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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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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坐在甜品店靠窗的位子上,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见街角和行人。
方尾尾还能记得初春时节,她曾经跟苏和坐在这里,补习和斗嘴,然后在同样的位置看到了马路对面恰巧经过的江云承。
现在想起来,事情恐怕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不同的是,方尾尾还坐在上次的椅子上,而对面却坐着江云承,苏和变成了他们谈话的中心,一种很微妙的置换。
方尾尾不知道自己选择了这里是出于什么心态,她只知道面对眼前目光并不算友善的江云承,尚未到该退缩的时刻。
“你说你喜欢他。”方尾尾把这事又重复一遍,不知道在强调还是说服什么,难得在开口前斟酌了片刻,“你怎么确定?而且、而且你不觉得很突然吗?你们才认识多久呀。”
方尾尾不是第一个问出这问题的人,早在谢晏给予忠告之后,江云承就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虽然他觉得喜欢一个人没那么多为什么,但感情毕竟不是空穴来风的虚物,总归有迹可循。
至于突然,可能吧。江云承觉得也许情愫早就生根,只是最近他才察觉而已。
起初是围墙下的惊鸿一瞥,其后是再相遇的念念不忘,他相信自己一开始的确是全凭感觉行动,觉得朋友可交就去接触,碰壁之后逆反心理作祟,于是又铆足劲儿锲而不舍地继续,期间夹杂着好奇心与同理心,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合得来,耍过小聪明用过笨法子,事实证明他这种一根筋的软磨硬泡的确有用,苏和就是为他破例了。
而后有段时间他们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相处,不亲密也不生疏。江云承必须得说,他跟苏和愈发亲近的缘由,除了人为的努力,少不了天意的撮合,那些微小但可爱的巧合促进了他们走向彼此的脚步,得以交心。
但要说江云承发现情感上的质变远没有那么早,宋扬和赵一刚或者谢晏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时而拿他对苏和的态度玩笑打趣,他向来不以为意,即便在他偶尔触及苏和的目光时莫名脸热心悸时也未曾怀疑,而对苏和所有不可抑制的过度关心被他视为对朋友的正常关切,他坚信自己所有的行为思想都正直坦荡。
直到这次命悬一线的危机,他看到了立于悬崖峭壁,即将坠向深渊的苏和。
江云承永远也不想再现那一刻的苏和。
他仍然记得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仇视敌人的阴险,痛恨自己的无力,惧怕苏和的崩溃,想要代替苏和承受这些苦难,希望立刻冲上去抱着他逃离这狰狞的现实。
有生以来第一次体悟何谓痛彻心扉。
只消苏和一个眼神,让他轻易就被其中的空洞所吞噬,活生生受尽剜心刻骨之痛,挣扎乞求尽数被扑杀在黑暗里,就好像无论为不知名的罪责经受多少惩罚,仍不足以平息那滔天的绝望。
渴求赎罪,却不得宽恕。
江云承从执刀浴血的苏和身上,只读到了荒唐与悲悯。
苏和是生来带着原罪的无罪者,入目所及是荒唐世间,所到之处是悲悯人生。
但江云承只想让他醒过来,做回他本就是的寻常少年人。
别人做不到,他会做到;苏和可以拒绝任何人,但不能拒绝他。江云承就在那一刻豁然开朗,他是想要拥有这个人的,保护欲也好,独占欲亦然,他视苏和独一无二,也希望自己于苏和而言绝无仅有。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苏和对他敞开心门,就算用逼迫也好,苏和必须尽快从心底的空洞解放出来,也因此他得到了病房里苏和情绪无常的一面。
用冷静压抑疯狂,用温和掩饰偏执,用微笑表露恨意。
那些自白在江云承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再重复。苏和每句话的语调,每个眼神的细节,每次停顿的间奏,他记得一清二楚,又心疼得难以自拔。
他为什么喜欢苏和?
因为苏和只是苏和。
杀人犯的儿子,万人迷的校草,受青睐的学生,诸多旁人加注的标签片面扁平,无一不是江云承眼里的,也无一是江云承心里的。
江云承没谈过恋爱,没喜欢过女孩子,没想过情情爱爱的事,但他就是无比笃信苏和是特别的。
他不是没有迷茫过,不如说在得出自己喜欢苏和的结论后,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惊吓和下意识的反驳,但他不抵触这个想法,他仔细对比着自己对苏和的态度,和对宋扬赵一刚这些朋友的态度,结果显而易见,他能为宋扬和赵一刚这些过命兄弟两肋插刀,却不会细致顾全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他无疑想要成为苏和私生活的一部分,小到日常琐事,大到人生抉择,任何与他有关的,都想两个人一起分享。
面对苏和,滚烫,炙热,蓬勃的这一整颗心,他甘愿拱手奉上。
江云承少有这些细致的心绪,更难得花费很长的时间去苦苦思索同一件事,这些想法杂乱、繁复、无从说起,根本难以一一向别人描述。
若非方尾尾好歹是苏和的妹妹,他甚至懒得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但出于负责任的心理,他得给方尾尾一个适当的交待。
“我的心路历程,你不用知道。”方尾尾也少见这样耐心的时刻,就等着江云承能不能给出一个慎重的让人满意的答案,最终开口时,第一句显然让对方不那么满意,但他在女孩子扬着眉毛开骂前继续说道,“但我问心无愧,我不会伤害他,不会背叛他,你可以等着瞧。”
怎么能有人把真爱宣言说得跟挑衅一样的,方尾尾愣是被憋得一时半刻没张得开嘴。
“假大空的话谁都会说,凭什么信你?”方尾尾气冲冲地说,“等你没做到的时候就晚了。”
“我向来说到做到。”江云承硬邦邦地说,“要证明也是给苏和证明,你在一边看着就行。”
他说完,终于后知后觉,看向又开始咬着嘴巴生闷气的女孩子,怀疑地问道:“你……喜欢——”
“喜欢过!”方尾尾直接抢过了话头,承认道,“过去式,我现在是以妹妹的身份关心我哥,不是跟你情敌较劲。”
说完,女孩子重重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挑剔地扫视眼前这个人。
原来打赌挑告白对象的时候,她还觉得江云承又野又帅,怎么看怎么带劲,但现在作为一个前任暗恋者兼妹妹,再看这个之前声称是朋友的现任追求者,就跟个大尾巴狼似的怎么看都不顺眼,总觉得苏和的精明都喂了阿瓜,怎么就引狼入室了。
江云承则因为方尾尾意外的坦率忘了之前被质疑的不快,傻愣愣地瞪着人家姑娘,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少了个潜在对手。
他咳了一声,说:“你……呃,挺惊世骇俗。”
他原本想说方尾尾眼光很好还挺有勇气,但难免有自吹自擂的嫌疑,干脆拽了个词,结果用的似乎不太对。
方尾尾眼睛登时瞠得圆圆的,没好气道:“没你惊世骇俗,大男人追我哥,也好意思。”
江云承抬头望天,语气平板:“啊,这个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
“什么意思,你考虑了各种能不能和我哥在一起的因素,但就没想过同性恋能不能被接受?”方尾尾提高了嗓门,惊觉有人在看才又低下声音,古怪地瞧着江云承,“……不过怎么说呢,我居然不奇怪你是这种人。”
“哪种?”
“就是不把世俗偏见当回事儿的那种……”方尾尾纠结着用词,觉得怎么都形容不准确,急了就一拍桌子搪塞,“哎呀!你意会一下!”
江云承看她说这个还没之前听他承认喜欢苏和生气,不禁问道:“你不介意?”
“介意啥,你是个男的喜欢我哥?”方尾尾冷哼一声,眼带不屑,“我又不是老古板,都0202了,就算社会宽容度还是不太乐观,但毕竟开放多了,不说家庭背景,我哥个人条件这么好,碰见呆头男总比渣女强吧。”
印象中方尾尾一直对苏和直呼其名,今天倒是全程以一个“我哥”来示威,还真是来者不善。
江云承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凶道:“你说谁呆?!”
方尾尾翻了个白眼,托着下巴没理他,继续自己的理论:“这么说吧,你要是真心对他,谁管你男女,况且——”
她卖了个关子,似乎是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噘着嘴补充道:“输给你这种硬邦邦的男人,比输给不明不白的女人舒坦多了,起码先天性别是老天爷注定,颜值才华气质这些东西,都没法给自己找理由。”
江云承不懂这种奇奇怪怪的逻辑,但对女人的直觉很敬畏,他提出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之前怎么看出来的?”
他跟方尾尾拢共没见过几次,每次也没说多少话,当时方尾尾到自己家里过了一个小时都不到,就看出来他那点小心思,实在很匪夷所思。
“因为你看苏和的眼神啊,我可太熟悉了,你还没见过他的时候我就那么看着他了。”方尾尾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把早就喝空的杯子向前推了一截,“我能再点别的东西吃吗?”
江云承说不上来心里这股别扭的感觉是什么,女孩子说那话的时候没看他,轻轻松松就揭过了那些青涩的少女心事,反倒在最后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眼巴巴瞅了他一眼,好像甜品比苏和还重要。
但他点了点头,看方尾尾欢天喜地地伸直胳膊招呼店员来点单,只觉得女生的心思真难懂。
点完单的方尾尾又百无聊赖地趴下来,玩了会儿桌上的菜单立牌,突然开口道:“我爸是个作家你知道吧。”
江云承不明所以,对这个看起来和今天的主题毫不相干的话题谨慎答道:“嗯,苏和说过。”
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时候他特意强调信息来源是苏和藏着点以牙还牙的意思,方尾尾对男人这种斤斤计较的地方嗤之以鼻,选择不跟他一般见识。
她坐正了一点,说道:“我爸是个有点厌世的人,成天对我们娘俩爱答不理的,就闷头搞他的创作,要不我妈也不会受不了他离婚,我被判给他是我自愿的,因为我觉得我妈很容易能开始一段新生活,但我爸就剩我了,爷爷奶奶都懒得劝他。”
江云承还是没明白这些话对他说的意义在哪,但他没出声打断方尾尾。
“我是想说,别看我爸平时对亲闺女挺不上心的样子,但他也干过不少让我念着他好的事。”方尾尾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长篇大论让人很不耐烦,所以加快了点语速,“总之就是,我小时候他给我写了好多童话故事,未公开发表,只属于我的那种。”
江云承更困惑了,皱着眉毛看过去,一脸的问号。
“其中有一个故事,我觉得必须讲给你听一下。”方尾尾清清嗓子,用一种读小学生睡前故事的语气讲述道,“有一只刺猬,它很喜欢狐狸,每天都跟在狐狸屁股后面看它打猎,但狐狸从来不正眼看它,直到有一回狐狸背后粘上很多苍耳,自己够不到,刺猬帮它用刺摘下来,狐狸才认可刺猬。”
“狐狸在森林里有一座磨砂玻璃房子,特别漂亮,所有动物都能在外围参观,但除了狐狸自己,谁都不被允许进去作客,刺猬自认为是狐狸唯一的朋友,但也没这个资格。直到有一天,刺猬发现有只狼狗和狐狸一起在房子里说笑,它才知道原来狐狸是会把私人空间开放给某个谁的,但刺猬问起来,狐狸和狼狗却只会相视一笑,他们对刺猬很友好,但刺猬永远也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是因为什么。”
方尾尾调皮地眨眨眼,自顾自笑起来,说道:“现在我觉得,我就是那只刺猬,苏和是狐狸。”
“而你。”她看向一动不动的江云承,意有所指地说着,“就是那只半路杀出来的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