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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怨怼(6) ...

  •   “先生,我…”晏虚白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总不能把祖父的话原原本本说一遍吧。

      而且他本来也没打算要说这个事。

      傅归岚看着他半天没说出来话,又从晏虚白窘迫的神态上明白了,也印证自己猜测。

      这个药,恐怕晏虚白自己也不愿意开口说。

      “你何日离山?”傅归岚问道。

      晏虚白稍微稳稳心神,道:“大约就这几日。”

      “这么快…”傅归岚听到说是这几日,原来以为这瓶伤药是晏孤云来催他医治晏虚白的,没想到还没几日便要走了,还以为尚有几月。

      想及今夜处理完杂事,便要去斥厅禁足,三月后再出来,何止花苞见不着,连这个一本正经的“七岁小家主”也要见不到了,心中自然有不舍。

      倒不是说傅归岚多重感情,只是朝夕相处三百多日,对这个小公子养成的习惯,就得赶紧改掉了。总不要还想着日日两问,忧其心身,事事烦扰。

      晏虚白肯定不知道,此时的傅归岚居然也微低着脑袋,一脸深思。

      “那晏公子多保重,等今年正言会时再会,你也该是晏门宗主了。”傅归岚又带上了平日与人寒暄时的语气,“届时登门拜访,晏宗主可不要嫌弃我这个小小教谕。”

      说完,傅归岚浅浅笑了一声。

      “不会…”晏虚白小声说道。

      一阵寂静,他没有再说什么,傅归岚也没有接话,周遭安安静静,只有些鸟雀声。

      “你回去吧,我还去一下怡园。有位友人来访,可巧我遇上这种事。得叫他自己找些事做了。”傅归岚笑着说道,又把手中瓷瓶收入袖中,“多谢晏公子赠药,让我这几月可以好好养伤。”

      嘴上说的轻巧,禁足斥厅又不是只思过。

      晏虚白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双手垂在身侧,不住地将手中刚刚渗出的汗水擦在外衫上。

      “你为何如此轻易便认下罪责,谁都知晓裴夫人他不怀好意。”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晏虚白叹了口。

      傅归岚又一次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他恭敬有佳,不敢多问的“小家主”,此时居然要管起他的事来。

      “说来话长,牵扯我本宗旧事。”傅归岚安然说道,看着眼前少年,觉得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何必与谁都言说呢,就和有多大委屈似的。

      “先生…我不是有意打探。”晏虚白张了张嘴,原本没打算说下去,可是脑海里又响起刚刚在鸣堂裴幼姝的逼问,祖父对他尽心照顾晏虚白的“赞赏”。

      还有现在傅归岚这副模样,晏虚白顿时觉得他太委屈了,脱口而出:“只是修改修炼要义,又不是什么大事。裴夫人何必如此,先生你也不用这么应下。”

      说的太急,且又是抱着不解的心思,晏虚白一通诘问,绸带下的脸颊甚至泛起了红晕。

      “晏公子...”

      一声轻呼,让晏虚白脑子终于冷下来,赶紧退后一步躬身一礼道:“是我唐突了。冒犯先生。”

      又是一阵清风,夹杂些许水汽,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意。春日嘛,总归是雨水多些,只是这个雨什么时候才落呢。

      “其实和你说说,也无妨。”傅归岚又把衣袖伸到了晏虚白面前,让他搀住,引着他走到了一棵稍微避风的树后。

      “我家旧宗原是仙桃宴里,在江南域的临安城附近,算个不大不小的宗门。黛山灵鬼之役后,老宗主去世,我父亲便承继了仙桃宴里。后来就是如你所知,父亲觉得原本的功法不够好,便修了几条。再后来父亲因为修炼了改后术法,却使得整个宗门倾覆,堕入虚无。”

      傅归岚抬眼瞧了晏虚白,见他身形端正,听的很认真,便继续说道:“别宗自然觉得,我父亲是罪魁祸首,若是没有他无妄行事,自然不会有仙桃宴里的这样的结果,害的数百人一块陪葬。”

      “可是这件事,总归是家族内事,其他宗的人这么说,岂非多管闲事?”晏虚白反问道。

      傅归岚原本还以为晏虚白知道原委,如今见他这般打抱不平的样子,看来真的不知。

      又起了一阵风,风向变了些,傅归岚换了方向站在晏虚白身侧。

      “世间向来不缺路见不平,替天行道的人。”傅归岚叹了口气,“晏公子若是知道我家旧宗,修炼的是什么术法,难道不会同他们一样吗?”

      在傅归岚眼中,这个十七岁才迟迟来道场修炼的少宗主,自小一定守着教条章程,处处规行矩步。看他做派,若不是生病,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与普通弟子接触。

      “先生未曾说明,又如何就妄下断言,定我心意。”晏虚白反问道。

      傅归岚听了倒有些吃惊,觉得眼前少年的话实在过于孩子气,心中自然不想与他多做争辩:今日也是小事,也只能怪自己太过轻浮行事,失了分寸。又何必再将旧事说出,与他一番争辩呢。离山之日将近,他还是多想想自己倒好。

      “此事不说了,都是上辈恩怨,如今我只是道场教谕,犯了错总归要受罚。总不能因为韩宗主回护我,我就得寸进尺。”

      晏虚白张了张嘴,想要直问,可是还是挑了稍微缓和些的话:“可是,先生明明知道韩宗主会保你,且事情起因也未弄清,你便贸然认下,先生不觉得委屈吗?”

      傅归岚看着他,再次觉得眼前人果真是十几年来被照顾的好好。“委屈”这个词,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挂嘴边。

      又起了一阵风,晏虚白神色肃然,虽然眼上蒙着绸布,但好似是在盯着傅归岚等着答案。

      突然笑出了声,傅归岚是没忍住,刚刚一阵风,背靠的桃树枝头落了些粉瓣下来。

      “我自然不会觉得委屈。那时的狐精不也未曾委屈。”

      “嗯?”眼前人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嘴巴倒是抿的紧。

      傅归岚打量了晏虚白一番,改口又道:“自是委屈,可是此时此刻不能给宗主添麻烦。本来这件事发生时就是混乱不堪。在场弟子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什么,说出来总有出入。且确实是画神伤到了裴君琛。与其花时间在我身上,还不如早些让琳琅夫人气消。这样也是两相便宜。”

      说完因由,见晏虚白没有回答,只当他听明白了。

      看时辰也不早了。傅归岚心中虽然还担心晏虚白的伤势,可是过了今日,他也管不到了。

      如今还是早些把怡园那位安顿好,才是要紧事。

      “走吧。”傅归岚轻声说道,又把衣袖递给了晏虚白,“马上要下雨了,晏公子还要和我走一截吗?”

      晏虚白还在想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到底是他不能理解:以傅归岚如今身份,又何必如此对自己。

      “先生要去哪?怡园还是斥厅?”

      “先去怡园,再去斥厅。”

      晏虚白想到自己刚刚也是才从那边过来,真是二人恰巧错过了。

      “先生…”

      “差点忘记了。此次禁足结束,你应该早就回晏门了。按你病症情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恢复如初。等你回了晏门,也切记不要懈怠修炼的术法,平日里少动心念,凡遇事态,一定要戒骄戒躁。”

      傅归岚叮嘱许多,看看天色,马上就要天亮了,水汽也浓重许多,也似乎快要下雨。

      “回去吧。晏公子,保重。”

      晏虚白心里没有来的失落起来,刚刚牵起的袖摆,他又缓缓放下了。

      既然他还有事,自己要给的东西也给了,想问的事情也问了,还有什么不舍得?

      是舍不得离山,还是舍不得先生?

      晏虚白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行了一大礼,恭敬说道:“拜谢先生照拂之情。晏愉于西南域龙梭山,静候先生驾临。”

      傅归岚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安心地点点头,道了声:“定然不忘。”

      又起风了。

      怡园那位,怕是久等了。

      傅归岚与晏虚白话别,径自离开了折花路。

      离日出还有些许时光,晏虚白一人在小路上走着,又沿着度卢涧的瀑布山道往上爬,没一会又回到了庭院。

      倒也不困,倒也不心烦,可就是流连此处。

      晏虚白又坐在庭院中那个石桌边,想着刚刚傅归岚的话。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玄门宗族对傅归岚的旧宗有如此敌意?黛山灵鬼,那不是数十年前的一场邪祟泛滥吗?可是旧史上的记载,对仙桃宴里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虽也说是“江南邪道”,可是在那一役中确实还有些贡献。为何后来就各个宗门都喊打喊杀,欲除之后快?

      祖父似乎与傅书离还有些交情,对他的评论除了可惜便还是可惜。

      这世道当真是谁厉害便谁是正道。

      看先生如此行事,进退有度。自当是韩宗主教的好,也应该是随了其父其母吧。若先生旧宗还在,那他应当也是个宗主了。

      晏虚白越想越多,脑海里原本对傅归岚的印象也改变许多。现在脑海里,是一个明黄衣衫,俊才出尘的青年模样,虽然端着神色,可是眼中还含有笑意。

      “啪嗒——”

      一滴水珠落在石桌上。

      晏虚白匆匆站起,探手伸向身边,又一滴水珠落在了晏虚白掌心。

      “果然是下雨了。”晏虚白想着这会他应该已经到斥厅了,自己也不要再多想,只管管好自己。转身便往自己屋舍走去。

      “晏公子。”

      一声呼喊声传来。

      晏虚白一愣,这时候,还会有谁来度卢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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