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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劳生何草草 ...

  •   花海里细细的茎叶间,有什么嘶嘶有声地悄悄接近了苏子白。

      苏子白已然力竭,躺在如云的草叶芳菲间,人事两不知,物我更两忘。

      那似乎是一条游蛟般的活物。

      徐林是出身南疆荒野间的一条黑蛇,如今修行已经有三百余年。

      他原本从云鹤镇里取了两条人命,废了本命法宝银丝鞭,被破了好容易修出的护身罩门,才算堪堪达成此去深入人间腹地的目的。

      凭着祖上传下的身法,才从元婴修士的太平君身下逃脱,徐林躲到了此片花海里,调息养力。

      此去南疆,还有一昼夜的路程。

      只是如今人间大盛,修真者众,这条路只能靠自己摸索。

      并不是越偏的路径就越安全。你无从得知,前方一地从来默默无名,只是山林清秀了点,就有可能是一派元婴真君、化神老祖的临时起兴,结庐而居的住所。

      徐林一身妖气冲天,失了银丝鞭的敛息之效,如果在山林之间奔波,那么在境界远高于他的修真者眼里,就是一只僧人头上的虱子,清楚分明。

      他游过了新鲜落下的花瓣,娇嫩的花朵扎的他的身体痒痒的,徐林却不在意,他已经闻到了这个躺在花海中的人的味道,是那个太平君的师弟。

      那么,要不要取了此小儿的性命?

      徐林陷入了为难,此去南疆一路吉凶未定,虽则此人孤身在此,想必太平君也就在左近了。

      他已经为三族反击之计奔波百年之久,能活下来,境界还能提升,依据的就是这点临敌前的判断和抉择。

      只是,妖力耗尽,实力远逊于平常的他,感应不到附近是否有高阶修真者。

      这条细弱如女子尾指的黑色小蛇,在花海里迟疑了一阵,终究还是游走起来,离失魂落魄的苏子白还有一丈之地的时候,高高盘踞而起,吐信嘶嘶。

      苏子白恰好弓着身体,形如虾米,一双赤裸的脚就拘束地交叠枕在压倒的花丛上。

      小蛇却似乎有点嫌弃他的脚丫,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游走过去。

      好在他这一嫌弃,才离开刚才的位置,忽有一只无声的羽箭穿破虚空,挟持着一点汁液和碎花,夺地一声深入那位置的泥地。

      苏子白已然轻轻跃起,傲然而立,一手扶着另一只手腕,赫然是藏着袖中箭。

      苏子白已经真灵枯竭。

      徐林山穷水尽,已经不得已恢复原身。

      这是一场云鹤镇里未竟对决的延续。

      苏子白虽然没有了修真者赖以为生的真灵,身上却有阿娇一股脑塞给他的武器符箓大礼包,更有山野生存惯了的一点灵醒和警惕。

      盯着这条不知哪来的黑蛇,苏子白眼里全是好斗的杀意,毫不怯战。

      徐林有些后悔起来,这小子形容狼狈,境界才不过筑基初期,竟然如此警惕,原不过就是一口蛇吻的事情。

      倒比以往的那些老江湖更难缠几分。

      无边花海里,旖旎和风光无限,最中心的地方却肃杀如古战场,针落可闻,杀气四漫。

      双方对峙着,彼此都曾是旷野山林间的猎手,从不缺乏耐心。

      苏子白先动了,夺夺夺几声,袖中箭攒射如珠,却射了个空,溅起泥尘碎花,扎进了空空如也的地面。

      徐林已然离开了原地,如离弦之箭直奔苏子白脚踝而去,生死搏斗之前,那点嫌弃已然被他抛诸脑后。

      然而黑蛇张嘴却咬到了如金如铁的东西,碰的一声崩裂后,依旧不是柔软的肌体,而是粘稠极具韧劲的物事。

      淬毒的液体腐蚀了那东西,黑蛇上下一合嘴,咬住了一嘴的空气。

      连燃三张金刚罩、绕指柔符咒的苏子白早已一个翻滚,离开了当地。

      还有余力的他从腰间拿出了一条细长的辫子,这不是一条寻常的鞭子,电光闪闪分明不是装饰着吓人用的。

      落在地面上的徐林,几乎要被怒火焚烧成一堆灰,灰里都还要迸出炽热的火花来。

      又是鞭子!他从来自诩使得好一手鞭子,却在傅衡的绮罗鞭下走不过一个轮回。

      这黄毛小儿也敢拿出一条电鞭来?

      动了真怒的徐林几乎要不顾后果先碎了那电鞭,虽心知那电鞭不是凡品。

      电光闪闪的鞭子还未落下来,却有一根软绵绵的红鞭子先缠绵进了徐林的视野。

      绮罗鞭。

      徐林像是从滔天怒火里被一场冰雪浇醒般,肝胆俱裂,骇得往后面的花海一窜。

      心知遇到生死大劫的他把所有压箱底的功法符箓都用上,徒留一阵青烟混着符箓燃尽的味道,不知所踪了。

      来人自然是傅衡。

      苏子白提着那电光闪闪的鞭子,看着师兄手里通体红色的绮罗鞭,手上一抖如同捏着块烫手山芋,欲盖弥彰地蹭了蹭沾满花泥的光裸脚丫,低头不言不语。

      他觉得自己随手取出的这根鞭子,和师兄的本命法宝一撞,倒好像显得他心里有什么,收也不是,留也不是。

      傅衡收了手中的鞭子,无心去追云鹤镇上的那个凶手,心平气和道:“这霹雳鞭可还使得顺手?可要师兄教你?”

      苏子白便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又觉得不对,又点了点头。

      傅衡见他沉默,忍不住叹口气,替师还债、关爱师弟,怎得到头来成了一团乱,瞧着那双沾着花泥的脚丫子,到底看不下去。

      “师弟你先坐下。”

      苏子白便乖乖巧巧地在原先压倒一片的花枝上坐下了。

      傅衡先取了白丝绢,替他擦干净双脚,取了一双鹿皮靴给他穿上,直把一个十七八的弱冠男儿当成垂髫幼童来照顾。

      两人都心乱如麻,都未觉察出异常来。

      都觉风声轻微,花香萦鼻,只觉气氛古怪,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澄清什么。

      傅衡替他穿好靴子,也就地坐下,无视湿软的泥地。

      苏子白坐在边上,更觉不自在,手指已经不自觉绞上了衣带,一圈一圈又一圈。

      两个一个看地一个看人。

      傅衡忽的开口:“你太小了。”

      苏子白想过傅衡解释是他睡糊涂了,或者修行出了岔子,又或是中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魔药,如同钻地鼠给他淘回来的前后俱无的话本一样。

      傅衡就看到,眼前因为仓促起身逃离没有束冠的少年,就瞪了自己一眼,满眼不服气。

      他忍不住哑然失笑,手有些发痒,想去揉揉苏子白的发顶,到底不合适了,又不动了,再次重复:“师兄教你鞭法,如何?”

      苏子白头一扭不看他了,到底显出了这种年纪该有的桀骜不驯来,面上看着倒是乖乖巧巧,眼底隐含锋锐。

      不提自己是否对师兄有那种心思,说他太小,可他既然能筑基,那么心境已经不输于五十岁的壮年男子,如何能听得下师兄说自己年纪小?

      傅衡在心底叹一口气,心想还能听自己说话,情况不算太糟糕:“你知道刚才那条黑蛇的来路?”

      苏子白听到正事,转头看他,眼底倾泄出几分好奇:“是什么来历?”他原以为那不过此地地头蛇,被自己占了地盘,虽然有些能耐,到底奈何不了自己。

      傅衡道:“就是在云鹤镇害了两条性命的。我原以为那妖人修为在我之上,却原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倒是很能装。”

      苏子白悚然一惊:“是他!”才回过神来:“所以师兄要教我鞭法。”

      傅衡点点头,看着眼前面上浮上刻骨仇恨的苏子白。

      到底晨起的风波不是梦境,已经打破的樊篱禁忌,覆水难收。

      他竟能从眼前清瘦的身形看出点以往不曾注意到的东西,比如苏子白腰间那轻轻一收的腰带,那骨节分明的手指,那犹带粉色的耳垂,那含着水泽的唇。

      苏子白不疑有他,急切道:“我愿意学,还请师兄教我!”以那妖人最得意的技法击败他,取他的头颅给蓝衣女童祭拜,想必能使那猎户瞑目,女童泉下大仇得报了。

      傅衡含笑应是,伸手轻轻在苏子白嘴角一刮。

      苏子白没反应过来,这一刮就刮到了实处,他竟觉得那手指带着火,触碰到的嘴角就有了不同的触感,胸口心脏所在的位置就跳错了节拍。

      他从自家师兄含笑的眼神里品出了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师兄……"

      阿娇却没有在花海左近品味恋爱的酸臭味,她带着个拖油瓶,追踪着那已经缩成了细香大小的黑蛇,来到了一座山林。

      方才阿娇紧跟着傅衡到的花海的时候,听得身边的银衫男子轻轻惊讶的一声“黑影客徐林?”,猛地记起,就是这条黑蛇,隐在秘境里,连害了几条人命,累得原本只是门内斗殴的苏子白被废修为,逐出门外。

      而黑影客本就是隐藏在人间修真门派的一个暗杀者,陨落在他手下的人间低阶修真者,没有八千,也有一万。

      这还是叶寄真和韩一争论苏子白被逐一事时,韩一含怒透露的。据韩一所说,苏子白被逐出门派之后,也似乎被徐林所救。

      更有甚者,阿娇能从叶寄真在蓬莱小岛修养的记忆里,看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入魔的苏子白能找到叶寄真,背后也有黑影客的一点影子。

      此人虽修为不深,可一身藏匿暗杀的功夫,便是化神期大能都要甘拜下风。

      阿娇如何能放过他?

      只是阿娇幼时几番遭遇蛇吻,对这种式样的生物总是有点畏惧心理。

      杀蛇的畏惧感,已经超过了要动手杀人的冲击感。

      徐林才出了花海,就感觉到了那股犹如生死雷劫的威压,压得它几乎要挪不动身体。

      那大能似乎是要戏弄他,威压越来越重,却不动手取他性命。

      徐林竭尽所能找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山林,半山坡上一片片玉兰开的真好。

      作为一个葬身之所,已经比他以往设想的阴沟沼泽要好的多了。

      他把身上最后一点妖气用来幻化出人身,在一株玉兰花树下站定,恭敬地行礼:“尊者请勿追了,我自知今日难有生路,还请尊者容我整理一番仪表,也算是从容赴死。”

      阿娇见那条小细蛇隐藏了她最毛骨悚然的形象,化为一个容貌平常的青年,不由松了口气,也撤去了隐藏行迹的法术。

      银衫男子却安安分分继续隐藏身形。

      徐林一见阿娇的面目,他在人间修真门派间混迹久了,倒是一眼认了出来:“原来是无涯尊者,难怪,难怪。”他方才要杀了大能的幼徒,难怪尊者不死不休。

      他见着苏子白孑然一身,哪知道前有师兄来救,后有师尊护卫呢?

      直教人羡慕。

      徐林长叹一口气,恭敬道:“还请尊者给个痛快。”

      阿娇看着他,心里无波无澜,摘了发顶的玉兰花木簪,信手一投,直逼徐林的眉间而去。

      徐林只觉得紫府灵台轰然崩塌,颓然跪倒间,前尘往事尽到眼前来,纷纷扬扬,竟无一事一人可念。

      神魂湮灭间,他长叹出声。劳生草草,无可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劳生何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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