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起风了Beast》安以履霜

9、#9

　　被乱步牵着走进电梯的时候，月见山凛一仍是有些晕乎乎的。

　　这是使用特殊的权限卡才能启动的电梯，除非是干部一类经过授权的人员，只有被首领传唤时，其他人才有踏入这方囚笼一般封闭禁锢空间的资格。

　　四面都是由特殊的合成金属制成的铁壁，即使是军用炮弹也难以攻破，靠向大楼外侧的那一面电梯壁则是从海外重金购买的防弹玻璃，透过这面明亮的落地玻璃，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尽收眼底。

　　那些林立的楼宇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举目望去只剩下了如同金色的海洋一般广阔无垠的天空。

　　“乱步。”

　　“嗯？”

　　“乱步。”

　　“嗯。”

　　“乱步。”

　　“什——么——？”

　　“……香水的味道好呛。”
　　凛一别过了脸，终于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一张还残留着几分稚气的小脸皱着了一团。她实在是不习惯男士香水的气味，虽然说只有那么浅浅的一点，可是他们肩并肩手拉手地站在一起，无论是声音还是气息，在这盒子一样狭窄而又封闭的电梯间里，都像是被放大了好几倍，争着抢着要靠近她的鼻翼、落进她的耳畔。

　　“但是牛奶的味道很好闻。”

　　乱步并不因为她的话而远离，他甚至肆无忌惮地伸出了手来抱她，像是孩子抱紧了自己心爱的布偶一样，紧紧地把凛一搂在了怀里。他低头凑近女孩那纤细的、柔软的脖颈，猫儿一般地轻轻蹭着，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每一缕她身上的气息。

　　香甜的、美味的，带着淡淡的牛奶的味道，还有化妆品那极浅的香气。孩童的稚气与少女渐趋成熟的荷尔蒙气息交染在一起，就像是蛋糕上小巧鲜红的草莓，如果就这样张口咬下去的话，晶莹的汁水溅出，饱满的果肉绽裂，舌尖上的味蕾所触及的，大约会是夹着一丝微酸的甘甜。

　　他贪恋地埋首于女孩的颈窝间，收紧了环抱着她的双手。

　　不再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遥遥远望，也不再是梦中触不可及的泡沫幻影，他所执念着的人，现在就在他的怀里，这样鲜活的、温热的、真实的存在于他的身边。

　　“月见山——”他像是小时候一样，刻意地拉长了调子喊她，身上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也无法让他继续维持着刚刚那成熟冷漠的气势，他变得柔软了下来，甚至是变得孩子气了起来。
　　褪去了港口黑手党干部的残忍无情，也不复年过二十的青年应有的稳重踏实，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十岁的男孩，喜欢零食点心、喜欢偷懒玩闹、喜欢父母的夸奖和喜欢的人的称赞，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永远只需要随心所欲地大笑，偶尔任性地发个小脾气。

　　“我要吃车站边上那家店的冰淇淋。”
　　“好。”

　　“我想去海洋塔的顶层玩。”
　　“好。”

　　“晚饭要吃蛋包饭。”
　　“好。”

　　“装零食的储物柜要有两个。”
　　“好。”

　　他大声地说着一件又一件事，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般颐气指使，凛一耐心地一一应下了，就像是在织田家应下那些孩子们吵吵闹闹的愿望。
　　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被娇惯的那一方，社长纵容她，织田惯着她，与谢野溺爱她，国木田敬重她，其他的社员和熟人们也都是对她或宠或敬。只有在面对织田家的那群孩子时，她才会成为娇惯着别人的那一方，几乎是无限度地满足他们的一切请求。

　　但在织田家组建起来之前，她就曾经这样无限度地纵容过另一个人。

　　纵容过——这个叫做江户川乱步的、比她年纪还要大上一些的家伙。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停在了距离顶楼还有三层的这一层楼。冰冷的银色金属门缓缓打开，乱步松开了怀抱，紧紧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耀眼的夕光顺着电梯打开的缝隙，洒落在长长的走廊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细长，镶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长长的走廊上七零八落地倒着数十个黑手党成员，洁白的墙面布满了弹痕，四下狼藉，显然不久前这里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浓厚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气味，弥漫在这条狭长的走廊中，大片的血花溅洒在白墙与瓷砖间，断裂的肢体血肉模糊。

　　毫无生息，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这一层楼。

　　乱步视若无睹地牵着凛一走了出去，他小心地带着女孩避开了一滩滩血泊，绕过倒落的尸体和四散的断肢，踢开挡在路中央的枪支与械炮，顺着弯弯曲曲、毫无岔路的走廊向前走去。

　　凛一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四周，偶尔停下看一看脚边的某具尸体，偶尔捡起地上的枪支瞧一眼、又很快像是没了兴趣一样丢掉。她见过成千上万具的尸体，面对这样炼狱一般的惨状也依然面不改色。乱步有时随着她看，有时又好像觉得无聊，不满地鼓着脸颊拽着她就走了。

　　他们的脚步在一处拐角前停了下来。

　　啪嗒、啪嗒……

　　啪嗒……

　　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凛一想那应该是一双毛绒绒的居家拖鞋，可能有些大了，所以才会是这样有些拖拉的声音，就好像是孩子穿了爸爸妈妈的拖鞋，趿拉着在家里到处乱跑。

　　她记得港口黑手党是有着几个年幼却强大的成员的，最广为人知的是被称作「三十五人斩」的十四岁少女泉镜花，两个月不到便暗杀了足足三十五个人，从此声名鹊起，在军警那挂上了通缉令——那个时候的她甚至还不到十四岁。

　　但这脚步声显然不会是泉镜花的，没有哪个天赋卓绝的暗杀者会有这样轻快而踏实的脚步，听起来就只是个未经训练的普通孩童。

　　未经训练。

　　凛一的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那是个也隶属于港口黑手党、但却几乎没有过出现记录的孩子，只有在异能机关的资料上才有着零星的记载，因为那个孩子它——

　　“嘻嘻！”
　　清脆的笑声从拐角后传来，一个黑白发色、面容可爱的孩子从墙后探出了脑袋来，扑闪地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了两秒，笑嘻嘻地开口问道，“乱步先生，这是新的玩具吗？”

　　他带着大大的笑容，背着手蹦蹦跳跳地从拐角后走了出来，一幅孩子气的模样，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白色的睡衣，脚下踩着一双对他而言过大的拖鞋，鞋沿的毛绒有着明显的磨痕，显然是平日里穿着的时候总是磕磕碰碰。

　　“梦野，把你的异能收起来。”

　　乱步冷冷地说道，转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的、残忍的黑手党干部。所有的天真与柔软尽数溃散，漠视一切的高墙将他和旁人隔绝，没有什么值得他去在意，没有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世界荒芜乏味，就像是一片枯死的海，

　　他不再理会不满地吵嚷的孩童，拽着凛一跨过了又一具横躺在走廊中间的尸体，经过了梦野久作的身侧，朝着走廊的尽头而去。

　　被无视了的孩童也不介意乱步的举动，从好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乱步起，对方就总是无视他，他早就习惯了乱步这样的态度。他只是对乱步带回来的人感到好奇，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小跑地跟上了他们。

　　那个姐姐的眼睛真好看啊。
　　他想到。
　　如果能让那双眼镜也染上疯狂的、血的颜色的话，那一定会更加、更加漂亮的吧。但是万一这么做的话，乱步先生一定会生气的，到时候就没人会帮他逃出去玩了。

　　梦野久作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带着星星和圆环图案的瞳孔里流露出了几分失望，但很快他就又收拾好了心情，握着小拳头重新振作了起来。

　　『没关系，只要这次帮了乱步先生，之后他就会找机会带我跑出去玩了！』

　　他开心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走进了那间已经关了他近十年的禁闭室。

　　*******

　　织田作之助正走在商店街的路上，准备去见一个人。

　　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放课后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结伴归家，路边的餐馆里飘散出了阵阵饭菜的香气，电线杆上的乌鸦发出了难听的叫嚷。一切都与每一个平凡的黄昏没有什么不同，落日的余晖挥洒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温暖平和的空气飘荡在每一个行人的身侧。

　　在这个平凡的黄昏，织田作之助也像是往常一样，要去完成那些交付给他的工作。只不过，今天的工作，较之往常，稍微有那么一些的麻烦。

　　这份稍微有些麻烦的工作，是由侦探社资历最深和资历最浅的两个社员一起带来的。他的“前辈”月见山凛一，以及他的“后辈”芥川龙之介，两人先后孤身冲进了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里。

　　是的。

　　“前后”、“孤身”。

　　这两个行动相同的社员如果是一起闯入港口黑手党总部大楼，那么织田作之助还会稍微宽心那么些许，至少两人还能互相扶持一下。然而这两人一前一后，先后各自做出了这一“脑子进水”的举动，完美了错开了行动的时间，非要各自上演一出“孤身闯龙潭”。

　　同时顶着两人监护人名头的织田，在此时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单身老父亲抚养叛逆期子女是何等的艰辛。
　　他不明白自己当年究竟是为什么想不开答应了凛一入社，数天前又是为什么想不开向凛一提议介绍芥川入社，他似乎总在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并且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今后要收拾的烂摊子数量将会乘以二。

　　——凛一的，以及芥川的。

　　今天就是他所要收拾的第一个“乘以二烂摊子”。

　　凛一和芥川闯入港口黑手党总部，即使能够安全逃出，最后也必将面临港口黑手党无止境的追杀。黑手党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将面子和恩仇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使他们知道自己要追杀的是月见山凛一这样的魔鬼，只要上头一声令下，他们也会前仆后继地来送死。

　　为了让侦探社之后不会被港口黑手党夜以继日地骚扰，也为了让黑手党的普通成员少被来回折腾，织田就被社长委以了这样的任务：让凛一和芥川在回来之后也不会受到港口黑手党的后续报复。

　　织田作之助自认并不算是一个聪明人，能够进入侦探社，也一大半是因为凛一在社长面前的撒泼打滚，剩下的一小半里，大多也只是凭着一时的好运气而已。他所能做的，就是靠着获得的些许线索，全力以赴地去解决掉眼前的问题而已。

　　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对于社长发下的这一指令，织田所能的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把柄胁迫港口黑手党，要他们自己放弃对凛一和芥川的追杀，否则就将把柄上交给政府。

　　为此，他在自己那充满了三教九流的人际圈里费力搜寻了一番，总算是想办法联系上了一个港口黑手党的成员，约好在一家坐落在小巷子里的老酒吧商谈。

　　他打开了酒吧那扇没有关严的木门，低头钻进了向下延伸的狭窄楼梯间。在他抬腿准备下去的时候，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幸介发来的短信，问他和凛一、芥川今晚回不回去吃饭。织田抱着手机，有些棘手地站在门内思考了一会儿，才简单地打出了一行字，点了发送。

　　「今天晚点回去吃饭。」

　　他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顺着上了年代因而有些干枯暗沉的楼梯慢慢地走了下去，像是要走向另一段漫长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