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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无忧(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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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傅归岚对晏虚白的态度一改之前的亲昵,实打实拿出来道场教谕风范。
晏虚白也和其他弟子一样,改口叫了“先生。”,其实比傅归岚小不了几岁,但就是因为这声“先生”,一下子师生间的疏离感就出来了。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日日吐纳修炼,日日功课术法。除了课堂多了十几二十个玄门同修之外,其它和定陵的修炼也没什么区别。
对了,还有点不同。
便是这位先生日日都来点卯。
晏虚白和傅归岚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二人独独住在度卢涧,而非弟子居。原以为会很尴尬,其实也还好。每每与晏虚白交谈询问,傅归岚虽然还是问的详细,问的絮叨,但言辞间没了温和与考量,也与他保持三尺之距,自然再也没发生过 “戏弄之事”了
至于这位“先生”的絮叨,晏虚白简直受够了。就像是每日清晨刚起床,他便会来敲房门,问晏虚白起了没,今日眼睛是否好些,若身体不适今日早课可以不去。每日晚上晚课结束后,傅归岚依旧会按时找他,询问他今日课业功法有无问题,辟谷初期是否适应。
日日两问,从未缺过。有次傅归岚外出历练,未能赶回道场,但那日晚课刚下,还有第二日清晨刚醒,晏虚白便收到了密信。寄信人正是傅归岚,内容居然还是“目力如何,功课如何,修炼如何。”
晏虚白拿着看着传信符鸟,还有手上施过术法的信笺,不由地觉得这位先生日后定能成大事。
着实令人敬佩的毅力…
生活、课业都有傅归岚照料帮衬,事无巨细,且照顾的非常好。其实上课时,晏虚白曾经仔细辨别过傅归岚说话时的语音语调,什么样是平静、什么样是高兴、什么样是怒而不发,虽然他藏的很好,可是晏虚白却知晓。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被晏虚白观察到了——同样是上课提问,和别的弟子说话,便平易近人;而和自己说话,他便时时刻刻一副教谕模样。
晏虚白倒还没放在心上。这样的相处也很好,进退有度,克己复礼是最好。
至于他的眼睛,一年啦!!还是畏光,依旧是个瞎子。
倒是心绪平和不少,就连平日游捕镇祟施术时也好很多,不像以前召个雷过来,邪祟劈死了,自己也被龙纹璎珞的封印伤到,这确实是件可堪欣慰的事情。
可是,若说晏虚白不急回晏门,那是不可能的。他可是做梦都想赶紧离开道场,不要再被每日两问,事事禀报。
奈何给祖父去了多封信件,得到的都是“安心养病,勿作他想”。
祖父没有言明,但是只有等眼睛好了,才能回晏门吧。不然按照祖父的性格,肯定是病不好,连山门都甭想进。
实在是难事。
毕竟晏虚白连自己怎么病的都不知道。后又问了韩飞舟,得到的也只是“安心修炼。听归岚安排。”
好吧。
那就安心修炼,听傅先生安排。
傅归岚的安排,其实除了日常课业镇祟游捕外,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让晏虚白在度卢涧归息凝神,运转灵气在灵根和气海游走,保持灵台清明。叮嘱最多的也是“所思所想,点到即可,若无必须少动心念。”
凝神这件事情,比早晚课还重要。傅归岚甚至允许他不去上课,若那日醒来,心中若烦躁意乱,就留在度卢涧凝神。
今日辰时刚过没多久,晏虚白醒来就听见度卢涧院中吵吵闹闹。
“滴天髓师姐,我们一到落照山就过来了,给师姐带了却月城特产,酸梅膏。师姐不尝一尝吗。”
好像是裴君琛,他怎么又到度卢涧来了,晏虚白心中一阵恶寒。自从去年九月正言会认识裴君琛,晏虚白算是才明白什么叫没把自己当外人。
短短两日,裴君琛先是夸晏虚白是天人之姿,接着夸不世之材。而当晏虚白拒人千里地道谢后,又被其夸正直刚不阿,不与权贵同流合污。
开始晏虚白还不自在,后来听滴天髓说:“这就是裴家大公子的作风,对好看的人都是一通夸,认识之后又不把自己当外人,不过有他时讲话也很毒,就比如和我家公子杠上的时候。”,他才宽心许多,不然确实会让人误以为裴公子有什么特殊癖好。
滴天髓道:“裴公子,你们来这么早,晏公子还没起。我不喜欢吃酸的,不要给我带啦,晏公子也不喜欢,我家公子也不喜欢。”
一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应该是裴君琛把酸梅膏塞给了滴天髓,“师姐,你看我刚刚在鸣堂那边被你家公子挤兑一番,现在师姐也不要我带的东西。你让我这个裴家大少爷的脸往哪放呢。”
“不然下次我给你带些我家炼的法器,师姐不是一直说自己的青竹枝用的不趁手吗?”裴君琛一拍脑瓜子,又往滴天髓那边挤了挤。
“就你还被挤兑,那可是你先放话惹的傅归岚。”
听声音应该是赤泽水境的青宗主。
青沉夜继续道:“滴天髓师姐,归岚说前日定了今天去山脚的临汝镇镇祟,刚巧正言会明日也才开始,我和君琛都在,便想同去。归岚让我们先来度卢涧找晏公子,稍后带上其他弟子再一道出发。”
明日确实是三月正言会的举行日。
滴天髓有点苦恼:“那青公子和裴公子先在院子里坐会吧,晏公子还没醒。晏公子身体不好,公子不许我喊晏公子起床,要让他自然醒。”
今天确实定了去镇祟,昨日晚课结束时,傅归岚与他说的是今日午后出发,但是听青沉夜的意思,似乎一会便要出发。晏虚白赶紧换了衣衫,束好发冠,又给眼睛围上绸布,便推门而出。
院中石桌旁坐着一青一红两人,就是青沉夜和裴君琛了,石桌上放着七八瓶巴掌大小的冰裂纹小坛子,滴天髓手里也有一个小坛子,在不远处和絮絮玩。
晏虚白出了房门,走向石桌附近,见二人在谈论山下祟物之事,便抬手行了一礼道,“青公子,裴公子。”
裴君琛先看见晏虚白,匆匆放下手里的酸梅膏,“虚白兄可算出来了,要不要尝尝酸梅膏。提神醒脑,酸甜适宜,最适合早上吃了。”
“晏公子。”青沉夜对晏虚白回了一礼,“身体可有大碍?眼睛怎么样了,我从上虞那边给你带来些灵草,族中医师说用它们熬水饮用,可是明目清火。也都放在师姐那里了。”
“无妨,旧疾而已。多谢青宗主顾念。”晏虚白自开春后,身体确实有些不好,倒不是身体虚弱,而是他最近每日起床总是会有无名的心烦意乱。说与傅归岚听,得到的回答则是“离魂症终究出在本心之乱,晏公子切勿多想,只需如常修炼”。
晏虚白后来又给祖父去了信,说了自己在道场修炼情况。未想到祖父回信中,居然说等晏虚白在道场过完十八岁生辰,渡过劫数,届时不论他是否病愈,都接回晏门。
不知祖父是如何盘算的。
晏虚白心中不安,想着今次三月正言会如期举行,到时候祖父来了,还要与祖父说说回晏门之事。
三人围着石桌落座闲谈起来,不过大多还是裴君琛说,青沉夜陪他说,晏虚白也很难接上话。
“久等了。”傅归岚跨入院门,看到夜合欢树下坐着的三人,还有桌上坛坛罐罐,便对裴君琛说道:“裴大公子,麻烦下次不要带这种酸倒牙的东西来。要带也带些甜的果子。”
“我偏要带!傅归岚你已经为人师表了,言辞也要注意礼法。别仗着教谕身份,没事找我要吃的。”裴君琛头都没抬的回道。
傅归岚转头看向一旁的晏虚白,清了下嗓子问道:“晏公子,今日如何?眼睛可还畏光?心绪如何?”
“如常。”晏虚白在绸布下眼睛试着睁了睁,果然还是一片漆黑。
青沉夜见其他弟子不在,问道:“其他弟子呢,我们要山门汇合吗?”
“我从鸣堂过来时已经吩咐同去的十名弟子,酉时晚课前出发,日落时赶到。临汝镇就在山脚,我们从度卢涧后面的山道下去,再走三四里路就到了。祟物也都是晚上易现身,我们先去调查一下。”
傅归岚又嘱咐了滴天髓,好好留在山上不要乱跑,他们明日便回。四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出发了。
到了临汝镇,现在正是镇上早市时候,卖衣卖菜卖花,还有卖吃食的,各种商铺店家开门吆喝,沿街也均是小贩小摊。
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临汝镇因为地处落照山脚下,也算是分到道场灵气,镇上百姓对神鬼之事均有敬畏,几乎不会做易招惹邪祟的祭祀或法事。
裴君琛疑惑道:“这镇子看起来不像是有邪祟作乱的样子,周遭气息还挺清明干净的。”
青沉夜立刻打断他:“现在清明干净,太阳落山后就不一定了,你见过有邪祟大白天在街上游走的吗?”
“我是没见过...不对!我还真见过,就是现在。”裴君琛指着街角一个身穿灰色织锦缎绣袍的小男孩说道。
几人顺着裴君琛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一个五六岁孩童,背靠墙壁坐在街角的石阶上。四人稍微走近一点发现,男孩身上穿的衣衫穿戴一看就是家境优渥,可是孩子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怀里还抱着一件有血迹的白色衣袍。
最令人吃惊的是,这孩子丝毫没有精神。傅归岚又敛神一看,孩子周身散发黑气,这一看就是被非人之物缠身许久的结果。
男孩周围也没有别人靠近,只有他一个人痴痴地坐在那里。
傅归岚道:“我们去旁边店家问问这个小孩子是谁家的,看看能不能有些线索。”
青沉夜接话道:“虚白,不如你和晏公子去问问,我和裴君琛去看看那个男孩,怎么样。”
傅归岚道:“有劳。”
晏虚白颔首赞同,手边已经触到递来的袖摆。他轻轻抓起,小声回了句“谢谢。”便随着傅归岚进了街角对面的米铺。
“二位公子,是要买米吗,这都是今年的新米,回去煮饭熬粥都很香。”铺子里的老板立刻迎了上来。
傅归岚随手从米柜里抓了一把放在鼻尖闻着,听着老板介绍这些白米。
“老板,你家店前面坐着的小男孩,你认识吗?”
“你说哪个?”
傅归岚指着门口的小男孩道:“就那个,灰衣服的。”
老板答道:“认识啊,他是镇上祁员外家的小孙子,叫祁怜。不过现在祁府出了事情,没人管他,祁怜每日都会跑到大街上坐着,我们这些街里街坊到晚上打烊时,会把这小家伙再送到祁员外家。”
傅归岚听了后觉得奇怪:“既是员外郎家,那怎会也没个仆役下人能照顾小孩子吗?”
“没出事前是有的。可是就这个月,他家的人都莫名其妙疯的疯,死的死,哪还有下人啊。”米铺老板一副很惋惜的样子说道,又抬头瞧了晏虚白和傅归岚,觉得二人气派不凡,以为是谁家的公子,便道:“我看二位瞧着面生,是路过我们临汝镇的吧。”
傅归岚道:“我是落照山道场教谕,傅归岚,这位是在道场研修的晏公子。”
老板听了是落照山道场的人,连忙说道:“原来是道场的仙长,失敬失敬。那我就实话和您说吧,祁员外家可真是连遭横祸。”
晏虚白道:“为何这么说?”
“我们临汝镇一直受道场庇护,从来没出过什么妖邪作乱的事情,镇上也一直平安。可是就是上个月,祁员外家的祁长逸公子,也就是祁怜的爹,在去城外修缮祖坟时,被一伙盗墓贼给杀害了。晚上祁公子被送回来,祁少夫人见着尸体当场就昏了过去,后来就病的下不了床,日日咳血,撑了不到五日也没了。”
米铺老板又指了指祁怜,“你看祁怜手里抱的衣服,就是祁少夫人的素服。”
晏虚白继续问道:“那祁员外如何。”
老板答道:“祁员外之后身体也不好了,以前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设棚子施粥,可自从祁少逸夫妇去世后,也未出过门了。每晚把祁怜送回去后,就能听见祁府里传来哭声,声音凄凄惨惨,怪渗人的。还有那祁府,晚上哀哭声一片,白日里也阴恻恻的,哪跟有活人住似的。”
二人便没在询问,出了米铺看见青、傅二人蹲在祁怜旁,似乎在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