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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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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怀信正叼着烟准备一出医院就点着解瘾,生生让江云承这一句哥给钉在了门前。
他回头把烟拿下来,稀奇又嫌弃道:“你小子挺会攀亲带故啊,你这么占便宜苏和知道吗?”
说着,他往回走了两步,挠了挠头顶的头发,“叫叔,然后带什么话,别太长啊,记不住。”
干警察的怎么可能记性太差,纯属怕麻烦,江云承能听懂潜台词,也从善如流改了口:“杨叔,跟他说你分身乏术,让他最好来医院跟我待着你一起照看,不然很危险。”
杨怀信琢磨了一下他这番话,顿悟道:“好小子,拿正事当借口徇私,还利用我啊,你咋这么大能耐,咱俩很熟吗?”
实际他这一个“咱俩”出口,基本就答应了,谁让他热心且仗义。
江云承坐正了点,什么也废话也没说,居然低头弯腰鞠了一躬,郑重道:“谢谢杨叔!”
好家伙,这嗓门儿,杨怀信给震了一下子,把烟又叼回嘴里。
“得,反正能一块看着你俩我也不吃亏,小孩儿心事还挺多。”他答应下来,嘟嘟囔囔地往外走,思索起了自己适应良好的叔级定位,觉得莫非这就是年龄差代沟,“青春期小孩儿都这样?”
杨怀信倒是没吃苏和的闭门羹,但苏和显然采取的也是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并不想没事去医院待着。
“我又不能睡在医院,真有危险,两头跑还不如窝在家里,何况我妈那边……”
杨怀信叹口气,知道苏和说的在理,他本来也没把江云承那种强人所难的要求当圣旨,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从他这两天屈指可数与苏和打照面的时间里都能看出来,这个孩子状态不好,并且在伪装情绪,粉饰太平。
“我不强求。”他最终说道,“案子已经在收网了,按说他们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找你们麻烦,但凡事有个万一,保险点总没坏处,你妈那边我会照应,问题是你。”
“我能照顾我自己。”
杨怀信对苏和这套说辞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他快被这小孩儿油盐不进的固执搞毛了。
“苏和,你看,我跟你是邻居,健身房那会儿也算半个同事,现在还是证人和保护者,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我知道你不是那类麻烦人倒苦水的娇气孩子,但是人不能憋着,我都会关心的问题,你觉得你朋友能心安理得不管吗?”
苏和沉默着,第一反应居然是夸江云承真有本事,这就策反了一个帮手,虽然技术上讲杨怀信和他也不存在什么阵营归属。
“你知道你在无意识发抖吗?”杨怀信突然问道。
苏和一惊,立刻收回了扶着门框的手,但也很快认识到了这个行为的欲盖弥彰之处。
“这两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先睡会儿吧,我就在对面,有事敲门。”杨怀信知道不能逼他,退让一步,但还是没忘了使激将法,“虽然加上今天我就见过那小子两三回,但是也能看出来你要是不露脸,他明天就能从医院跑出来堵你。”
他伸了个懒腰,从苏和的门前退开,转身掏钥匙开自家门,感叹道:“我还想有机会跟他打打拳,多好的苗子啊,要是残废了咋整。”
说给在场唯一听众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杨怀信得到的回应是一声沉重的关门声,苏和把自己封闭回了独自一人的空间。
苏和回到客厅,但只能想到陌生人占据这里讨论犯罪行为的场景,回到卧室,又想到他跟方尾尾被近乎囚禁的困在此处,虽然时间很短,但造成的精神压力不可忽视。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环境安睡。
从昨晚回来之后他就把手机静音,只主动联络过邢励茹确认乔颜的安全,好在那边似乎并没有意外情况发生,他简单向邢励茹讲述了这两天的遭遇,把邢励茹吓得够呛,但他们一致觉得在非必要情况下不告知院长,以免造成负面影响,而导致院长不愿意再收留乔颜。
他也请求过假如警察能施加一定保护,要在暗中执行,这方面他很庆幸负责人是杨怀信,至少是个他相对熟悉的面孔,但显然现在杨怀信更关注自己的动态,对此苏和有些烦闷,但也能理解,毕竟他这两天的情绪难以掩饰,很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想到杨怀信替江云承说的那几句话,他不禁更是五味杂陈,江云承说得对,他又活回去了,先前那些不涉及根本的谈笑风生被他轻易忽略,一有风吹草动,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排斥外来关注,努力封闭自我。
这样的态度无疑会伤害江云承的感情,但他控制不住本能选择。
苏和缩到床头一角,拿起手机检查信息,他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的暗淡光晕投射在脸上,让他颇为深邃的眉眼笼在一层阴影下。
江云承给他发了不少信息,各种各样的话题,多数围绕佟奶奶那边的进展,多亏了宋扬和赵一刚的跑腿,苏和知道他避开了这两天的事情,但因为苏和一直没有回应,所以他最终还是拿出了打感情牌的杀手锏。
……:外婆很自责,因为她没问过我就把碗交给别人,耽误了营救。
……:我也在想,要是我早点去古玩市场找卖家,是不是能规避掉这些,虽然阿瓜会难过,古董也可能追不回来,但起码你们……我们不会遇到这堆破事。
……:抱歉,我以为我很擅长打架,但那时最先被放倒了,害你脏手。
苏和无力再看下去,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中,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质问,江云承凭什么道歉?又不是他的错,但他却在把责任大包大揽,也许苏和确实是被卷进来的无辜受害人,但江云承这种揽罪方式明显没有道理。
要是这么追究的话,苏和在最先发现了躲藏的阿瓜,岂不是一切厄运的源头?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他们只是倒霉,不好的运气环环相扣,导致了这个并不皆大欢喜,但至少也没无法挽回的后果。
等意识到的时候,苏和才发现自己居然掉了一滴眼泪,但仅此而已了,他的眼眶又酸涩又干涸,唯一的泪痕也被他埋头的动作抹消在衣料里,那些压抑的悲伤和恶心悉数被遏制在胸口,发不出来,消不下去,难受得厉害。
微信里又冒出几个对话气泡来,即便静音都错觉能看见那叮叮咚咚的动静,江云承也许是想讲一些轻快有趣的话题,于是说起了关于杨怀信的经历,好像把平时嘴里省下来的话都付诸文字,试图以此与苏和交流。
关于杨怀信真的是个警察这事,刚刚苏和从本人口中得到了简略的叙述,这也造成了苏和现在对杨怀信比起之前的半生不熟,变成了更想避开又想求助的矛盾心态。
归根结底,自父亲出事,他对警察就存在一种强加自我的天然心虚与畏惧。
而现在,有关于那个以罪犯身份死去的父亲,被另一个罪犯以一种嘲讽、轻蔑,满含恶意的方式提起。
在江云承面前。
一直以来隐瞒的过去被拆穿,他避之不及的梦魇再次苏醒,从未愈合的陈年伤疤被揭开渗血,这无疑对他造成了很大打击,几乎瓦解他的意志,事实证明他有一瞬间失控了,也许那时拼尽全力攻击暴徒是自救的唯一手段,但就心态而言,苏和在事后仔细回想过,那时的自己,无疑是被怒火与恐惧填满的,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已经挥出手中的凶器,然后沾了满手鲜血。
醒悟之时,只有无尽的空虚与胆怯。
江云承还在不厌其烦地给他发消息,苏和甚至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如此执着,假如那是他天生的品质,那么为什么他执着的对象偏偏是自己。
苏和终于动了动,在输入框里打下江云承三个字,可下文却迟迟没有出现,正如他混乱的思绪,那个名字之后应该跟着的内容是什么,他自己也毫无头绪。
也许他只是想反复咀嚼那个名字带来的某种莫名存在的安全感。
他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那个带着热度的人名。
一种不安驱使他放弃这种来路不明并且不知期限的安全感,苏和知道,一旦染上某种习惯,再想摒弃无异于剥离本能,必然会违反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为之痛苦。
但苏和也鲜明地感知到,至少此时此刻,他不舍得。
江云承一定紧紧盯着手机没有放过一眼,因此没有错过那个如同捷报的“正在输入”字样。
……:苏和,你说话。
……:我知道你在,说话。
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打电话吗?
……:我能打电话吗?
这一瞬间的鼻酸让苏和忍不住迅速捂住脸,依靠手心的外力才勉强止住汹涌泪意。
江云承的言辞带着一贯近似命令的硬气,字里行间却无一不是隐匿背后的柔软,转而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以免刺伤他为之困惑却无比忧虑的,苏和的一切情绪。
他本不需要这样如履薄冰,他应该张扬肆意,谈笑风生,而不是躺在医院里束手束脚地想着怎么安慰一个悲喜无常的失意者。
苏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必于心不安,又一遍遍反驳自己这是忘恩负义。
他最终主动拨出了江云承的号码。
江云承几乎是立刻接起来,急促的呼吸声在通往苏和耳朵的一瞬间被强行平复过来,他猜测江云承是不希望让他的焦躁影响自己。
“苏和。”江云承的声音还是很闷,带着一种懊恼和讨好。
“江云承。”苏和也回以一声呼唤,尽管他觉得自己语气如常,可江云承恐怕还是勘破了其中的脆弱。
因为下一刻,他说道:“苏和,没必要忍着。”
“哭也好,只有你自己知道的话也好,宣泄出来没什么丢脸的。”
苏和听着,呼吸轻微,似乎想了许多,也似乎什么都没想。
江云承全然不在意他的自我斗争,抛出一个足以让苏和丢盔弃甲的问题。
“如果不后悔有你这个朋友,就多听你说说话——苏和,你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吗?”
苏和蓦地一滞,猛然惊喘一声,又被他捂住嘴压抑在掌心里,槐树、秋千、双杠,一切旧日的场景悉数涌来,他还记得江云承的承诺。
而现在,耳边的电话里,江云承一如既往,对他坚定不移地说道:“就算你忘了,我也没忘。”
“而且重申一遍,我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