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16、第 16 章

　　“言而无信。”发完消息，苏和吹着四月渐暖的晚风，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态，江云承跑了，他也只能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卑鄙无耻。”
　　还蠢得要命。
　　但到底没把江云承从列表里踢出去。
　　删除也要好几个步骤呢，浪费时间。
　　“呵。”
　　苏和最后冷笑一声，把手机塞回了裤袋。
　　另一头的江云承正好碰上上班族的加班晚归高峰，想快也快不了，一步三蹭地随波逐流上了地铁，找了个末节车厢扒着吊环靠边站了。
　　看见苏和消息的时候他差点把本来就摔花了屏的手机又砸地上，没别的，心虚。
　　打架的时候他确实把手机掉了，但最后在草丛里捡着了，屏碎成蛛网状，开机也不太灵光，好几个按键失灵，又甩又拍地抢救半天，自动关机了。
　　也就那么一秒吧，江云承真的是灵机一动，闪过了一个不太光彩的念头。
　　其实直接说手机坏了也并非不行，但江云承当时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脑回路拐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他怕自己手机没眼力见儿，万一说坏了，苏和拿过去确认，它又恢复功能了呢？岂不是露馅。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选了个最保险的说辞，丢了，没了，不见了，永绝后患。
　　没想到成也这颗脑子，败也这颗脑子。江云承栽在了自己续航能力不太行的小聪明上。
　　他就是路上没死心，又拿出手机摆弄了几下，没想到还真就回光返照了，点开微信也是想提前给赵一刚说下他得借宿一宿，至于通过自己从苏和手机上发的验证，根本是下意识行为。
　　由此可见，得意忘形要不得。
　　江云承一万个后悔，也不敢再胡扯，认认真真道歉，发了几条，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所以赵一刚开门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头顶阴云密布，脸上消沉不已的江云承。
　　“怎么了这是？”
　　江云承幽幽看他一眼，霸占了赵一刚屋里最舒坦的懒人沙发，愁眉锁眼把事儿说了一遍。
　　当然，还是惜字如金的版本，但这不妨碍赵一刚听懂，并且无言以对。
　　鉴于宋扬跟赵一刚挂着语音打游戏，他也一字不落地听全了，随后对此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无情嘲笑，实属塑料兄弟情。
　　“不是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宋扬的感叹号有如实质，疯狂扎在江云承身上，“你说你平时多老实一人啊，人狠话不多的，怎么突然就会耍手段了？”
　　“哈哈哈哈哈关键是人家上当超过五分钟了吗，你就自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扬笑得好大声，赵一刚看着眼前表情越来越郁闷，但气场也越来越狂暴的江云承，立马掐断了语音，保命要紧。
　　“咳咳、”赵一刚起了个头，正色起来，“那什么，要不道个歉，咱能屈能伸，何况本来也不占理是吧。”
　　宋扬又打电话过来，赵一刚也给掐了。
　　“道了。”江云承低声说，“没回。”
　　惨，但不冤。不过江云承真的是上心的不行，这一出出的追女朋友呢。
　　而且还是小学鸡行为，智商税真是少交了，咋这么熊呢。
　　赵一刚敢这么想，但没打算扎江云承心。
　　他往江云承身边坐下，瞅着人拿着个破手机戳弄，某种层面来讲，这手机也是罪魁祸首了。
　　“是不是手机坏了收不到消息啊？”
　　“没。”江云承皱了下鼻子，“二扬的狂轰滥炸我能收到。”
　　“额……”赵一刚汗颜，果然看见江云承的手机虽然反应迟缓，但确实有一堆来自宋扬的消息浮在微信最前，江云承怕是被烦的想拉黑，都点到页面里了，又退出去，把手机扔一边了。
　　行，没见色忘义，赵一刚暗自为宋扬抹了把辛酸泪，叹口气：“那人把你删了没？”
　　江云承眼睛一亮，把手机拿回来，又发了个“对不起”，前后数条都没有红叹号。
　　有戏！
　　赵一刚看着自家兄弟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甚至朝自己笑出一口大白牙，感觉没眼看。
　　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江云承对苏和的态度，简直可以位列燕青十大未解之谜魁首。
　　宋扬再打电话的时候，江云承的心情已经没那么低迷，赵一刚见他点头也就接了。
　　宋扬第一句就是：“我靠赵一刚你这是助纣为虐！他至于吗！老子生气的时候咋没见他这能折腾呢！你还挂我电话！”
　　“哎哟我去。”赵一刚东北味儿都给逼出来了，“你别搁这儿裹乱了行不行，少说两句能死啊。”
　　“卧槽你到底跟谁一边的？！”宋扬悲声控诉，“大承无视我消息！你挂我电话！我能忍？”
　　“平时你话唠的时候我俩也这么干的，还不是因为你太能叨比叨。”赵一刚揉着后脑勺，脑仁嗡嗡作响。
　　那头的宋扬一口气没提上来，真的有点被伤到了，正要破口大骂，就听见赵一刚突然放低了声音，很严肃地跟他说了句：“我回头跟你说，谁也没嫌你，就是今儿大承在这，有些话不好当面说。”
　　趁着江云承去卫生间擦洗一身脏污，赵一刚姑且稳住了炸毛的宋扬，放下手机又开始唉声叹气地愁江云承这边，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被迫代入了老妈子角色。
　　这事儿急不得，他也只能先给投奔自己的好兄弟打地铺。
　　晚上江云承躺地铺上，再一次失眠，在黑暗里摸着手机上的裂痕数数。
　　手机突然在他手下震了震。
　　江云承一僵，立马拿起来解锁，屏幕光照亮他的脸，又因为黑漆漆的环境暗下去。
　　他看见微信提醒，但手机又开始不听使唤，好半天打不开对话框，急得他想把手机往地上嗑几下，仿佛能嗑出个新的来。
　　好在最终没掉链子，江云承如愿等来了苏和的回复。
　　悦色：嗯。
　　啥？江云承跟突然要做不知所云的阅读理解一样，先是茫然，再是费解，继而犹豫不决。
　　嗯是个什么意思？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虽然嗯一般表示肯定，但这么简短的回答，前情又是江云承一连串的道歉，很难说他是接受道歉，还是单纯表达已阅。
　　江云承忐忐忑忑，打字问：还生气？
　　那头回：你觉得呢？
　　江云承确信无疑：还气。
　　虽然苏和回复间隔不短，但总算没有弃之不理，两个人真就一人一句聊起来了。
　　悦色：没有。
　　……：你应该生气。
　　江云承这句发过去，那边好半天没动静，半晌过来一个省略号，跟江云承的微信名遥相呼应。
　　苏和无语的反应情理之中，江云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认错态度良好。
　　……：不是有意，但确实骗了你。
　　……：抱歉。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变回名字时没新消息过来，又显示正在输入，这回没落空。
　　悦色：算了，也没必要。
　　江云承对苏和嘴里的没必要三个字如临大敌，顿时感觉要遭。
　　……：有必要。
　　……：没必要生的气，是对无关的人。
　　……：对我，有必要。
　　苏和没再回复，直到天亮江云承都没能再等来一个新的“正在输入”，而手机电量也就此告罄，也许它的使命就到此为止了。
　　江云承的心一点点沉寂下去。
　　他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被他一个不小心，放远了。
　　气馁，懊恼，和古怪的类似委屈的情绪。
　　苏和筑起的高墙不粗粝，反而万分平滑，高高耸立着，谁都能摸上一把，却永远难以借力攀爬，窥探到墙内的世界。
　　江云承用了多大的耐心和毅力，才找到一块凸出的砖石，他没有急着踩石而上，反而小心翼翼地试着撬动它，居然真给他豁开一个小口，勉强触及到了墙内一点微弱的气流。
　　事后他应该把砖石归位，博取信任，长此以往或许就能被允许进入，但他自作聪明，归置砖石时留了一道缝隙，于是主人亲手把它严丝合缝地堵住了。
　　前功尽弃。
　　江云承丧的不行，迁怒于手机，压根没打算换新的，旧手机就扔在床头柜，要死不活的居然也没完全报废，但江云承也没心思捣鼓，过了几天不见面就失联的日子。
　　直到某个普通的晚上，江云承的破手机来了新提醒。
　　悦色：一中正门左拐，两个路口。
　　是苏和的微信消息，说不意外就昧心了。
　　江云承捧着手机，静止了足足一分钟，然后谨慎地发了个问号过去，感到嗓子有点发紧。
　　虽然苏和主动发消息是意外之喜，但没头没尾的他也摸不清对方意思，不能大意。
　　悦色：路边的手机店。
　　悦色：有你手机的同型号。
　　现在买个手机，哪里需要找一家特定的店，何况江云承的手机也不是什么小众型号，也不是非得为了瞒过外婆买个一样的，再不济网购一个送朋友家也费不了多大功夫，可苏和就是拿这个由头，主动联系了他。
　　这事就算翻篇了。
　　江云承说不上多么如释重负，毕竟早在一次次接触苏和时，他渐渐就有了种类似觉悟的感触，想走进这个人的安全区，就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现在顶多算个阶段性胜利，值得鼓励，但不能掉以轻心。
　　攻略苏和，对江云承来说，本质的意义绝不像他们的初次交流一样更近似一时兴起，现在回顾一下，江云承更乐意称之为抓住时机。
　　自打见过翻墙而下的苏和，而他下意识伸手开始，冥冥之中某种潜在的共鸣已经在逐渐显露，起初并不起眼，却随着无数个巧合与有意为之，变得愈发鲜明，江云承莫名笃信，早晚有一天，这共鸣会破土而出，声势浩大，在他和苏和之间形成一种牢不可破的联结。
　　现在他还不能确定那时的他们会成长出何种面貌，会达成多么深刻的关系，但他希望他们能为彼此做到一些，可以看到长久的人生里，并非都是苦难庸碌的事。
　　悦色：回来碰见你外婆，说你手机坏了不知道修也不知道换，很不方便。
　　悦色：万一找不到人，让老人担心不好。
　　苏和又是接连两条消息发过来，江云承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回，赶紧打字。
　　键盘有几个按不动，他只能换手写，鬼画符一样的笔画识别困难，又多花了几秒。
　　……：明天去买。
　　……：你什么时候碰见我外婆？
　　江云承并不记得外婆有提过和苏和巧遇的事，但今天他在外面吃的饭，一到家就回屋了，外婆如果出去散步回来见自己窝在房间，确实很少打扰他的私人空间。
　　悦色：今天。
　　江云承一想，外婆向来是饭后散步，跟苏和的时间对不上。
　　……：晚自习呢？
　　悦色：请假了，有点事。
　　江云承就明白，这个有点事不能问。
　　吸取教训，他不会再冒进了。
　　但不问，话题就终止了，他实在不太擅长聊天，苏和也不像有继续谈话的意愿，他只好打住。
　　……：那你早睡。
　　生硬的不行。
　　他又发了个晚安过去。
　　悦色：晚安
　　江云承盯着篇幅不长的聊天记录来来回回看了一会儿，对着苏和的微信名字想，有机会得问问什么意思。
　　还有苏和的头像，一片灰蒙蒙的纯色，看着怪压抑的，最好也建议他换掉。
　　比如换成猫就不错，他还能友情提供小小宝的私房照。
　　他这么一想，突然来精神了，顶着破手机迟缓的反应力翻了翻相册，居然真给找出来一张当初闹着玩做的小小宝的表情包来。
　　小猫趴在空调顶高高在上地俯视下来，眯起两只大眼，嘴巴弯弯的，整个猫的表情看着莫名嘲讽，当时他拿来怼宋扬，还在上面P了个“呵”上去，相当高冷且不屑一顾。
　　太符合苏和的气质了。
　　但等他兴冲冲地想把图发给苏和时，前不久发生的事如冷水当头泼下，给江云承浇醒了。
　　才刚刚破冰，是不是不适合开玩笑，苏和跟小小宝不对付，他发这个是不是有挑衅嫌疑？
　　“啪。”
　　江云承一巴掌盖住眼睛，瞬间觉得自己婆婆妈妈，谨小慎微的样子丝毫没有曾经的砍崽气质。
　　然后他跑去客厅，摸黑对着猫窝拍照泄愤。
　　破手机哪儿哪儿都不好使，闪光灯却亮得像探照灯，把小小宝吓醒了，挠了江云承一爪子。
　　江云承这才结束犯病，灰溜溜回房睡觉。
　　小小宝在黑暗里狂怒，开始了夜间跑酷。
　　至于第二天外婆是怎么连人带猫一起教训的……
　　江云承觉得，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