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盛大的别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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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梦里的石神先生还是什么话都没有和我讲过。
我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梦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习惯了看石神先生徒手造各种各样的东西，也习惯了他不和我说话，全程自己唱独角戏。
可能是因为睡眠时间变长了，每一次停留在梦里的时间也跟着变久了，从只能看着石神先生造出一栋房，到现在已经可以看完他建房修路种花等等一系列的造景过程了。
虽然还是纯白一片的景色，但看石神先生造物真的很治愈，我想想……嗯，就像是听着白噪音入睡一般安逸，所以即便是做了一晚上的梦，每每醒来时，我也从不会感到疲惫。
而且……不知道是我内心的投影还是错觉，石神先生造出的小东西，有一种很强的现代感——我是指，三千九百年前的现代感——是与现在的科技风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呢。
估计是从前的风格过于真实，故而有时醒来，心里还会产生些许惆怅，总归是有点舍不得的。
也不知道是在舍不得梦里那些留有过去印记的东西，还是在舍不得梦中安静祥和的氛围，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算了，反正不管再怎么不想离开，也终究都是要醒的，深究这个也没有意义。
我压下心里难言的滋味，迎接新一天的开始。
家里多了只小狗。
看样子胆子挺大的，却也不是很热情——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站在桌腿旁边，听到我发出的动静它还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和普遍认知里的小狗不一样，它没有害怕地往角落里钻，也没有一边犹豫一边好奇地摇着尾巴往我这里凑，它就是很平淡地站在那里，扭头看一眼，又扭了回去。
还挺好玩的。
“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我蹲下身嘬嘬它，试图引它到身边来摸摸。
它不理我。
“是葱葱头带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跑进来的？”不死心，我继续嘬它。
它还是不理我。
好吧，那我过去。
等我走到跟前了它才仰起头看我，摇了两下尾巴，我给它闻了闻手，见它不抗拒，这才摸了摸它的脑袋。
小狗多半是千空带回来的，房屋安保系统很完善，不太可能发生流浪狗跑进屋子里的事，更何况，它身上的毛很顺滑，完全不打结，绝对不可能是流浪狗。
它虽然不亲人，但也不抗拒人，我一直摸摸，它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抄起它的前脚，抱起来放在手里颠了颠，它还是没什么反应。
感觉是只小傻狗。
我这样想着，抱着它去沙发落座，准备再逗着玩一玩。没想到甫一坐下，小狗忽然张嘴——
“是我，小姐。”
……。
狗吐人言，好吓人呐。
我承认，在狗发出千空声音的那一瞬间，我差点把它扔出去，要不是反应得比较快，它现在已经在房间的另一头了。
“千空……？你怎么变成小狗了？”
“这是宠物型机器人，小姐。”小狗千空说，“和您讲过的，我的意识可以进入到世界上任何一台机器人中。”
“噢噢。”我点点头，“那你是不再用石神先生的身体了吗？以后就是小狗千空了？”
小狗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不是的，我只是暂时借用它的身体，向您告别。”
“……什么？”我一下愣住。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因为走得比较匆忙，您那时还在休息，我就没有打扰您。现在监测到您已醒来，我便借着它的身体回来与您讲一声。它叫抹茶，是一只专门研发用来做家庭陪伴的宠物型机器人，外形、特征、习性、设定都与真正的小狗一模一样，倘若您感觉冷清，在我回来之前，可以与它作伴。”
啊还好还好，他还是会回来的。
不过，这意料之外的分别实在是……太突然了……
即便知道这只是暂时性的，可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一个人了，一时间我还有些不太能接受，再看看变得寂静的房子，总觉得心里也空空落落的，“那……一段时间是多久呢？”
“最少一周。”小狗千空这样说，“您别忘了睡前的牛奶与红酒。”
“……知道了知道了。”
他应该真的是很忙，没说几句话他就匆匆做了告别，小狗千空变回了小狗抹茶，十分热情地舔起了我的手心。我撸撸它的下巴，可能得到回应是某种程序启动的开关，抹茶在我怀里打起了滚。
还蛮可爱的，和它一起的话，应该也不会觉得孤单吧？
我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心境确实也是这样变化的。
老实说，刚开始我是有些不适应的，毕竟哪怕千空平时也是朝九晚五，可一天内总有那么些时间，我们是可以说上话的。现在好了，就算多了只小狗，偶尔会汪汪叫两声，家里也是出奇的安静。
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一样，没有人说话，没有多余的事可干，每天除了吃喝与睡觉就是看视频。
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睡前的必备饮品，因为多了一只小狗——抹茶很可爱，也很讨喜，它总是会黏在我身边——我看视频时它在我的脚边，我睡觉时它在我的床边。我不再像以前孤身一人时那样，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以应付视频的观看上，我会分心摸摸小狗，也会分出精力，每天花上一小时和小狗一起玩。
可能家庭陪伴的意义就是这样的吧？让我与现在这个世界又多了一层联系。
就这样，不出三天，我便已经习惯了家里没有千空的生活。
他说最少一周，那我就做好了他一个月都回不来的准备。在习惯了和抹茶一起的生活后，我感觉好像他半年不回来都无所谓。
饶是这样想的，但真的重新在家里见到熟悉的葱葱头时，我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的雀跃起来。
这是他离开的第五天，也是回来的第一天——我午睡醒来后下楼，看见他提着箱子，站在玄关处换鞋。
“不是说最少一周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事情提前解决了。”千空露出温和的笑脸，“您看上去很高兴。”
“嗯，因为你回来了啊。”
他依旧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小箱子放到桌上，示意我过去。
我看了看箱子上的纹路，生怕里面是什么实验用具，没太敢碰，“这是什么？”
“伴手礼，给您带了一些也许您会喜欢的东西。”千空将箱子往我的方向推了推，又问，“与抹茶相处得还愉快吗？”
“嗯！很棒，抹茶很可爱。”
“好的，您喜欢就好。那么，我先去楼上换身衣服，您可以先拆您的礼物，看看是否合您的心意。”
他刚走出去没两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扭头看过来，“您看，小姐，其实分别也没有那么可怕，对不对。”
“……什么？”我怔住，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你说过你会回来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所以短暂的分别也没什么。”
千空笑了笑，嗯了声离开了。
当时我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但也没多想，转眼就将其抛去了脑后。
直到夜幕降临，我又一次梦见了石神先生，这个问题才再度降落至心间。
准确来说，“梦见”，似乎不太适合用来形容这一次的“见面”。因为这一次，我并没有在最初就见到他——自从在梦里见到了石神先生，一直以来，我都是甫一入梦便能看见他的，但这一次不一样——这次我又成了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时，说不清心里涌上的是什么滋味，失落、恐慌、孤独依次席卷而来后，我想，我要找到他。
石神先生建的房子、修的路、种的花，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东西都在，只有他不见了。
我站在路中心，周遭是高大的楼房，环顾四面不见人影，前路罩着雾气看不分明，向后望去，却能清晰地看见石神先生栽种了一路的小花。
没有停顿，我朝着来路跑去。
跑过高楼，跑过平房，跑过石头屋，跑过茅草房，最后，我来到一片村落外。
来时没有见过这个地方，但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生出了隐隐的期待。
走近村口，发现外面竖了块半人高的石板，上面似乎是刻着字。
梦中的视野朦朦胧胧，难以辨清，我又靠近了些，这才发现上面刻着三个汉字——石、神、村。
熟悉的姓氏映入眼帘，我仿佛听见了心间巨物落地的闷响，喜悦尚未漫上心头，冥冥中又有股神奇的力量，推动着我的脚步不断往村里走去。
走过瞭望楼，走过种植地，走过养殖场，走过吊桥，最后，停在一间两层高的小楼前。
我望见科学王国的旗帜正插在屋顶上，跟随风的轨迹猎猎起舞；我知道这是科学王国时期石神先生的实验室，也是正史所承认的人类复兴的起点之地；我看见……石神先生正站在门前。
他本是背对着我的，也许是我的脚步惊扰了他，亦或是别的原因引起了他的注意——石神先生身形一顿，而后转过身，看向了我。
不是望向我的方向，不是看向周围的东西。我很确信，哪怕是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他还是看向了我，准确无误的。
也就是视线相接的这么一刹那，我的脑海中突兀的浮现出了千空的那句话——“其实分别也没有那么可怕。”
——因为还会再次相遇。
……对吗？
我很快就醒来了。
睁眼一片昏暗，天还没有亮，现在仍然是深夜。我的思绪有些混乱，刚醒来时的混沌令我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思考与复盘梦中的一切，渐渐地，与经历了其他的普通梦境一样，关于这个梦的记忆也开始消退，直至消失。
到最后，仅存的印象是石神先生望过来的那一眼，以及目光触碰时，他嘴角弯起的小小的弧度。
我试着去回忆其他的细节，脑袋里却空空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尝试了三次都以失败告终后，我放弃了继续回忆，摸出手机搜索起了石神先生的资料。
明明是已经看过七八遍的文字了，再次读来，倒也能很好的抚平心里的焦虑。
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石神先生的生平，翻着翻着，拇指忽然点到了一个超链接。网页跳转后，我发现那是石神村的词条。
石神村、石神村……
不自觉地读出这个词，又无意识地重复了几遍后，我翻身下床，奔去客厅。
千空果然在吧台后面，他看到我跑来时还歪了歪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反正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在见到他时，我很大声地说，“我想去石神村！”
他顿了一下，我继续说，“陪我去石神村看一看吧！”
千空从不会拒绝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任性请求，他也只是在惊讶后笑了笑，“好的。您打算哪一天去呢？”
“现在？可以吗！现在就走？”迫不及待地将心里的想法全部宣泄出口后，理智有了短暂的回笼，我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并没有了解过参观石神村的注意事项。
门票收不收费？要不要预约？地点远不远？这些我都没有了解过，只是凭着冲动就打算立马出发了。
反应过来时，有些退缩，但羞耻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包裹住整颗心脏，千空开口了，“当然可以，但我还是建议您再去休息一会儿。”
“什么……？”
“石神村距此110公里，我们驾车前往只需1小时。现在是凌晨三点零六分，石神村早上九点才开放参观，所以，您可以休息到七点再出发。”
“这样啊。”
但是我肯定睡不着了，“需要订票或者预约吗？我来订吧。啊，对了，今天是周末，会不会满员了不让进啊？”
“您放心，我查过了，名额尚未约满。石神村免费开放，只需要预约就能进去参观，在您说想去的时候，我就已经预约好了，请您安心休息吧。”
“9月29日，持续晴天，最高气温33℃，最低气温25℃。石神村位于海边，紫外线强烈。”他微笑着，“阳光和煦，请您注意防暑防晒。”
19
两百年后的石神村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尽管所有的小屋都是后人仿造新建的，但样貌、风格、布局都与石神先生在时一模一样，走在村中的路上，不自觉的就会开始想象两百年前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
我们是第一批入村的游客。说是村，实际上也只有吊桥过去的那个小岛才是村的规模，也是最开始最原始的石神村的样貌。在石神先生到来、又逐渐唤醒了现代人后，石神村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环绕着原石神村的，总占地30万方的新石神村。
时至今日，后人再提起石神村时，指的也都是这30万方的新石神村。
石神村外头这一圈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这些地方都是当初解除石化的现代人所居住的，除了有些名人的故居、设置了一些有趣的互动游戏外，与普通的农家乐没什么区别。
离开了现代人居住的区域，再往里就是科学王国的基地与原石神村了，我主要想看的，也是这两块区域。
与中心广场上的人类救世主雕像一样，石神村内部也有个一比一缩小的等身雕像。而除了石神先生的雕像外，还有原石神村住民39人，再加上科学王国五智将、石神先生的朋友们，以及响应石神先生创立新世界科学院的科学家们，林林总总加起来，石神村里一共有80个人像、一只小狗雕像与一头小猪雕像。
它们被分别安置在了不同的地方——我看见有个双手抱臂的成年男人雕像，摆在不允许游客进入的木屋中。
“他叫黑曜，是排在石神先生前的上一任村长。您还记得与石神先生一起上太空的琥珀小姐吗？黑曜先生是琥珀小姐的父亲，也是克罗姆先生的岳父。”
“噢——也是卡维尔先生的先祖呢。”
“是的。”
我看见了一个打铁姿势的老年人雕像，矗立在火炉前。
“他叫卡瑟吉，是石神先生的忘年交。人类复兴史离不开卡瑟吉先生的贡献，您还记得他吗？”
“当然啦。”
我看见了一个捧着花的少女雕像，站在花田中。
“她叫沙菲雅。往前走20步右转，有个种花的女性雕像，那是她的姐妹叫佳尼特。她们一共是三姐妹，还有一位叫璐比的，您可以在泉水边看见她的打水雕像。”
我看见了一个正在织布的女性雕像，被放置在石神村的储物仓内。
“她叫珊瑚，是石神村的织布好手，她曾经与石神先生的友人小川杠女士联手，在一周内制作出了三千个现代人的冬服。她的丈夫叫礁。您从这个窗口往外看，能望见河边有个手提一串鱼的男人雕像，那就是礁。礁是村里的捕鱼高手，每天都能捕到许多鱼送给村民们，在石神先生到来前，礁几乎承包了村里所有人的胃袋。”
我看见路边摆着一个奔跑的小女孩，她带着西瓜头套，脚边还跟着一只小狗与一头小猪。
“她叫西瓜，脚边的动物是她养的宠物。事实上，在石神先生复兴人类的过程中，还存在着一次长达三年的全人类石化事件。那次石化全靠西瓜小姐力挽狂澜——最先醒来的西瓜小姐根据石神先生的笔记，独自研究出了解除石化的溶液，再次拯救了陷入石化的人类。自那之后，西瓜小姐便被石神先生带在身边，当做预备役科学家培养，不过在世界科学院落成的第十年，石神村作为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发源地被开发成景区保护了起来，世界上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参观，也越来越需要了解内情的人介绍曾在这里发生的事，西瓜小姐便是在这时候，发现当导游给来参观的人讲故事比较有趣，这样的生活更合她的心意，于是她退出了世界科学院，回来做了一名导游。”
哇——真了不起。
“诶等下，这样说的话，那她以导游的身份回到石神村时，应该是位成年女性了呀，为什么这里的雕像做成了孩子的样子呢？”
“这里的每一座雕像，都是以石神先生刚认识他们时的年龄为准进行雕刻的。顺便一提，在全人类再度石化的那三年里，是西瓜小姐脚边的这两只小宠物保护了石神村所有原住民的石像，使它们没有遭受侵蚀与破坏，不过在那三年中，它们两也脱离了人类族群，在自然界中发展了新的关系，等人类再度醒来时，它们便也回归自然了。”
居然——！！！
小动物来帮忙吗！感觉是只有动画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真神奇啊。
…………
…………
一路走，一路看，千空讲完了所有的雕像各自对应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生平，最后，我们来到了石神先生的坟墓前。
在第一次搜索石神先生的资料时，我就知道了他的坟墓所在地。据说他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要把骨灰送到太空中去，但在他正式写下的遗嘱中，却清楚地表明了最后他要回石神村。
于是在石神先生去世后，根据他的遗愿，人们将他葬回了石神村，与他的父亲在一块儿。
我本来以为，凭借“人类救世主”的称号，他的墓地一定修得巨大又气派。所以当这一方小小的石头出现在眼前时，我几乎无法相信这居然会是石神千空的墓碑。
连一块大型的石碑都没有，那只是一块小小的，矮矮的石头。
没有任何石神先生的个人标志，就连他的雕像也被安置在离这儿有段距离的科学王国实验室遗址前。如果不是墓园外竖立着的指示牌，如果不是墓前堆着各式各样的小零食小礼物与书信，如果不是千空十分肯定地确认了位置，如果什么都没有、保持它原本的样子，我想，无论是谁来到这儿都不会想到这里葬着人类救世主吧？
“没有人给石神先生修墓吗？”我有点震惊，震惊过后是不可思议，“为什么……？”
千空理解了我的意思，“因为这是石神先生的要求。”
“诶？”我更震惊了，“那是有什么说法吗？断崖上不能修石碑？又或者，嗯……比如什么，风水啦，象征意义啦……之类的？”
千空抱起双臂，“不是的，石神先生单纯是想和他父亲保持一致——您能看见旁边那一方矮矮的小石头吗？那是石神百夜先生的坟墓，千年前落葬在别处，而后才迁来的，一方面是那时没有条件，另一方面，您知道的，为了保存莉莉安女士的碟片。”
“噢噢这样……那，石神先生在世时，没有想过迁坟之类的吗？”
“石神先生说，保持原来的样子就很好。”
“这样啊。”
呀。
感觉……还真是他会说出的话呢。
在与千空闲话时，我有感觉到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变多了。一问才知道不是错觉，二十分钟前确实是一波入园小高峰。
放眼望去，石神村里的游客明显多了起来，不少家长都带着适学年龄的孩子来为石神父子上供，口中多半还会念念有词，什么保佑数学进步啦，什么顺利升学啦，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听着有趣，我便多站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都想多站一会儿，吸吸聪明人周围的空气，好似只过了七八分钟，墓园区就变得拥挤了起来。
以防万一，我赶紧带着千空离开。
离开前，我在石神先生的墓边放了一张签名版。给人类救世主留自己的签名什么的，听上去还真的蛮自大的，不过既然零都说了那样的话，我也不能允许自己装傻呀。
被人喜欢的，期待的，视为重要的东西，果然还是要好好的、亲手递给对方才行。
对标石神先生为我考虑的那些想法与做法，我的举动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除此以外，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报的，只能靠这个签名版来聊表心意。
如果灵魂真的存在，如果他还没有转世离开，请看到它吧。
20
离开了墓园区，再往前走就是科学王国的基地遗址了。
科学王国的基地中，除了有克罗姆先生的仓库、石神先生的实验室等等一系列200年前的建筑外，还有一座不大的博物馆，里面陈列了原住民们的照片、穿过的衣物以及使用过的器具。
每一个原住民都有对应的展板，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他们的名字、性别、生卒年月及生平趣事。我看见了千空方才介绍过的黑曜、卡瑟吉、沙菲雅、佳尼特、璐比、珊瑚、礁、西瓜……外面栩栩如生的青铜像，经由里面的资料补充，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形象。
我还知道了小狗的名字叫乔克，小猪的名字叫相良。
博物馆内不但有原村民们的脚印，还有许多石神先生的个人展品。
我知道城市里还有一座人类复兴史纪念馆，那里展出了许多石神先生用过的物品，但那大部分都出现在他的中年及老年。
石神先生真正从0开始创造文明时期的衣物、用具，都在这座石神村博物馆里。
我看到石神先生以口嚼的方式鞣制出的新人类史上的第一件衣服；看到了石神先生制作的第一面科学王国的旗帜；看到了石神先生在石之纪元时期的第一件西装；
这里还有石神百夜先生的资料，据千空说，展板上展示的照片来自月球上的零。在没有与零取得联系的前几十年里，石神百夜先生的照片栏内，放置的是石神先生画的简笔画。
我在石神父子专区见到了这幅简笔画，还挺有模有样的。
博物馆内的最后一块区域是新人类展区，这里放置着早期科学王国中解除石化的现代人的资料，有石神先生的幼驯染大木先生与小川女士，有无敌的船长、新人类史上七海财阀的第一位掌权人七海先生，有原海上自卫队的潜艇声呐员西园寺先生，有原生物学博士宫崎先生……
许许多多的现代人，加上石神村的原住民们，共计80人加两只小动物——他们从两百多年前开始，直至现在，始终组成、支撑着新石神村。
新人类展区的末尾，即石神村博物馆之行的终点站，是几块拼接而成的巨大签字板。
与层高同等的巨大签字版，一眼望去，以普通人的身高是无法看清中上部的字迹的，好在边上还有可操作的电子屏，里面存有签字板的扫描件，游客可以通过它细细查看签字板上的每一处位置。
最开头是小川女士的留言，并排着的是她的丈夫大木先生的文字，紧随其后又跟着诸多留言，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所有的空白。落款的姓名有我认识的，有我听说的，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
“每一个解除石化的现代人，都可以到这里留言或签字。”千空站到我身侧，平静地开口，“这个项目由荷兰艺术家诺亚女士提起，设计初衷是想集合全体被石化的人类的签名，但很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精力、能力来到这里的，所以，实体展板只收集到二十万九千八百零三份留言与签字。”
“这样啊。”我指向临近出口处的展板右下角，“这里的空白，意思是留给想来但没能来的人们吗？”
“是的。同样，这里也是留给石神先生的。”
“诶？石神先生没在上面留言签字吗？为什么？”
“根据诺亚女士的设计方案，她的本意是想让石神先生的签名作为整块展板的总结，这样能更好的响应拯救全人类的主题。”
“明白了。因为没有收集完全，所以石神先生没有办法签对吗？”
“是。因此，诺亚女士将这一块区域圈出来留白，留给不能来的人们，也留给石神先生。”
真浪漫啊……
我再度抬眼看向这些巨大的签字板，从最初的落款时间公元5760年到最后的落款时间公元5819年，多种多样的文字，字迹深深浅浅，全是时光的烙印。
时间留下的痕迹，总是叫人感慨万分。
离开石神村博物馆，外面是一条长长的海道。也许是时间还早，游人们仍在关注着村里的人文景观，暂时还没有多少人踏足这一处自然景观。
看着百余年未有大变化的海景，想着最后在博物馆内看到的留言板。我问千空，“你上次说过，‘三千七百年前’的人类在公元5799年全部解除了石化。我记得石神先生是公元5820年去世的，那么，当他看到最后一个人解除石化时，当他面对着全人类解除石化的盛景时，他会想什么呢？”
“石神先生并没有看到您所说的盛景，小姐。”
“诶……？”
“小姐，您才是最后一位三千七百年前的人类。加上您，7585204179的总数才算完整——在您降落到公元5940年的7月31日时，三千年前的人类才算一个不落的重回地球。所以严格来说，很遗憾，石神先生并未亲眼见证到这一幕。
“不过请不要伤心，小姐。或许，石神先生也算是见到了。”视线跟着千空抬手的方向，越过坟墓，越过山崖，落在海面之上，“他的坟墓正对着您所降落的海域。”
一时间心绪复杂，我只能愣愣地问，“……可以看到的吗？”
“当然可以，小姐。您降落的那一天，我就在石神先生的墓旁。那里地势高，海面上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说着他转头看向我，“事实上，或许没有人向您提起过，您所搭乘的时光机的降落时间与坐标，全都由石神先生测算。坐标没有异议，但时间有两个不同的说法——一个是公元5940年的7月，也就是您真正降落的时间；另一个，则是公元5740年的7月，石神先生那时还年轻，他在海边等待了您一整个七月，他没有等到。”
“然后呢……？”
“然后他就拜托他的学生们继续等，直至您降落于公元5940年7月31日。”
“……这样啊。”
情不自禁的，我开始想，如果……我没有掉在这个时代，而是掉在了200年前呢？
时光机和我会被科学基地捡到吗？
我会认识他们吗？这些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人物照片，这些矗立在石神村内作为纪念的原住民铜人像，在他们的生命尚且鲜活的200年前，我们会相遇的吧？
会成为朋友吗？
还会……有一段怎样的因缘际会呢？
海风从面前吹过，带起了一小股头发挡住了视线。世界忽然变暗了，我只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意，海边湿湿黏黏的空气。
几息后发丝掉下来，视野恢复清明。
我看见海面波光粼粼的。
真好看。
21
我与石神先生见面了。
在梦中。
不是之前那样他无法看见、听见我的“见面”，这一次，我清楚的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提起脚边的木桶，向外走出几米远后复又停下了脚步。他侧身看向我，再度扬起了唇角。
“是叫我跟着你吗？”
没有应答，他就那样站在原地，平静而又耐心地注视着我。
要跟上去吗……？
试探性地靠近两步，他又笑了笑，继而转过身，往前走去。
他好像没有在刻意等我，可无论我的步伐是快还是慢，他始终都在离我两步远的前方。
我跟在他身后，走出石神村，穿过森林，最后，来到了空旷的沙滩上。
因为刚从真正的石神村离开不久，附近的地形尚且在脑海中留有深刻的印象，我知道从这片沙滩往前看，就是我降落的海域。
我看向驻足于此的石神先生。
他在这里停下，却没有放下拎着的木桶；好似还要前行一般，可又望着白色的远方，一言不发。
顺着他的视线，我亦往远处瞧了瞧。
虚无的世界没有色彩，天与海真正地连成了无法分辨的整体。潮起潮落在沙滩上留下的痕迹，也不过就是深浅的变化而已。
当我再度看向石神先生时，他也正巧望了过来。
视线相接后，他的眉眼似乎愈发柔和起来，他好像又笑了笑，我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他毅然地朝海里走去。
“等——”
没来得及拦下他，也没及时跟上他。眨眼间，海水没过了他的小腿肚子，他没有回头，就那样背对着我，举起了手中的木桶，深深地、用力地朝天空泼去。
我不知道桶里装着什么，即便是在跟随的路上瞥见几眼，也仅能确认那是稠状的液体。
是什么呢？
不知道，也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仿佛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我没有分出哪怕一丁点的精力给这只小小的桶。
但在这一刻，在石神先生向天空高举起木桶时，我知道了答案。
——纯白的液体向上飞去，就像自地平线上升起的流星，带着长长的拖尾，飞向每一片空白之地。
世界在顷刻间有了色彩，宛如潮水褪去般，入目所及之处，白色消退，纷纷填充成彩色。
我看见了耀眼的太阳，湛蓝的天空，澄澈的海水，苍翠的树林。
流星们仍旧驰骋着，三维空间像极了巨大的颜料桶，数以万计的色彩在其间糅合混杂，形成万花筒，继而又朝着各自的应许之地奔去，着陆、上色。
它们从我眼前飞过，从我身边擦过，不知名的力量将我裹挟在万花筒的甬道中，随着色彩向后涌去，我试着伸出手，却抓不住任何一物。
天地与石神先生的背影快速远去，再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决定去找他的中心路口。
流星不再携我后退，我落在了地上。灰绿色的道路自远方而来，穿过我的脚下，又朝远方而去。
透过密密匝匝的星辰，我看见石神先生转过身来。
他站在石神村的海边，站在离我好远的地方。我看见他的身后出现了好多好多的人影，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我够不到他们，也没办法回去。
“再见。”
他们这样说着。
“再见。”
我听到他说。
22
下楼时是凌晨三点。
睡前没有拉上客厅的窗帘，外头的月光照进屋里，即便是不开灯也没有什么影响。
我在吧台找到了千空。
“想晒会儿月亮。”我开着玩笑，拦下了他开灯的动作。
“您看起来心情不错。”千空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那么，要来喝一杯吗？我新装了调酒程序，您想试一试吗？”
“好啊。”
很快我就尝到了一杯淡绿色的鸡尾酒，“好甜啊，好喝诶——这是你自创的吗？”
“当然不是，小姐。这款鸡尾酒叫绿色蚱蜢，在公元1918年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由一位新奥尔良法国区的酒吧老板所作。因为入口香甜，口感顺滑，故而绿色蚱蜢在女士中广受好评。”
“原来如此——还有别的吗？我想都尝一尝。”
“我的调酒程序中涵盖了人类至今为止所有的酒单，您可能没办法在短期内试完，这对您的身体也不好。”
“哎呀，没关系啦，今晚能尝多少是多少，好吗？我想喝喝看那种蓝色的！”
“您今晚兴致很高。”
“诶，不好吗？”
“当然不，这很好。”
他推来一只高脚杯，“蓝月亮，请用。”
“公元5940年是很好的年代，希望您能享受5940年的夜晚，小姐。”
00-00
“人终究是群居动物，小天川没有办法在那样的环境里一个人活下来的，她总归是要回归社会的。”
“我知道，所以我将机械千空留给了她。他会成为她社会关系中的一环，帮她建立更多的、新的社会关系。200年后应该会是个不错的时代，等她重新感受到被爱着、被需要，在她的生活被新的社会关系填满之后，她肯定会过得很好的。”
“这么说来，我没记错的话，最开始给机械千空编写的程序就是心理疏导方面的吧？小千空你是早就想好了？”
“嗯，早就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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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这些是因为那是我姐，你一个外人来凑这个热闹是为了什么？”
“哦，我喜欢你姐。”
“啊？噢……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是我姐的粉丝啊。也是，喜欢我姐的人多了去了。”
“想结婚的那种喜欢。”
“？？？哥们，这不好笑。”
“我认真的。”
【Final】
其实分别也没有这么可怕。
65万个小时后，当我们氧化成风，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就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
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也终究会在一起。
——To be Continued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盛大的别离（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