天君”不会对敌人手软，他也不会。“其他的十天君擅长制造出异空间，而且只要在那空间中就能所向无敌。而我的能力则是在平常的空间里制造出‘我的势力范围’。你……就乖乖地在血雨中慢慢嗝屁吧！昆仑十二仙中的玉鼎真人……”带着你那些假惺惺的温柔一起去死！
玉鼎试探着伸出手，皮肤暴露在酸蚀性极强的雨雾中立刻感觉到强烈的灼烧感。“血雨……？难道这片红雨是……”
“你的感觉真是迟钝啊……不错，我的血液里含有强酸。你就这样被这阵血雨溶解吧！”王天君站在雨中，冷冷地说，“能够获救的方法只有逃出‘我的空间’。”说着他双手插在裤袋里，颔首向玉鼎进来的地方示意。
玉鼎看了他一眼，扶抱着杨戬一步一挪地往外走。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王天君不做阻拦。只是袖手旁观着雨越下越大，玉鼎的长发被烧断了，外袍被烧得破破烂烂，发丝和布片都散落在地上……
这样下去，玉鼎真的会死。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气恼或是其他什么，在一片雨声中，王天君的心比开启红水阵之前还要躁动。他神经质地咬着指甲，忍不住开口：“凭你们这种速度，要走到门口还久得很呢！这么一来，你们俩就都完了！”他的这番话是对着杨戬说的，什么救了昆仑的值得骄傲的弟子，关键时刻不过是累赘而已！也是对玉鼎说的，九死一生的机会，究竟为了徒弟是选择“九死”，还是保护自己把握住“一生”？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师……师父……快放下我！你一个人的话……一定能够出去的！”
嗯！嗯！杨戬的头脑倒还算清楚。玉鼎，放开吧……放开杨戬，你就能走出去了。
然而，玉鼎没有理会杨戬的话，更听不见王天君的心声。他只是紧了紧手臂，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回忆：“这倒让我想起……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也曾像这样带着你走在雨中……不让你淋到雨……不让你感冒……你长大了……杨戬……”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一片血红的雨雾中，玉鼎的身影渐渐看不清了。王天君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然后立刻碎裂开，正待长舒了一口气，又隐隐有几分空落。
玉鼎真人……
金鳌岛上的王天君在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最讨厌那种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这回，玉鼎真人不但自己嗝屁了，而且杨戬的真面目也曝光了。真是让我笑破了肚皮。”
潜入昆仑的王天君在回忆。“淋个雨算什么？我们当年也风吹日晒一起走过的。他帮我打伞，拉着我快跑……妈的！当年明明那么温柔……”
异空间里的王天君在沉默。一直把向昆仑复仇当成人生的意义，但为什么……现在那么迷惘呢？
“怎么？心软了？后悔了？”金鳌岛上的王天君嗤笑一声，“你倒是惦记着，可惜人家根本就不把你——”
“我很清楚，不用你废话！”昆仑山上的王天君打断他的话。
“哦？是吗？那你还心心念念地把那些地方都转了一圈是做什么？”
“我喜欢！你管得太宽了。”
“我管得宽？哼！你要当自虐狂当然可以，可别忘了我们是一切为三的灵魂共同体！要是我能眼不见为净，我才不管你。”金鳌岛上的王天君弓着背，咬着指甲，往通天教主的住处踱过去，拖拉的脚步在寂静无人的通道上发出“踢踢嗒嗒”的声音。
“自虐？”昆仑山上的王天君也不客气地还击，“说得好！我们的能力，我们的阵法开启方式，不就是自虐吗？”
“那也轮不到让那个假情假意的玉鼎来虐我！”
“……是他轮不到，还是你不敢让他‘轮到’？”第三个王天君开口，“杀了他，没有让我们快乐。”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谁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不论是在迷惘的，在回忆的，即使是那个大笑的，笑容也只到嘴角。
“但是，”第三个王天君在一片黑暗中目视前方，“这是唯一的结局。我们都很清楚……”
是的，从杨戬落到王天君的手中，或者更早开始，等待玉鼎的就只有这个结局。因为他必然会来救杨戬，那就代表和王天君正面冲突，也代表他对杨戬是真心对王奕是假意，所以——玉鼎必须死！如果，万一他不来救杨戬，或是临到关头放弃杨戬，那就代表盛誉之下的玉鼎真人其实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所以——他更加要死！
金鳌岛上的王天君大骂一声：“所以说，你们后悔了，心软了，都是个屁！”
“说的不错，还有通天和元始老头要解决呢。”昆仑山上的王天君应和道，“要回忆，要缅怀，咱们趁早，下手时可就不管了！”
“呵呵……你们在说什么啊！”第三个王天君不着一点人气地笑道，“玉鼎都死了，为什么要对那两个老头子手软？”
只死玉鼎怎么行？要死，就该大家一起才对！
====================我是故事还没完，请大家稍等的分割线====================
命运是什么？
命运是你辛辛苦苦，自以为壮士断腕，即便不成功也是一种雄壮，最后却发现不过笑话一场。
金鳌岛的王天君死在了杨戬手上，昆仑山上的王天君死在了闻仲手上，魂魄飞走了却没有到封神台，一分为三的灵魂终于在分别了一百多年后又融合到一起。可是……原来还缺了一份？
“我们说说话吧。”这里是异空间，说话的人是王天君，说话的对象是太公望。“要谈些什么呢……对了！就谈谈我是暗地里的封神计划执行人，怎么样？”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表情里带着几分自嘲的颓然。
“暗地里的……？”
“就是说，表面上是由你在负责封神计划……其实暗地里是我在全盘负责这一切。而幕后主使就是那个臭老头。”王天君看着对面的那个人，他是自己的镜子里的另一面，昆仑的希望，玉鼎的朋友。但到底是一个灵魂分割出来的——也和自己一样，是个笨蛋。否则怎么会自以为是，结果却一步步把自己身边的人送上了封神台？笑话！总之都是笑话！“让我们变回王奕吧！我累了……我不想再当王天君了……”
“不要！”
“呵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天君笑着，带几分自嘲，“不过，你该不会忘了吧？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身体了！你要和我融合，继续活下去，还是到封神台去？自己做选择吧。”
不出所料，太公望选择了融合，他不能抛下他的伙伴们不管——也许将来的某天他会，但不是现在，不是生死存亡之际。所以，主动权掌握在王天君手里，他在融合前的最后一刻提出一个要求：“等到一切结束，把我的灵魂割离出来，送去封神台。”
“你想干什么？”
“找个故人。”
“故人？你想在封神台纠集十天君吗？”
“你草木皆兵了，太公望。”王天君充分信任自己另一半灵魂的神经强韧程度，毫不客气地回嘴，“事到如今，我纠集他们干什么？别忘了，我的资历比你深，也许我找的‘故人’就是昆仑的人呢？”
这口风有点出人意料，于是太公望忍不住八卦起来：“昆仑的？谁？”
王天君直言不讳：“玉鼎。”
“一个被你亲手干掉的故人？！”
“虽然这种说法不好听，但你说的事实。我承认。”
关系到杨戬的师父，太公望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然后呢？你找他做什么？”
但这次，他没有得到回答。王天君只是瞥了眼太公望，便开始了灵魂融合的过程。
王天君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踏上封神台的。见玉鼎干什么？或者说，见了玉鼎又能怎么样？其实王天君也不知道。也许玉鼎恨不能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粉身碎骨；也许玉鼎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许玉鼎会很耐心地听完自己所有的话，又问一句：“然后呢？你想干什么？”但不管怎么样，他想见他——哪怕毫无意义。
可他在落地的刹那就见到玉鼎。站在那里，等候。
“玉鼎……”他愣了半分钟，才从震耳的心跳声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来接我？”
玉鼎没有点头，只是露出一丝平和的浅笑：“辛苦你了！欢迎回来。”
王天君先是兴奋不已，又突然想起红雨阵里，玉鼎对杨戬说过类似的话，心情大坏，别扭地耷拉着五官，把脸扭到一边。“老子不是杨戬，别拿这套对付我。”
“抱歉。”玉鼎愣了一下，回答认真中带了几分为难，“可是……我不会其他的方法。”
“你……！”这个答案太正直，以至于王天君不知如何接嘴。于是两厢沉默。
“……”
“……”
然后，玉鼎突然伸出手摸了摸王天君的头顶。“要做我的徒弟么？”
“什么！”
王天君半张着嘴，一脸惊讶。假，假的吧……这是幻境吧！不可能是真的！是哪个浑蛋做出来戏弄我的吧！他这么胡思乱想着，感到头顶的手微微一僵。再抬头，看见玉鼎笑得有点尴尬：“呵，是很奇怪。当我没说过。”说完便转身往封神台的深处走。
该死！就算是假的也不能放过啊！连忙跟紧几步，拉起玉鼎的手，紧紧捏住。魂魄没有温度，但王天君还是觉得触及的地方传来一股亲切的暖意。“……说过就是说过了。”
玉鼎侧过脸，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没有挣脱。然后又抬头注视着王天君，认真地说：“对不起……之前就知道一点那个计划，也知道你会去金鳌岛。所以虽然你不是我的徒弟，我还是插手了你的修炼，可是在关键时刻我又选择袖手旁观……那天在金鳌岛上看到你，我就想，这次我不能半途而废，这是我对杨戬的责任，也是对你的交代。我也很后悔，当年在昆仑山上，明知道你想当我的徒弟，却从来都只是假作不知情。王奕，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再是元始天尊或通天教主的徒弟，做我的徒弟吧。”
“好。但有条件。”
“什么？”
“我要做杨戬的师兄。”
“……我不认为他会这样叫你。”
“但我更不会那样叫他。”王天君，哦，不，现在又该叫回“王奕”了，挑了挑眉，“说服我，或者杨戬，你觉得哪个更简单些？”
玉鼎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别人说我坏话你要维护我，尤其是你的那帮十二仙朋友！”
“那是当然。”
“你当初教我的东西我已经忘了，你要重新教我。手把手地教！”
“嗄？好的。”
“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这个……”
“你要扔下我一个人吗？我已经孤独够了。”
“……好吧。”
哼！二百年算什么？杨戬小师弟，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死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