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55、第 55 章

　　苏和从午后慵懒的梦境里醒来。
　　江云承僵直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那些迫切的钟情的就要脱口而出，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于是爱意又缩回心海，沉沉浮浮激荡出咆哮着奚落的浪潮，为自己游移不定的决心。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也不觉得苏和是易碎品，可他就是无法当机立断地说出一切，江云承第一次经历如此混杂着激烈和暗沉的感情，它蛰伏时从未影响过他的判断，被发现后却变本加厉地增生疯长，几乎让他手足无措，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他难以驾驭的冲动。
　　有时候他想掠夺，可江云承扪心自问，他最原始的初衷明明是守护。
　　他曾想过，苏和能答应再好不过，拒绝了他可以再接再厉，除非苏和真的感到困扰，那么他会退回原位，做一个安静可靠的朋友，而以苏和的性格，他们甚至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
　　至少在目前为止，他还做不到轻易舍弃没有苏和的人生。他才刚刚找到活着的目标，刚刚开始为之付出行动，苏和是他的动力源，如果苏和离开了，他会像一台报废的汽车，成为废铜烂铁虚度光阴，在角落锈蚀成灰，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新的路途将分崩离析。
　　他曾妄言拯救苏和，何尝不是一种自救。
　　从光怪陆离但碌碌无为的人生里自救，好打破这个粉饰太平的虚境。
　　第一次用恋爱的眼光看一个人时，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脉搏为那个人鼓动时，第一次不能自已的呼吸都为之急促或和缓，谁又能保证适应良好？
　　年轻的特权，江云承站在苏和的面前，眼睁睁看着他爱慕的少年睫毛轻眨，一点点掀开眼皮，惺忪睡眼里流转出动人的波光。
　　“我睡着了？”
　　苏和绵软的话音将一切缠绵想象和自我斗争都尽数归位，现实中的秒针不过走了数格。
　　在苏和的视线里，江云承仍然保持着他睡着前的姿势，伏案动笔，为一道必修的题目冥思苦想。
　　“你一直在做题？”苏和粗略地算了下，自己睡了小半个钟，但在那之前江云承已经刻苦两个小时了，不禁喃喃自语，“居然这么自觉……”
　　“做了套健身操。”江云承却说，声音有点奇怪的僵硬，但苏和刚睡醒防备心不强，并未注意到，“我脖子好酸。”
　　“做多少了？”苏和走过去探头看了眼，满意地点点头，“休息十分钟，我去拿水。”
　　苏和走出房间，江云承泄气地把笔一丢，捏着橡皮在桌子上搓泥玩儿。
　　“接着。”苏和很快回来，把一瓶冰水扔给他，自信江云承能很容易接住，事实也果然如此。
　　“你书签掉了，那边。”江云承指了指床头柜，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被冰的又爽快又牙酸。
　　“嗯，谢了。”苏和走过去，把书签夹回书里阅读的页码中间，不小心踢到了床下的什么东西，咚的一声闷响。
　　苏和小声吸了口凉气，凉拖可不能抵挡磕碰，大脚趾真挺疼的。
　　江云承一直看着他，当然也没错过这个，一边笑一边半真半假地问：“用不用帮你揉啊？”
　　“滚。”苏和头也不回地骂道，然后弯腰抽出了床下的东西。
　　是个行李箱，不新不旧的款式，当初乔颜带着他辗转离家，为数不多的行李就靠它装着。
　　他低头瞧着薄荷绿的箱子，自言自语了句：“也是时候收拾一下了。”
　　江云承听见了这句，问：“大学用的东西？”
　　“嗯。”苏和把箱子完全拉出来立住，准备拿抹布擦干净，“衣服和洗漱用品就差不多了，反正随时能回来拿，被褥暖瓶什么的家里没多余的，到学校可以买整套。”
　　“电脑呢，大学用得到吧。”江云承两腿岔开倒着坐在椅子上，趴着靠背看苏和忙活。
　　“唔，不着急，平时可以借学校机房，除了偶尔提交部分资料和作业，第一学期应该用不太到，年底打折活动再考虑吧。”
　　“哦……”江云承还没傻到在经济问题上干涉苏和，“报到我陪你吧，帮忙拎行李。”
　　“不用，一个箱子用得着你？”苏和抽空瞥他一眼，有些不满地说着，“江云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对女性适用的绅士风度不要转移到我身上。”
　　“啧。”江云承不欲争辩，换了个说法，“我想提前看看我未来学校和宿舍不行吗？”
　　苏和懒得搭理他，敷衍道：“当然行，你随意，我报到你闲逛，挺好。”
　　这就是为什么报到那天，别的大一新生要么是自己独当一面全权自理，要么是家长远道而来陪伴分担。只有苏和身后跟着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江云承。
　　苏和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步履稳健地走在通向燕大新生报到处的林荫路上，江云承缀在他后面一米远，两手抄着兜东张西望，特别像准备扩张地盘正在视察踩点的混混头子。
　　“好多人。”江云承挤着眉毛抱怨，“热。”
　　北方今年温度普遍偏高，现在入秋了暑气还没散尽，加上大学新生正是最具朝气的群体之一，欢声笑语不断，穿着也更大胆张扬，气温本身加上视觉听觉的影响，的确让人心浮气躁。
　　“谁叫你非得来呢，偏偏是个周六。”苏和叹气，“之后你也不能逃课，知道吗？”
　　“你啰嗦的样子越来越像我哥了。”江云承顶着一对死鱼眼吐槽，然后没有感情地棒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高三一年力争上游，记住了苏老师。”
　　这一句实打实是在损他了，苏和知道这人纯粹是被大量补课计划逼得大脑应激，大度的没计较。
　　报到处的几个学姐一见到苏和这种鲜肉学弟眼睛都冒光了，热情似火地围上来教他怎么填表，事无巨细地指路介绍学校打听私人信息，江云承在后面看得眉毛竖上天，大为光火地冲过去拉着人要走，还给自己找了个正义堂皇的理由——苏和也想摆脱这群见色起意的女人，他只是帮个忙而已。
　　“我朋友急着找卫生间，不好意思。”苏和领了钥匙，对恋恋不舍的学姐们解释了一句，顺从地被江云承拉着胳膊挤出人群。
　　“我不尿急。”江云承带着怒气说道。
　　“找个借口而已。”苏和淡定答道，向他举了举钥匙，“参观宿舍？”
　　江云承当然求之不得，他还打算替苏和对新舍友把把关呢。
　　但他显然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苏和的熟人，不巧，正是三个舍友之一。
　　“苏和？”
　　他们顺着专业找到对应楼层，再根据钥匙摸到门牌的时候，里面正在铺床的男生率先对他们搭话了，江云承目测了一下，这人能有一米九，比自己还高一截，肌肉也练得不错，看着是个常年运动的。
　　“是苏和吧。”男生又问了一句，有些惊喜地走过来。
　　“张越？”苏和这才搭腔，展开惯有的温和微笑，“好久不见。”
　　“那可是太久了！”张越极为开朗地笑起来，还帮苏和把箱子拉进门，“自从你转学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大家对你念念不忘了好长时间，班主任时不时还拿你当榜样教育我们。”
　　他手太快，苏和一时没拦住，只能任人拿着自己行李进去，和江云承对视一眼，也走到里面观察未来四年的住所。
　　另外的两个人看起来还没到，苏和看到江云承疑惑的视线，这才想起来因为惊讶忘了介绍。
　　“张越，我小学同学。”苏和对江云承说完，转向另一边，“江云承，我朋友。”
　　江云承对这个“小学同学”和“朋友”的差别还是很满意的。不过这个张越居然这么快就认出了苏和，反而是苏和想了想才把小学同学的长相和名字对上号的反应比较正常吧。但江云承转念一想，苏和大概从小就显眼，真想知道那时候的苏和什么样子啊。
　　“哦，你好你好！”江云承走着神，张越倒是对谁都热情的样子，还想跟他握手，但江云承可没这习惯，手都没从兜里掏出来，只点了点头算作示意。
　　张越倒是没觉得冒犯，自然地收回手，又张罗着给苏和指床位，询问苏和的专业。
　　江云承这时才后知后觉，迟疑道：“你也……学护理？”
　　他面露古怪，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壮汉穿护士服的样子。
　　张越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江云承不满地抿住嘴，这人的反应显得问出这个问题的他很蠢，太让人不爽了。
　　苏和无语地解释道：“护理专业男女比例差很大，算上我一共才三个男生吧，所以宿舍就被分配到其他专业空缺的地方了。”
　　“我土木的。”张越笑够了，拍拍自己的肱二头肌，“适合搬砖搬器材。”
　　他又问：“对了，你什么专业？也住这栋楼？”
　　苏和看江云承没回答的意思，只得代为开口：“他刚高三，打算明年考这里。”
　　“唷！提前来感受燕大氛围啊？”张越一听还挺来劲，“那敢情好，一起去食堂吃饭？燕大食堂的小炒可是远近闻名啊！”
　　时间也确实差不多到中午了，江云承本来都想好要跟苏和两个人吃饭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电灯泡，但苏和明显不想驳了小学同学面子，江云承一想以苏和的社交习惯，必然不会冷待未来室友，于是也就不情不愿答应下来。
　　还没到正经饭点，食堂人不多，三个人找了个清净的好位置，张越拿出三本书挨个放在桌面上，看起来对占位置这事非常熟练。
　　他笑嘻嘻地解释：“高中我也住宿，习惯了。”
　　窗口也没有排队，很快他们就端着托盘回到位置，只是饭卡还没发放，最后还是张越坚持一起扫码支付，说这样方便。
　　“加个微信，你转我不就得了。”他大大咧咧说道。
　　苏和一想也是，和张越加了好友，把钱转过去，连着江云承那份一起。
　　虽然代为付账也是一个凸显他们关系亲近的方式，但江云承还是因为张越轻易得到了苏和的联系方式感到恼火，想他当初可是差点因为这事被苏和彻底拉黑了！
　　岂有此理！
　　江云承怒气冲冲地吃着所谓燕大著名美食，牛嚼牡丹一样根本没品尝味道就囫囵咽下去。
　　苏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突然间又抽什么风。
　　“咦？苏和！”一道清亮女声传来。
　　三个人同时闻声看去，穿着短裙的黑长直少女满面惊喜，拉着同伴的手一起小跑过来，脸上还带着不知是热还是羞的红晕。
　　又来一个，江云承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在心里给苏和沾花惹草的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唐霜？”苏和讶然，“你也考了这里？”
　　唐霜将掉下来的鬓发捋回耳后，抿唇点点头，“最后关头改了志愿，没跟你说。”
　　这话说的，好像姑娘报考哪所大学还要特意向苏和报备一样，暗示了什么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江云承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对这方面敏锐，可自从方尾尾之后，他就好像装了雷达，对暗恋苏和的追求者足以一眼看穿，何况这个唐霜恐怕根本就没想隐藏。
　　但苏和依旧不为所动的样子，以他一贯的随和语气说道：“你成绩很优秀，选择多，考哪里都不是问题。”
　　抬举也客套，说这话的人又是苏和，唐霜完全可以因为恋爱滤镜忽略其中的生分，只为男神夸奖了自己感到无上的快乐。
　　“我吃饱了。”江云承撂筷子，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声，起身就走。
　　苏和看了眼桌上狼藉的碗盘，抬头对唐霜礼貌地笑笑，也站起来。
　　他把自己和江云承的托盘摞在一起，对张越道：“他得回去，我送送他，宿舍见。”
　　“成。”张越爽快应道，然后把视线转回唐霜脸上，刚刚她一出现，差点让他把汤碗扣了，这姑娘很对他胃口，“唐霜？要不要和你朋友坐这里啊？”
　　这口气难免轻浮，唐霜的同伴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而唐霜还定定地望着苏和离开的方向，根本就没听到张越的搭讪。
　　苏和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几乎用跑的才追上大步流星的江云承。
　　“江云承！”他喊道，“你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江云承听见也当没听见，赌气似的越走越快。
　　然后撒泼小孩儿似的吼：“热！上火！嘴里都长燎泡了！”
　　说的跟真的似的，就差当场按住苏和咧开嘴把口腔暴露给人家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