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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案五,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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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拉回现在。当刻,画室。
“他们还真来你画室里面闹?胆子真大。”唐浅一边说,一边倒电脑里的监控文件。上一回她家朵朵建议过刘剑雨装一个监控,说或许会用得上。没想到,还真用得上。
“看看里面的内容吧,我安慰她一下。”上回虽未成案,但刘剑雨出于感谢还是给了邢云朵五百块的咨询费。所以这回,哪怕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事,二人一听陈林说工作室出事了,就立刻跑过来看里面的情况。
唐浅很快就把监控视频全部放在一个文件里里,打开暴风影音,给邢云朵看。
“3倍速,我没问题的,节约时间。”她对唐浅说。
唐浅回了她一个“ok”的手势,她知道邢云朵看得了这个速度。
录像很快就全部放完。唐浅问她闹成这样,能不能让人去坐牢。邢云朵看了一眼缩角落里还有点发抖的刘剑雨,叹了口气:“行,但是没用。”
“什么意思?怎么又行又没用的。”唐浅也急了。她的着急来自于她的熟人,第五松。
邢云朵长话短说:“把来闹的这些人抓紧去,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从这个视频内容来看,魏氏的人,扯不上关系。”
邢云朵又说:“这帮人用的是很典型的套路,也就是俗话说的清官不问家务事。进来就说自己是刘剑雨老公的朋友,还说她出轨了,所以自己是来替苦主打抱不平的。你唯一说有一个地方露馅的是那句话,‘想想爽哥亏待过你吗’。很显然,刘老师老公的名字里并没有‘爽’这个字,刘剑雨的老板倒是叫魏爽,有这个‘爽’字。可问题是,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老板一个人的名字里有‘爽’这个字。这些人没有提到她公司的名字,也没有提到她公司里的任何其他人。你真的去报警,这些人来一句我说错了,我承认错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然后呢,还是这样。”
唐浅皱眉:“我去想想办法,赛些钱,让这些人说真话?”
邢云朵摇头:“不可能的,别浪费时间了。但凡能找到正经工作的人,或者想正正经经上个班的人,谁会去做这个?他们有自己的规则,真拿了钱别人卖了,有光的世界早已容不下他们,暗影的世界也不会再容纳他们。你让他们怎么办?”
一时间,他们都不说话了。因为听到这里的刘剑雨,几乎绝望的哭出声来。她不是那种大声的哭泣,而是抱着自己,小声的、断断续续的在哭泣着,这声音里是绝望,是恐惧,也是不甘心。
她害怕,害怕这些人会再来闹事,害怕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她恐惧,对未知的明天第一回产生了恐惧,当日升月落,明日会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她不甘,虽然最早是你魏氏教育引来的学生,但一日一日教课的难道不是她?是,或许没有你魏氏教育的引流,也不会有学生来这里,但日复一日,公司在他们老师身上剥削的剩余价值,难道不已经可以抵消这种亏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邢云朵走到了她面前,视线与她相平,叹了口气说:“刘老师,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从来不给任何一个当事人任何关于选择的建议。因为我始终觉得,每个人应该为他们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些人生里的大事——离婚,换工作,要钱还是要亲情,甚至我该不该为了利益去犯罪——这些,都应该是他们每个人的选择。但是你这里,我或许会破一次例,给一个听起来有些沮丧的建议。”
刘剑雨的眼神里,痛苦和哀求并存。一旁,唐浅的神态有些焦虑,她和邢云朵一起搭档了那么多年,她知道,邢云朵从来不会轻易的给出建议。
邢云朵没看到她的表情,她依旧面容平静的,对刘剑雨说:“我的建议是,如果你实在怕,就放弃吧!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当然如果你还舍不得这些学生,网课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那些人总不见得顺着网线来找你的麻烦。只是,你得从头开始学怎么经营一门网课。”
唐浅楞了一下。她没想到从邢云朵嘴里,会说出放弃这两个字。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的违和感并没有削弱。三年的时间,她太了解身边的美人儿了,如果她的心情真的和面容一样平静,那么她根本不会做手指不断无意识抠手心的动作。
但刘剑雨必然不可能也不会像唐浅观察的那么细。因为邢云朵让她放弃,她在眼神松动的同时,竟然也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邢云朵内心笑了下。她知道,不是她给了当事人什么建议,而是她说出了当事人内心真实的想法。
于是,她干脆再把刘剑雨内心的想法,给合理化出来:“我们都是血肉之躯,都是普通的凡人,我们会害怕会恐惧,特别会在这种亡命之徒的面前害怕,这真的不是什么需要难过的事情。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受着同一部法律所保护。我永远相信法律的光会达到每一个暗处,但也知道要去追逐这道光必须付出代价。有时候,逃跑虽然可耻,但也很有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不都或多或少的,放弃过一些东西吗?”
“只是这一回,你放弃的和以往有些不同罢了。”最后,她对刘剑雨这么说。
刘剑雨红着眼眶,问了个似乎不相关的话题:“那,你会害怕吗?你做律师,接触这些案子,你会害怕吗?”
邢云朵笑了一下:“说实话,每一个我决定接下来的案子,我都不会害怕。那些会让我害怕的,我其实第一时间就已经推了。和你一样,我虽然是律师,但也是凡人。”
“所以,你其实并不害怕这些人?”这个答案让刘剑雨有些诧异。
邢云朵倒是很坦诚的点了下头:“对,在我自己的风险评估里,就你这个案子来说,我并不怕他们。其实每一个案子都是,我的当事人都不怕的时候,我没有害怕的道理。但我的当事人如果害怕,我也没有逼着他们硬来的道理,对不对?你这两天就不要上课了,你停下来,这些人自然不会再来找你。”
刘剑雨再一次埋下了头,咬着唇不说是也不说否。这并不是一个很容易下的决定,她已经离开魏氏教育了,而且离开的方式还那么难看。她现在对魏氏妥协,就代表着她会失去所有经济来源的同时,也不会有其他教育机构对她伸出橄榄枝,这直接导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经济会如履薄冰。但是,如果她不妥协,继续坚持把这家工作室开下去,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是否连她的安全都不能保障?
天平无论哪一端,都是一个惨烈的结局。
“我……我需要想一想……”最终,刘剑雨小声回她。
“好,如果你还有需要,记得联系我。总之这两天,工作室先不要开了。”
***
从刘剑雨工作室离开后,唐浅直接把车叫到了江边。“去那里走走。”她提议。
“好。”美人儿终于不用指甲抠自己手心了,但是她脸上的疲惫,是真的。
“怎么累成这样?”唐浅问她。
“涉及刑案的,我都比较累。而且你的这个熟人,我还听说过,一个被吊销了律师证的律师对不对?他的姓太特别了,我们这个圈子也小,传几次,就都听到了。”邢云朵回。
“累了就躺一会,第五可以一会说。”唐浅主动拨了一下邢云朵的脑袋,让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自己肩上。
“呵,谢谢亲爱的。”愉悦的笑声,让疲惫的神态少了许多。
周日的晚上,第二天要上班的原因,又加上这时节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长长的滨江大道上并没有多少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两人,沿着路灯默不作声的走了一会,才算恢复了状态。
唐浅点了根烟,开门见山对邢云朵说:“你每次做刑案,怎么都那么累?”
“利益之争不算心累,罪与非罪,走近的人才是真的累,”邢云朵从包里拿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含了一会后,再说,“特别是,刘剑雨这种你明明看见她受欺负了,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是说做的,但是你拿不出证据,你真的就是一肚子的火。”
唐浅抓住她的手,摊开掌心,里面有些红:“不开心就别做了,只是一个案子。你一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扣手心”
美人儿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下,放开了自己的手:“本来是想不做的,但是那天看你的神色,听到第五这个人的时候全身都紧张了。所以,还是稍微帮一下刘剑雨吧!你这种内行都那么紧张,她真遇到了,不是得吓死?”
唐浅心里有些酸:“你还真替别人考虑,自己不考虑了?”
“我这不是考虑了吗?你看,我都让人放弃了吗?”
唐浅没有再说话,只是给了她一粒糖。最近,她都有包里带糖的习惯。在知道了自家女朋友嗜甜是改不了之后,就干脆多带些甜的。
薄荷的气息在口腔里弥漫,邢云朵的感觉终于好了些:“糖糖你知道吗?我其实很早就知道,刑案领域我活不下去的。然后我这人对数字不是特别的敏感,所以没得挑,才做了传统民商事律师,每天在婚姻家庭、劳动纠纷、分家析产、合同、房产案件里折腾。我做不了刑案,做不了被告人的辩护人,是因为很多时候公检法还没想从重从严,我一听家属介绍案情就想把这些混账东西给踹死,我见不得很多类案件的受害人,比如家暴、故意伤害、□□等等,然后当有些受害人来找我的时候,他们远远比刘剑雨更害怕,他们根本不愿意走刑法途径,他们害怕加害人出狱后还会报复他们,他们甚至愿意变卖家产移民出国,来换取和加害人天涯陌路。在这个时候,你如何劝他们继续?他们找你律师,不是问加害人能不能受到惩罚,而是问加害人会收到什么惩罚多少时间的惩罚,因为在这个时间段之后,他们双方的生活都还需要继续。他们依旧会相见,或许,还会继续有下一次犯罪行为的发生。去看看累犯的数据你就知道,真正能重新做人的人,又有几个呢?”
“但……你不是还做了陶桃的案子?”想起陶桃,唐浅还是有些疑惑。
“你没发现陶桃那个案子里,受害人本身的违法行为也是诱因之一?刑案领域活不下去不是说我完全不能做,只是说我心理上能接受的这个度,真的太少。”她叹了口气,继续看江面。
“民案和刑案不一样的。在刑事案件里,那些被害人选择不报案,选择息事宁人,虽然懦弱,但是能换来一世平安,我也愿意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她的眼光越来越冷,“就算我理智上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感情上依旧非常不爽。不爽,相当不爽。”
月色之下,冷美人的容颜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脆弱。唐浅没有再说案子的事,她换了个话题。
“朵朵,你要不要考虑下,让我搬到你家里去?不止是失眠,我想,我们的关系可以往前走一步。”
满天星城化为烟火,瞬间炸亮整一个江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唐浅把人轻轻拥入自己怀抱。
“朵朵,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没法去对抗所有你看不惯的人,你没法去帮所有你想要帮的人。”
“但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会有更多靠近你的人,选择善良。”
“而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眼泪从邢云朵眼角滑下。她从腰间抱住唐浅,将头蹭在她肩膀这里,终于哭了出来。
唐浅拍着她的背,一下再一下。好像,她也解决不了邢云朵心口的无力感,就如当初她也觉得自己过往的阴霾无人可解。但这并不妨碍,她们一直在对方身边,陪着对方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糟心事。
“朵朵,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恋人的话,就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