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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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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出场总是伴随着戏剧性的,温贵人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我是你爷爷”后,就见着陈琛宽大的明黄色袖身中,探出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缩了回去。
温贵人不禁肃然,这家伙肯定能读心。
皇上甩甩袖子,懒散地摇摇一指,对着徐贵人道:“你就是安、安……”
安什么来着?陈琛在内心苦苦思虑着。
一旁的大太监赵颂赶忙上前一步,堆着满脸笑容对着陈琛小声道:“安答应,安蓉。”温婉觉得那恭维的意味快要溢出来流到自己脚边了。
皇上淡定地答:“哦。”
然后,又是一片沉闷的寂静。夏日炎炎,宫殿里半点儿风都不曾光顾,偶尔能闻见几声知了的清脆叫声,满殿的主子奴才也不由得凭空生出些睡意。
这陈帝是出了名儿的爱江山不爱美人,临幸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赵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瞅瞅皇上,又瞅瞅跪着的安徐二人,只顾着拼了命地给那二人使眼色。
徐贵人立刻就明白过来,赶紧接话儿:“回皇上的话,臣妾姓徐,单字一个芙。”声音比适才叫门时低了不少,温温弱弱的,尽显娇媚。赵颂瞧着这徐芙机灵,立刻向陈帝欣慰地介绍:“这是徐芙,徐贵人。”
皇上摸摸下巴,寻思着自己何时封了这么一个贵人,一边儿问道:“安答应呢?”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安蓉的贴身丫鬟桃儿几下就挪到了陈帝脚边儿,声音委屈得仿佛能挤出水来:“皇上,我们家小主,安答应……也被那温贵人给推下水去了。”
温婉低着头默默想着:“不是推,其实是踹。”
也?
齐琛刚想问话,就被看上去比他更焦虑的太监抢了先:“那你怎么不救她啊,啊?”赵颂刚说完,一抬头,正好瞥见陈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毕恭毕敬地干笑了两声儿,缩了缩袖子讪讪地盯着徐贵人。
“回皇上的话,”徐贵人的侍女落琪赶紧开口,尽量控制着声音平静地接话道,“我家娘娘是先被温贵人推到池塘里去的。”
好家伙,一个没落下。陈帝瞧着新鲜,也来了兴趣,目光在跪着的众人身上漫不经心地游走,最后重新落到跪在正中央的温贵人身上。
“爱妃怎么说?”
皇上声音轻飘飘地落在温婉耳边,温贵人正垂着头,放空身心在和地面交流感情,被齐帝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呆滞了一秒后,看着陈琛下意识开口,把修饰了好几遍的言辞一股脑儿的倒出来,因为过于流利差点儿咬着舌头。
温婉道:“徐贵人和安答应大清早地在臣妾的门前嚷嚷,臣妾当时正在梳妆打扮,还没到规定的接见的时辰,就想着让小翠去通报一声,以免坏了皇上您很早以前就定下的规矩。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徐贵人的丫鬟把臣妾派去阻拦的人都推倒在地上——皇上您看,她们现在还在门口趴着呢。”
温贵人学着陈帝的样子抬手一指前方跪在地上的洒扫宫女,皇上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也没转身确认。抬头瞟了眼眼前缺了门正在漏风的寝宫,就低头又问她:“那你给朕说说,那个门是怎么回事?”
“徐贵人带着她的人叫了好久,见臣妾没有出来,就扬言说要拆臣妾的门。臣妾觉得那扇门很是精美,拆了着实可惜……”
徐贵人惊愕地缓缓将头转向跪在皇上面前的温贵人,后者一脸平静的事不关己。那扇门摔碎的声音还在耳边若有若无地环绕,门下落时,后面站着的,沐浴在阴影里的苏贵人突然显得那么的不真切。
“她们人多势众,臣妾来不及差遣,就让这门遭受了无端损失。臣妾失职……”
当下衣服湿哒哒地贴在徐贵人身上,她看着发尾的水珠碎裂在自己惨白的撑着地的手上。徐贵人甚至觉得,那木门真的是她自己命人拆的,一时间竟忘了为自己争辩,耳边只剩下“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像池塘的冷水一般令人窒息的话音不断重复着。
皇上不动声色地又四下打量起来,细细观察着皓月轩的布局。来访的两位嫔妃和她们的奴婢手中都没有工具,格子门不像是临时被破坏的。皓月轩最多的装饰不过是雕花,整体布置很是婉约。相比之下,相同位份的徐贵人就浮夸张扬了不少。陈帝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大致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
这后宫啊,也该找个人管管了。
皇上向徐贵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张口走个过场。
不想徐贵人早就被折腾得心智不清了,越是胡思乱想,身上越发得寒冷,暑伏天气,偏偏不受控地哆嗦起来:“回皇上的话,臣妾听说温贵人痊愈,特意来拜访……没想到就被温,温贵人推推、推……”
温贵人漫不经心地插嘴道:“她没带礼物。”
皇上听见后重新将目光转回徐贵人身上,问她:“礼物呢?”
徐贵人声音越来越小,胡乱重复道:“礼,礼物……”
陈琛略带不耐烦地轻轻一挥袖子打断她,对安蓉道:“你说。”
跪了好久的答应眼见着时机终于到了,微抬下巴,与齐帝款款对视。起身走了几步到皇上面前,故作一个不稳与温婉一同跪下。侧身冲身后一摆手,一个小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地把玉雕呈上,寓意吉祥如意。皇上打量着,不错,这翠色是为上品。
“臣妾与徐贵人选的日子不好,赶上温贵人心思烦乱”,安蓉又低头轻声对温婉道,“把这本来作为礼物的玉雕赠予姐姐,权当做赔礼,还望姐姐接受。”安答应这话是对温贵人说的,却意外地不肯与温婉对视,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铺在地上的月白色的袖摆。
温婉和陈琛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等着安答应接下来的做法。
“臣妾虽然有错在先,但是温贵人的举措未免过分了。”安蓉委屈地抬头与皇上对视,“后宫三千皆是服侍皇上的柔弱身子,哪里受得了这样一遭,还请皇上明裁——”
陈琛眼角的余光瞥着温婉,在心里默默回答着安答应:你理解错了,她不是。
安蓉好像三月带雨的梨花,但是完全没有解决皇上询问的问题,皇上也很无奈,于是抬起手来制止答应即将到来的碎碎念时间。
“还是你说吧。”齐帝向前利落地伸手,一把把温婉从地上扶起来。
温贵人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听了很久,反复地抑制着自己马上就要出口的呵欠声儿,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嘟囔了句东北话:“干哈啊。”
陈帝见他的温贵人晃晃悠悠,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惊喜的神态,心下思虑道:有个性,还说了三个朕好像没听懂的字。
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只觉得好玩儿,而且不像前朝的那些个老学究们和刚才那几个妃子,拐弯抹角地半天说不明白,就定下心来望着她的眼睛,静静等待着下文。
温婉眼皮耷拉着不去看他:“臣妾没记错的话,皇上近些日子发布了诏令。臣妾一介女子,大字不识几个,但是有一点很明确——私有领地外人不能随便侵犯,反正,违规的后果就是犯法者自个儿承担领主的一切责罚。”
皇上想了想,这条诏令的颁布本来是用来推行土地制度而设立的。随着国土的扩张,地区的富商大贾侵占农民的土地越发变本加厉,又没有好的政策来规范管理,于是便将此法令试行下去,以判断结果好坏与否。
没想到朝廷一片怨声载道,特别是几位先帝的老臣连连上书阻碍,为首的便是潇贵妃的父亲,前朝的左相陈赫,奈何陈帝筹谋已久也不敢轻易对其出手。
温婉默默观察着陈琛的脸色又道:“徐贵妃携安答应徇私枉法,臣妾代皇上先行惩处,并加以告诫:如再犯,定不轻饶。”
皇上的心思此刻悉数扑在朝政上,听温贵人一言,恍然大悟——政令要想推行下去,需要一个契机,而这个契机必然要来自民间;等到举国上下拥护这条诏令的时候,他就又有了正当的理由躬亲追究之后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齐帝心情豁然开朗,敛了心神却忘记了自己此行翎羽殿的目的,大声称赞道:“好!”
皇上声音过大,以至于温贵人被吓得差点儿跪了下去。
赵颂也被吓了一跳,堆起笑脸冲陈琛试探道:“皇上?”
皇上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又觉得这温贵人不像是不认字的人,反而抓住了行政的要义。
陈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安答应以下犯上。你且先在这儿跪够一个时辰,听任温贵人处理。”安蓉眼见大局已定,细声道了“是”,便规规矩矩跪好,不再言语。
齐帝讲完,转身冲着徐贵人的方向,眼底的厌弃转瞬即逝:“徐芙!”
“臣妾……”
“徐贵人僭越规矩,妄自尊大扰乱后宫秩序。禁足一个月,降为答应。”
徐芙一脸惊恐,五体投地趴着,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陈帝这才腾出时间来去看那个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乖巧地等候他的安排的温贵人。跪在一旁的小翠低着头,脸上早就挂上了掩饰不住的欢喜。
他问道:“温贵人,你可满意?”
温婉斩钉截铁:“不。”
正满心欢喜的小翠下巴惊得差点儿掉下来,就见皇上摸摸下巴,问贵人哪里不满意。
温贵人:“碍眼。”
陈帝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挥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徐答应被几个太监拖着往出走,布料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响了有一阵子,皓月轩一时间空了下来。
陈琛面对着这位举止行为特别的温贵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认真道:
“……记得把门修得漂亮点儿。”
温贵人眨眨眼,刚犹豫着想要道谢,就见陈琛已经转身往外走了,身后的几个太监赶忙跟在后面。没走几步,就见他顿了顿,侧转身子。
“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一向不近女色的陈帝说完,慌慌张张地逃也似得阔步走出皓月轩。
温婉和小翠目送着皇上渐行渐远的身影,从背后看去,齐帝削长的身形风度翩翩,一派君子如玉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