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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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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岁月长留
世事漫流似水,一梦浮生,闲观岁月长。
在泽之国经历过那场风云涌动后,真岚回到了无色城,西京带着那笙踏上解除车裂封印的路途,如意夫人也收拾行囊前去总督府,左权使炎汐听从海皇命令返回镜湖大本营,将从鬼神渊中拿到空桑皇太子的右足完成结盟,中州来的商人慕容修被皇太子说服投入空桑复国麾下,手握金翅鸟令符集结泽之国军队开始在暗里搅起混乱。
临走之时,中州少女背着行囊对着为救她而受伤的左权使道别,一想到要与这个人分开不知多久,开朗活泼的少女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哭了起来,受伤未痊愈且在发烧中的复国军战士轻柔地摸着少女的黑发,温和安抚稚嫩的少女,“那笙,等你解开封印,我们便会见面了。”
左权使冲在她前面为其挡箭时,单纯懵懂的少女一下子意识到了某种呼啸而来的感情,生性坦率的她对着复国军战士告白,表达她的喜爱,在那份纯真地未有一丝杂质的感情面前,坚守百年为复国绝不变身的左权使兵败如山倒,回来后他便开始发烧,为了那个勇敢善良的中州女子而变身。
苏醒过来的傀儡师得知此事,差点杀了中州少女,幸亏真岚和西京拦着他,傀儡师看到室内所有人都对此事乐享其成,不发一言离开房间。宴酒站起来对着眼里含泪的中州女子淡淡道,“那笙,所幸你是中州人,如果你是空桑人,苏摩只怕要杀了你。”
那笙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不甘问道,“凭什么啊?苏摩不是也喜欢宴酒姐姐吗?”
帝储懒懒一笑,“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允许在他眼皮底下再发生这种事。”
那笙还想再问,如意夫人拉住了少女,三言两语将她的心思转到了左权使身上。帝储见状也不再言语,随之离开内堂,“我出去找苏摩,他该冷静够了。”
宴酒在赌坊屋顶上找到了他,鲛人枕着被箭矢毁坏的青色瓦楞望着冷月,对着上来的帝储说,“他们很幸运。”
“是啊,互相喜欢,且没有彼此错过,又无身份阻隔。”女殿接上他的话,“你嫉妒他们?”虽是询问傀儡师,女殿的语气肯定得太过昭著。
傀儡师坐了起来,仰望着月光下长身而立的女子,冰冷的白色月光照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她垂下眼睑与之对望,无波无澜的黑眸中恍然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苏摩一把拉过她,瞧她无情无欲的神情出现裂缝,这才轻轻扯动嘴角笑了起来。
帝储看穿他的小把戏,若无其事整理好压住的衣襟,往傀儡师那边坐过去些以便挨着他更近,“你早些坦诚不就好了。”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瞬间清扫傀儡师方才郁结的心。
“我没有想到真会看到你的命星陨落。”她那般无所不胜的人,怎会败于他人之手。
一向自负的傀儡师竟如此高度评价她,宴酒趴在他的肩头轻轻笑了起来,“苏摩,太过坦诚是很危险的,尤其在我这个空桑人面前。”
傀儡师瘦削苍白的脸紧贴她的头发,缄默不言,即便不说,怀中之人也定然知晓。那一刻他们互相靠着在这灰败残破的失落小城,看着战火后孤月繁星无视底下世人的痛苦挣扎,依旧交相辉映,二人无惧无忧。
由爱而生的勇气,足以抵挡世间所有的孤独。
苏摩和宴酒在桃源郡休养几日后,一同前往苍梧之渊释放龙神,顺道去解决空桑的前任青王辰。离开桃源郡后,他们向着北方昼夜不息赶路,行有月余,终于踏进了九疑领地。
“宴酒,你瞒着我做了何事令我复生?”傀儡师问出这句话时,一刻未干停息的二人终于在踏上目的地之时在此处深林稍作休整,苏摩用树枝生了火,他过去揽着面色疏冷的女殿,燃烧的篝火和怀中之人给天生冰冷的鲛人带来温暖,傀儡师凑过去额头抵住她的额,气息微喘。
女殿回过神来,不再看那处黑色密林,转而望着在火光和夜色下极致美丽的鲛人,语调带着些不急不徐的冷淡,“同生共死之术而已。”
“你说什么?”苏摩乍然听到没控制住力道,挟制住女殿的手便下了狠劲,宴酒因疼痛轻轻皱眉。
“怎么,你觉得不好吗?”女殿抽离他的禁锢,低头揉着手腕。
苏摩罕见的保持缄默,片刻才道,“我很开心,不过,总觉得你有事情隐瞒我,你说是同生共死之术,实际上如何,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日穿心而过的他失去意识后的事情皆不清楚,只是他醒来时宴酒便在他身侧,唇色苍白,眼里有浓重的红色血丝,她见他醒了漫不经心调侃他,“睡美人,你睡了一天一夜。”比他早早苏醒过来的帝储,守着昏迷的傀儡师,一天一夜。
没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据后来抵达的左权使说,他和真岚西京找到他们时,二人全都丧失了意识倒在地上,帝储力竭而崩,而他则因心脏受到了重创,差一点点就死去。
而傀儡师明明记得那道光剑已然刺穿他的心脏,回天乏术。
“大概是不能一起死的,你的寿命比我长很多,我应该早早就离开云荒。”女殿认真思索。
“你们空桑人有转世,而鲛人只有一生,下一辈子,你将重新开始一段生命。”那时她的世界不会存在名叫苏摩的人,傀儡师思及此有些烦躁。
女殿没有什么表情地瞟他,指腹轻轻刮着傀儡师的手骨,“不会的,宴酒所拥有的只是和苏摩在一起的这辈子,只有这辈子。”
那句话,显然取悦到了面色不善的傀儡师,冰冷的手反握住帝储的右手,放在颊边轻轻摩挲,“宴酒,你不要复国了,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重新走一遍我这百年走过的地方,好吗?”
“你的同族也不管了吗?你是他们七千年来的唯一希望,这份责任压在你的身上,你真的可以不管不顾吗?”女殿转动躯体双手捧住他的脸,“苏摩,你不会,即便你再怎么痛恨强加在你身上的海皇头衔,你也无法抛弃同族。你经历过这些,才更加懂得,你们必须回到碧落海,在这片大陆呆的越久,你们只会变得更加污浊,那片大海最终将会拒绝你们的回归。”
“我可以。”傀儡师冷酷决然。
帝储微微皱眉,叹息道,“苏摩,你担心我死在云荒吗?”
傀儡师抿唇不语,他微微仰着头看向天空,这片深林树木生长得遮天蔽日,月光都只能从缝隙中透过少许,夜色浓重漆黑,只有火光灼灼燃烧带来明亮色彩。火光终会熄灭,他想要永恒不灭、永久燃烧的光,而不是倏忽一阵风便被熄灭,徒留满地灰烬。
他想要,那散发着清冷银光的月亮永远驮住夜夜降临的黑暗。
真岚打开水镜时,便看到黑衣的傀儡师浑然忘我地吻着他那高洁若明珠的皇姐,虽然知道二人在一起,然而头遭看到如此激烈场景的皇太子忍不住一阵尴尬,他瞥了瞥旁边的太子妃,“皇姐怎么也跟着苏摩一起胡闹,哎呀哎呀。”这般说着,好奇心颇盛的皇太子继续偷看水镜中的二人。
术法远在皇太子之上的帝储早就已经发现他的偷窥,她闭目回吻着冰冷的鲛人,同时向虚空伸出手破掉皇太子的水镜之术,未等结印,傀儡师一把握住她的手,十戒与女殿素白的手指交缠,鲛人掐住她的腰身体往她所在方向倾倒,傀儡师大半身体全然压在帝储身上,二人倒在铺着的厚垫子上,随着剧烈动作之下,鲛人衣襟褪下,露出精瘦有力的后背,那上面黑色狰狞的龙形图案也因傀儡师激切的心情似要破肤而出。傀儡师刻意为之,强悍攻势,宴酒不紧不慢回吻着急切的鲛人,唇角带笑。
“你还看!”伴着太子妃的怒喝,这边的皇太子再也不敢看下去了,赶紧关掉水镜,觑着太子妃恼怒的表情,挠着头打哈哈道,“我早就要关掉了的,只是没看到苏摩的那个傀儡,有些担心而已。”
白璎知道没个正形的皇太子在为自己找理由,转过身给他留个背影,真岚伸手轻轻点了点她,“别生气了,白璎。你是不是难过了?”
秀丽文静的女子摇头,转过身来看着好脾气示好的皇太子,“真岚,从前是我一厢情愿,现在的我是空桑的太子妃,六部之王中的白王,仅此而已。”
“白璎,你真能放下吗?”皇太子问她。
“没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苏摩从来不喜欢我,我为他跳下白塔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笑话,我感动了自己,却没能感动到他。”白璎低头,满头白发垂落。
“人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眼里没有自己的人呢?感情的事真是没得道理可讲。”心有戚戚焉的皇太子感慨道,白璎一直未抬头,也没能看到她的丈夫望着她时那双眼睛里的哀伤之色。
他们这一对被迫绑在一起的夫妻,真是越发可笑啊。真岚心中苦涩不已,他太过清楚白璎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因而不愿说出来为其增加负担,反正他已经守了她百年,再来个一百年他也能受得了。
“白璎,你有没有想过复国后的事情?”皇太子殿下问她。
“之前一直以为复国后会魂飞魄散,没曾想天贶殿下能使我们躯体不灭,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白璎道。
“那,”真岚长舒一口气,微笑道,“趁着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吧,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并答应你。”
白璎怔怔抬头看着明朗光华的皇太子,她有些恍惚而怀疑百年里毫无正形的他会说出这番包容透彻的话。她甚至以为百余年时光已经足够了解眼前的皇太子殿下,不曾想她所了解到的都是他特意展现给她的。
宴酒和苏摩二人今晚吃的菌菇汤,这片林子里长了许多新鲜的蘑菇,附近还有一处干净水源,宴酒和苏摩便在森林里采了一些蘑菇带回去。傀儡师内心不再惧怕寒冷黑暗,然而鲛人的身子却是怕冷的很。宴酒早已修习至无需进食,她做好后看着傀儡师温顺喝汤,那一锅都被鲛人喝光了。
“喝这么多不会胃胀吗?”她简单清理饭后狼藉。
苏摩看着忙碌的帝储笑了笑,“是有些胀,你做的,我不想浪费。”
“那下次喝鱼汤吧。”帝储眼里调侃之色浓郁昭彰,她知晓傀儡师最讨厌喝鱼汤。
傀儡师靠着篝火取暖,沉默不言。宴酒轻笑一声,未确定关系之前,她若是如此调侃他,傀儡师便满身是刺讥讽回来,现在他倒是不反驳了,听到了也权当没有听到。
宴酒收拾好后去河边清洗一番坐到傀儡师身边,发现他闭目正在用幻力推算,这种术法是他在云荒之外所习得,宴酒并不了解,她目不转睛看着傀儡师,直到他睁开眼睛,女殿懒洋洋地问道,“算出什么来了?”
“没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傀儡师皱眉,他自以为已然很是厉害,却连方才采蘑菇时见到的比翼鸟中来的是谁都无法推算出来。
“操纵比翼鸟的是巫抵,他来是为了阻止解开六合封印,与我们去苍梧之渊释放龙神的事情无关。”温暖的火照着她,女殿靠在他的肩膀上,困意席卷而来。
“你如何得知?”他问犯困的女殿。
“想想便知道了。”帝储不以为然回答。
苏摩苦笑,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宴酒,慧珈说你破坏了云荒的既定的命运,是怎么回事?”去林子里采蘑菇,他们不仅遇到了比翼鸟,更是见到了云荒三女神之一的慧珈,百年前也是宴酒请她帮忙护送傀儡师离开云荒。
黑色眼睛缓缓睁开,里面困意全消,清醒凛然,“无需管她,她们不过是云荒的守护者而已。没有人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即便是司命之神,更无什么既定命运,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
“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苏摩低声重复这句话。
“对。”女殿不再趴在他的肩头,手指着原本她的命星所在的那片天宇,“你看我的命星已经消失,若是星辰对应着个人,那我早该离世,可我还活着。我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从此这片大地再也无人能预判我的未来轨迹。苏摩,那并非代表着我将死,而是生死皆由我自行掌控。”
傀儡师握住她指向天空的手指,蓦然笑了起来,“你是故意说出这些打消我对你的隐忧。”
“我喜欢看夕阳,看黑夜里的星星月亮,看蓝天大海,我喜欢有海的地方,我喜欢在海里自由自在的你,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你的家乡,看一看真正的碧落海。听说看到碧落海的人,会忘却所有烦恼。我曾和别人一起去过那里,满目荒凉,一片破败,没能忘却烦恼,反倒落落沉郁而归,心底自始压着重担。”
“我定带你回去看看真正的碧落海。”傀儡师向虔诚期盼的她许诺。
“我喜欢大海,却有些惧怕黑暗未知的海底。”她向其坦露自己的弱点。
“没事,我们住在海边就好。”他答道。
“嗯,清早起来,太阳还未完全露出来,空气里都是大海湿润微凉的气息,海边有软软的细沙,我们两个沿着海岸线一直走啊走,一直走到远方的远方,一直到我们的眼睛都看不到尽头的地方。”女殿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完全将身子靠在他身上,意识沉沉。
傀儡师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瘦削细长的手指贴着她的脸一动不动,“希望那条路没有尽头。”
那一晚,宴酒做了一个梦,很是美好的梦,不过梦里她总觉得有些冷,醒来后发现鲛人上半身压在她的身上,那股冷意便是从他身上传来的。俊美苍白的鲛人枕着她的胸膛,深蓝色的长发盖住半边脸,傀儡师眉目舒展,神色放松,他这副样子宴酒甚少见到,百年前白塔岁月,她也曾于深夜失眠时潜入他的寝室,坐在冰冷的地上,趴在床榻上望着熟睡的傀儡师,他整晚皱着眉,嘴唇紧紧抿着,妖魔般蛊惑人心的脸上满是戾气仇恨。
“这么漂亮的脸,皱眉多难看啊。”
“怎么样你才会开心呢?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发自内心地笑。”
“遇见我之前,你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书里有写过,可我总无法想象那些画面,原谅我无法感同身受。”
“若是能在你刚出生时遇到你便好了,你无需破尾,我带你去七海定居,你在海里,自由自在。”
“很想看看你有鱼尾的样子。”
“我会保护你,我可以变得刚硬,无坚不摧。”
“空桑灭国前,我会将你送出云荒。我若活下来,百年后我们会再见面。我若活不下来,往后千年岁月,你好生安之。”
“人世间的好多假设如果,真是美好的童话。”
“你定要活下去,畅意安稳地走过属于你的一生。“
“苏摩,无论前生今时,我活得并不快活,不过有你在的日子,我过得很是开心。”
傀儡师被她施加术法对外界无知无觉,有时她会跟他说说话,有时便沉默,也并非沉浸他的美貌时时刻刻盯着看,她一点也不想动,安安静静听着他清浅规律的呼吸声,在这寂静黑夜中,一心的平和沉静,透过窗户,她看到无边黑幕中的星辰闪耀,就好似那白色的星点也遍布在她的不甚光明的生命里。
她微微翻动身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将目光挪到傀儡师身上,忽然满腔涌起舒适轻松,帝储随之而笑,星月不可挡其光芒。
醒过来的帝储卷着他的长发玩了好一阵,直到太阳从林中升起,刺目温暖的阳光照在鲛人的脸上,傀儡师才睁开眼睛,混浊的碧绿色眼睛茫然无神,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眼里慢慢凝聚光芒。
“醒了?”宴酒松开手。
“嗯。”他依旧窝在帝储温热的躯体上,语气里强压着苏醒后的不耐。足够清醒后,他才从帝储的怀抱中起身,撑着身子坐直,恢复往日的阴郁之色,他们相遇时,傀儡师已经形成阴暗沉郁的性格,无可挽回,即便得成所愿与她在一起,属于他性格里黑暗面在挣扎崩溃的边缘来回徘徊。
“阿诺呢?”宴酒问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见到偶人。
“在后面跟鸟灵在一起。”傀儡师回道。他们从桃源郡出发不久,鸟灵之王便跟了过来,非要与他们一道,偶人极其喜欢鸟灵,苏摩见宴酒并无异议,便同意了。
“阿诺和白麟,很有意思。”宴酒笑了起来。
“阿诺很喜欢那个鸟灵。”片刻后,傀儡师抿唇道。
“魔物之间互相吸引,阿诺定是想着和白麟联手把你杀了,以报往日之辱。”帝储轻飘飘地调侃他,“你倒是全然不惧。”
“只要他们有能力杀了我,我不在乎他们一起来,看看谁更疯魔!倘若杀不了我,他们可要付出代价了。”傀儡师霎那回头冲着后面某个方位冷笑,肃杀狠绝。
二人简单收拾一下开始赶路,偶人被傀儡师拘回怀中,鸟灵紧随其后,已入九嶷地界,苍梧之渊就在前方不远。
在林中休息时,他们碰上了梦魇森林,那些死后怨恨凝结而成的女萝灰白可怖的肢体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傀儡师脱下衣服,让死去的她们看到了身上的龙图腾,同样在得知空桑和海国结盟后怨气冲天。在傀儡师一顿威胁和劝告之下,女萝们平息下来,却在听到鸟灵之王的一句话后暴虐肆增。
“天贶殿下和海皇在一起的事情,怎么不告诉同族欢喜一下?”
鸟灵稚嫩而恶毒,她展开黑色双翅在高空看好戏,方才苏摩见证到那些含怨死去的女萝,深知无法化解憎恨,刻意避免唤女殿名字,而心怀恶意的鸟灵特意称呼她名号天贶,一切事实曝露台面。傀儡师甚至来不及
“天贶!帝王之血!杀了她!”
“前有太子妃,后有空桑帝储,我们的海皇真是博爱!哈哈哈!”
“海皇竟然和仇人血裔在一起,真是可笑!”
“他不是我们的海皇!”
“我们死了几千年不肯安息,就是为了报仇!”
“是帝王之血害得我们这般模样!杀了她!”
“杀了他们!”
成千上万的触手伸展过来,苏摩直接站在帝储的前面,引线结成密网,那些被恨意占据思维的女萝全然不怕死地冲过来,肢体被隐形的网碾碎成渣,引线而成的网面上全是粘稠的鲜血,同族冰冷的血滴在傀儡师同样阴冷的脸上,他没有解释一句话,坚定地为了身后的女子屠杀着同族,那一刻连偶人看傀儡师的神色都有些奇妙起来。
一只手轻轻搭在奋战的鲛人肩上,声音带着叹息,“苏摩,好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杀人的密网外面附着一层轻柔温和的白光,那道白光只是阻隔着女萝们的进攻,并未对她们造成任何伤害。宴酒从傀儡师身后站了出来,冲破保护层一跃而至女萝首领身前,拿起女萝的尖锐的触手划破她的手腕,鲜血涌出染透足下土地。
“你的眼睛亡了,仇人血的味道还能闻出来吗?”她将流血的手腕置于女萝的面前。
“你的帝王之血呢?怎么可能会没有!”女萝语气惊骇无比,眼睛却像死物一般静止不动,“你怎么可能把那种力量消弭掉?”
女殿收回手臂,用术法轻轻拂过止血,“星尊帝用那股力量毁了海国,我便用那帝王之血的力量重建碧落海。他想做什么,我偏要跟他反着做。”帝储抬眼冷淡薄情,“女萝,你们不该再困于污浊大地,回到天上去吧。”
“不行!我们要亲眼看到空桑死绝。”女萝憎恨不消。
“我向你保证,帝王之血将自此断绝,如若违誓,海皇苏摩将亲自了结我的性命。”宴酒执掌起誓,与随后而来的傀儡师击掌为盟,誓言上所带术法,一旦违抗,必遭侵蚀而死。
“我们不接受空桑人的恩惠!”即便女殿做到这般,她们拒绝得斩钉截铁。
帝储轻轻叹息,“由空桑人引起的仇恨,也必须由空桑人结束。你们同族回归自由后,随时可以向空桑人复仇。”女殿望着成了怪物的鲛人们,声音带着某种莫名惋惜,“我知道你们憎恨难消,你们无需原谅,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所有一切恢复到八千年前的样子,鲛人在蔚蓝大海之中婉转吟唱,没有战争死亡,没有鲜血尸体。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改变,我保证以后所有鲛人都将回归碧落海,鲛人在自己的家园里自由自在。我没有你们的千年生命,我等不了,你们等了这么长时间,还想继续等下去吗?所以现在,”空桑帝储垂下头颅,向着死去的千万女萝单膝跪地。
“女萝,我请求你们,让我们离开这里,前往苍梧之渊,释放龙神。”
帝储决然一跪让女萝首领暂时放下杀死他们的念头,带领着他们前往苍梧之渊,宴酒提出可为那些受伤的女萝治疗时,没有一个人出声接受,沉默地潜入地下。
帝储仰着头看着这片了无生机的移动森林,一代又一代的空桑人铸就的仇恨,一跪一死又能挽回什么,剥开了一层芥蒂,却发现里面藏着数不尽的城门紧闭,底下万丈深渊,连爬上一道城门都千万重困难阻隔。
几千年死气沉沉的等待,时间,给她们带来了什么,又让她们失去了什么。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无声无息包裹住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着她,她曾以为已经触及远方更为美好的世界,她也向苏摩和鲛人们许诺不竭余力帮助他们回归大海,然而现实里这些死去的鲛人没有美好的未来,以怨恨为生,还要生生憋住那股仇恨,为了同族有朝一日的自由。
她闭着眼睛不愿再看那群美丽的怪物,想把胸腔中那股郁结之气消掉,苏摩虽然在她身边却罕见地沉默下来,傀儡师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何尝不是因为这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可以为了她将刀锋对准同族,然而傀儡师所承担的罪恶愧疚远非常人能够体会的到。上一次他在桃源郡崩溃,长此以往,他还能坚持多久,又如何能不恨不疯不杀?
“或许你说得对,除非空桑人全都死绝了,鲛人所受屈辱方能得以平息。”以血还血,以恨止恨,神能宽恕众生,因为没人能伤得了神,若将那高高在上得神拉下神坛,跌入无间地狱,神性也必将尽消。女殿抚额,头疼欲裂,“苏摩,我们走吧。”
“等一下。”苏摩巍然不动,转过身后立刻变脸,“先解决掉这只多嘴的鸟灵!”感知到傀儡师身上骤然暴起的杀气,偶人不甘心地拉扯着他的衣袖。
他是认真的,这个卑贱的鲛人竟然要杀了她,他怎么敢!感知到鸟灵害怕地向后退,月光下绝美的鲛人恶意地笑出声,鲛人扯过反抗的偶人,将身上的引线去掉大半,即便那样,那股黑暗的力量不减反增,傀儡师踏着脚下的血仿佛闲庭漫步,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白麟重回百年前身死时的恐惧,懦弱地叫出声来。
“殿下救我!”
“她可想着好生教训你一下,放心,我也不杀你。”语音刚落,引线齐刷刷斩断鸟灵黑色双翅,女童倒在地上痛苦地喊出声,恶狠狠地盯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他们自上而下睥睨着她,冷漠至极。
“白麟,白之一族被灭族时,我念着白王情面,救了白之一族少数族人。很抱歉,那其中并未包括你,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摊上了这个事情,我也只能跟你说声抱歉,抱歉你不太幸运。
“凭什么!死的应该是白璎,都是她害得!”
“白璎已经死了,她现在是冥灵。”她看着盛怒下魔物已然赤红鲜亮的眼珠。
“她死了活该!“鸟灵咬牙切齿,“凭什么她那样的人还能成为太子妃,父亲还要把王位交给她,他为什么这么偏心,我也是他的孩子!白璎成了人人敬仰的太子妃、白王、剑圣传人,而我却成了人见人怕的魔物!”死在了十三岁那一年,一直维持着女童样貌的白麟看着地上散落的黑色羽毛,那是她身上的,也是她成了恶灵魔物的象征,她一掌震飞那些羽毛,又痛又恨,“我不甘!”
最后是苏摩开口放走了白麟,许是鸟灵方才的言论让他想到了自己和阿诺,傀儡师罕见地饶过了她,鲛人将偶人身上扯断的引线一根根接起来后,面无表情地吩咐女萝带路。
“苏摩,”帝储从后裹住他的身体,覆上他冰冷的手,温热的气息在他耳后萦绕,腔调还是一贯漫不经心,“天要下雨时,可不会关心你是否会被淋湿。”
行至不能再前进时,女萝纷纷出来跪别苏摩,傀儡师头也没回,拉着帝储的手从巨石上一跃而入黑色裂缝,下降过程中帝储神色严肃,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苏摩知她惧怕深海,同样也恐惧深渊,轻轻抚摸她的手背。
苏摩看到了困龙台中心的金索,还未落到台心,便被忽然涌来的力量逼回黑台,他停在黑台上,抬眼便见黑衣散发的女殿稳当地落在正中央,金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望向他时,苏摩发现她黑色的眼睛有一只被金光覆盖,似魔似神,在两种力量中来回不定。
“你的眼睛。”苏摩皱眉,帝储施施然离开中心,眼睛里的金光骤然消失,她笑着走过来,“绝对力量造成的结界。”
傀儡师一直在尝试接近中心,却始终停留在黑色的那片,帝储坐在台边看着他,眼含笑意,这片结界使得苍梧之渊与外界隔绝,人在这里,不老不死不灭,不过也太无趣,除了底下的龙和死去的眼睛,什么都没有。
许久后他似是放弃,坐下以灵力追溯困龙太的过往之事,对方力量在他之上,他看到的景象并不清晰,然而并不妨碍他了解始终,等到画面尽消,傀儡师终于明白过来阻隔他的这股力量来自于谁。
鲛人睁开眼睛,看到本来在黑台上的女殿又到了对面的白台上,苏摩过不去那里,压低声音唤她过来。帝储趴在石台上往下看,风浪吹着她的黑发四处飞扬,有的直接飞到她的嘴里,傀儡师轻声笑了,伸出手再次唤她,“我给你扎好头发你再过去看,宴酒,过来。”
女殿站起来伸出手握住鲛人的手不再向前,黑色的眼睛看着脸色蓦然阴沉的傀儡师,忽然抿唇一笑,握着鲛人的手往后一缩,一把将黑台上的傀儡师拉到了他怎么也过不来的白色台子上,帝储眼角微微上扬,“你看,这不过来了。”
傀儡师并不觉她能力如此之强是好事,他们二人天赋相当,早年她引领着他修习术法,而后他在外辗转百年习得的术法不如她二三十载,其中她隐瞒了多少、术法至何等苏摩一无所知。
苏摩想开口说些什么时,静止不动的空间陡然开始扭曲,灰蒙蒙的上空柔和的风缓缓吹过,一袭白衣的女子翩然落下,位置恰好也是困龙台正中心。
宴酒没有抬眼,懒洋洋地任由傀儡师摆弄她的头发,她能感觉到白璎的到来让这个结界里护之力量泛起了波澜,那双等待千年的眼睛在暗处看着她的后人。
被这个世界偏爱,被父亲族人师兄空桑上下以及那位智者偏爱着,即便她真如白麟所言那般不堪,可最后死去的却是更小的那个不受父亲疼爱的女儿。可笑的是,白王直到战死,都未曾有想过他那小女儿会怎样。
身为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没了母亲的孩子,瘦小又温和软弱的孩子,又如何能不多加疼爱。
然后另一个便连多余都算不上。
孩子也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