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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遇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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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哥,该起啦,太阳上山啦。”
月桉茫茫然睁眼,周遭漫着黏重的雾,好一会才起来,炎炎抓着手,显然起了有一会,一双大眼精神得很,指了指外边:“修习有几日了,今日该偷去山中玩了。”
月桉觉着头重脚轻,但是呼吸畅快,他由着炎炎拽着自己的手,昨日山中雨过,约莫大只野兽不会出来,陪着玩的大概是些稚兔野猫,不过他委实觉得很累,累到不怕月央的责罚,累到只想由炎炎拽着,去哪儿都好。
“上回我说系个红巾,绕哪都能打眼看到。”炎炎兴奋地跑着,月桉跟着他,清晨的风猛灌入嘴里,沿着喉管钻入胃里,一下就变得爽利。月桉跟着他笑,忽而身上轻轻,往常他不爱耽搁修习,只是配合炎炎看些花草,但是今日约莫是累过了,想着找个草地什么不想,就扑倒着晒太阳。
“哥,你瞧你,累成什么样了。”炎炎回头来,月桉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能瞧见他瘪着嘴,倒是仿佛自己受了委屈。红着眼眶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忽而兴奋拍掌:“我去逮只兔儿,今日做个烧兔儿。哥吃了立马就好了。”
月桉发笑,想说自己没有炎炎那般的胃肠功能。
“你瞧。”
他抬头,看着远处树上飘着的红绸。
炎炎回头,眼睛清澈得就像潭水:“我回来的路上估摸要低头寻些灵草,烦哥担着寻路。”
“瞧见红绸就回家,哥。”
“今日倒是畅快了许多。”海牙搭着腿坐在窗边,晃着铃铛,手边拿着贺醒交上来的投诚物。
“做了个很久的梦。”月桉扶了扶额头,含了一抹笑说。
海牙瞥着那笑发愣:“很久的梦?”
月桉缓缓将笑意收了回去,编织语言又似没缓过神来地说:“做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
海牙也不追问:“昨日见着邢周了,如何说?”
月桉揉了揉额角,皱眉道:“狡猾得很,交了些不痛不痒的供物,非要确定安危才肯定下,自身结界围着有三周,连同那匹说赠予的狼都不显山不漏水。”他思忖一方,“拿了些带文字的旧物,倒是确实识得一些。但我不精于此道,零星几字可辨,余下的胡编乱造也识不出来。”
“他是北地来的,心思恐怕不纯。”海牙悠悠道。
月桉摇头:“既然据此一方,不可将一切投诚者拒之门外。”他想了想,“当初方肆对南域一无所知,多少凭着殷家才立足。”
海牙抬眼,似笑非笑:“主子想去北地看雪?”
月桉笑了笑:“当年吕氏千方百计想南下,差一点便成了。既是在龙墟,如今与当年并无不同。”他又微微颔首,“哪怕是竹元恒,也未尝没曾想过去北地。刨却方肆的缘故,他也同我说过北境现当是一团乱麻。”
海牙讶异地扬眉,又咯咯笑起来:“那主子闹得早了,不若当初扶着竹元恒,等他平定了北地才是,便是方肆也好,省得干这累人活计。”
月桉想着的却是梦里的红布,不由得闭了眼,要那晨雾再围绕眼前,然而只有一片漆黑,再深想下去,便是剿仙后闯入的洞穴了:“不行。”他叹息了一声,“竹元恒除不掉,我睡不安稳,我睡不着。”
我明明得到了许诺,他想。哪怕当初再想想,再安排得万无一失,再去看紧那孩子,不要用一根许诺的绳子,就想拴住一切。
“不过我定是忠心跟着主子,吃喝管够便好!”海牙像是意识到什么,摸着头笑嘻嘻地找补。
月桉睁眼:“不要许诺。”他看着海牙,也学着他笑了笑,“诺言只能带来片刻感动,同长久怀疑和怨恨。”
这头还在处理些赴北境要带的人,海牙本当留守此地,偏要黏着去,月桉沉吟片刻留了贺醒,海牙这厢又转了转眼珠,不知想到什么。月桉常同他一处,知道是警惕心起了,从前竹元恒连方肆,月桉用得不过是从亲近人这边策反的计谋,他这几日与贺醒不可避免走近了,但也不欲阻止,贺醒说到底疑点多,不可能为他所用,不若放他同海牙生起嫌隙来,月桉知道自己终归要防的还是海牙。
当前南部他算得了名号,但是远远不及此境避世的大魔,唯有月氏旧部这个名号他不能放,因此很多还得依仗领着旧部的海牙。加之海牙并未告知他同月氏的关系,月桉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海牙很早就在月氏中,且地位不低,可惜月央已死,海牙来的时间节点太巧,让他不能不疑。
现下盘算,除却方肆留下的人是被他“刺杀”所展现的实力震慑,真心跟随他,殷家和月家都需要再磨一阵。殷家这头遣了贺醒和他从方肆那边调的人,叫他们互相掣肘。一切能那么轻松,还得托年与带着仙界或凡界存留的秩序观念,在离去前将他们好好训了一番。
月桉正寻来几人吩咐去北境的事宜,外部忽然传来斗法之声。他不耐地走出结界,以为是魔修滋事,却见昨日接见的邢周此刻正被围击在中。
他皱眉走上前,那邢周见力所不逮,竟直冲月桉而来。月桉虽修习百家术,但也并非通晓一切。那邢周不知用了什么诡谲术法,径自穿过围守的魔修,凝了长剑,月桉反身一避,却不料那长剑周身凝结着流动的“剑意”,脑中震荡,头痛几乎立刻复发,月桉咬住嘴唇退了三步。
邢周此刻面上满是怒色,月桉知其中蹊跷,本想留三分余地,但交手之时脑中剧痛不停,应付着有些吃力,更别说留手,不得以,月桉只能将外溢的魔息收拢,聚精会神地集中在体内,连带着撤去了周身结界。
大魔交手之时,误伤最多,因为大部分手下都是战战兢兢在外缘看着,少部分想出手相帮,但是邢周展示的实力远远超出预料,且路子诡异,因此一时无人出手。
月桉知晓北境的修炼方式与南部有所差异,一时也无法子截断攻击。邢周的术法带来的伤害不大,但是交手时间越长,脑中震荡越大,显是幻术的哪家变法,月桉正考量收了留手的心思,便在荡过一处时觉背后传来力道,手中幻术凝成的长斧就这般毫无保留地劈砍上去,邢周怒目圆瞪,喉口处的血直溅三尺,月桉一个愣神,便叫那剑意生生劈砍入脑,一时间疼痛炸裂开来,他几乎立刻跪倒在地。
海牙还在择人同往北境,听闻消息匆匆赶来。月桉甚至龙墟强者为尊,此刻无有信赖的人在身边,忍着滔天痛意站起,眼中满是红丝,海牙扶着他回到屋子,月桉却回头往方才的方向扫了一眼。
“邢周……”月桉扶着额头,感受里面一抽一抽的疼痛,“旧物……”
“铁匣解开了,说用的古早的机关法门。”海牙说得很快,“里头是一张布帛,邢周仅译了一段……”
月桉咬着牙,他已经没有余力开口说话,隔着海牙,能瞧见邢周的尸体已经被劈成两截,一只小狼哀哀地穿过结界走上前来,月桉看了一眼,心下惊骇,他站起身来,下刻又跌倒下去。
但此刻他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取旧物来……将那人群中的红衣女子……斩了!”月桉感觉一切都在眼前旋转,唯有海牙耳边的垂铃,他记着那女子曾属于叛众,方才便是她用术法推这一下,害他躲不过那剑意。月桉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是当时曾留有余地,被对殷言的愧疚拌住了脚,耳边铃声作响,月桉的泪水溢了出来,狼狈无端地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对叫喊着什么的海牙道出最后一条指令,“那小狼,接回来吧。”
他感觉全身都负着千斤之重,海牙还在说着什么,说要舍弃些什么才能治好。月桉并不是很想治好,只想这痛苦快点结束,身上泛着森森冷气,腿脚僵直,始终还是不够,他应当早些了解北境修习的邪术,早些了解邢周的身世,一切都还不够。
最后的最后他适才想起,当初放了那女子是为何。在他将方肆杀死后,在即将坐上掌握生杀的位置后,在举起屠刀前,他想起了一双含着泪又纯澈的眼睛,还有一树梅下的红衣。他想要紧紧握住那流逝的红色,时而变作天街的灯火,时而是月色下的烛盏,最终变成了记忆中生长的小芽,窜出明艳的光。
“报主子,北境已清洗。”
底下的人恭敬地伏下,他的身体僵直,拿捏声音说完这句话以后便再不动。所谓清洗,便是往北境混乱称王的各家派了密探,这密探花了足两年时间,这位主子训人似乎自有方法,比从前的大魔更有条理,即便主子年岁上远不及他们,但话语中的威压自然而然,比海牙大人还要凛冽几分。
一个很寻常的圆桌,主子穿着暗蓝的衣袍,眼眸深邃,鼻梁挺而流畅,顺下接着薄唇,眼睛时常带着怠懒的意味,白发用斩杀的黑蛇炮炼的墨骨挽着,随着近些年四处奔忙,像是一柄历经风霜的匕首,毫不掩饰攻击性。
最不寻常的是,这位主子似乎万法皆可修,也可效,便是北境见过一次的幻术,也被主子原模原样搬来。他身上的魔息倒是在暴乱的边沿,依寻常魔修,应当不出两日暴毙,但他跟随主子这么久,却从未见他有过异常。
月桉沉默地听完,他没看密探,反倒是对手上捏起的幻术咒决有几分兴味,这幻术在北境竟也不常见,修习也颇需巧劲,如此看来从前的自己倒不算废物。他微微前倾身体:“吕氏那些残众可有分派?”
那密探听闻声音近了,不由得抖了抖:“吕氏残众数量过少,不足为惧……”
“方肆挑大梁的时候,仅有一人。”月桉翻着从北境搜刮来的文卷,北境的文字发展比南部要快,他花了番心思去逮人才能做到通晓。
密探依着他的性子回应,月桉又收了声音中因怠懒透出的几分柔和:“事做的不好,自去领罚。”
密探匆忙点头,便知此去又要剜一层皮,很少有能从海牙手底下全须全尾走一遭的。他也知此番自己能留一命,是因为养一名密探不易,月桉不愿在处理北境时候多分心思。
密探下去,又一手下上前,这手下层级要低些,身份不及密探特殊,便在远处跪着:“主子,一人来投。”
月桉道:“可领百鞭?”
手下低头道:“方才领完,不及安置,便来求见。”
所谓安置,便是在百鞭之后领些独有的治伤门道,否则百鞭上附有的月桉魔息,非大魔不可治好。月桉来了兴趣,便挥了挥手:“来见。”
眼前一人腿脚显然伤未愈,被压了术法,拖出一条血痕。青丝缭乱在脸旁,容貌倒是昳丽,是个寻常的女修,月桉看她抬眼来看自己,眼中闪烁着不安和隐约的期待,倚在椅上,按着食指敲了敲桌面,那女修却未领暗示,只是直愣愣呆在原地。月桉有些不耐,以为同那些莺莺燕燕一般都是前来攀附,只对其领百鞭的执着暗自好笑:“无事便退下。”
“我叫随滟。”那女修仍旧看着自己,眼眸清澈如深潭,似乎诱人来探,探下便是红尘万丈。
月桉皱皱眉,看出她的意思:“我曾见过你?”
那女修的脸,在这句话后便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