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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丰水台巷 ...

  •   黑夜尽头,会是什么?是光明吗?
      “秋风有信,凉月无边,我思君岁月累年;暮路无归,菩提有根,少年上楼听雨恨。红尘歌,徒生恼,不如了去世俗烦,做一对快活好神仙。嬉笑怒骂沉入海,笑你痴,笑你贪,笑你妄图相濡以沫,到底是空梦一落。”
      清河市最近推崇传统文化,不知是哪个领导突发奇想,想要修建一处专用来推广古风歌曲的小阁楼。小阁楼免费附带一个小亭,栏杆刷上红漆有模有样,取名为“听雨阁”,有内味在里边,尖耸的屋顶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根藐视上天的绣花针。
      该绣花针小归小,背景来头比谁都大,最后登上清河市4A风景区名单,令外地游客流连忘返。
      这是报喜不报忧的媒体宣称的。
      一路过来门可罗雀的情况,想必这群人从来没有遇到过。
      毕竟海报上宣传的场面浩荡:人山人海,比肩接踵,热闹的不行。
      为了证明白台工作人员的公正清廉,以及表明纳税人的钱没有白花和乱花,最后他们索性雇了一个不知名的小乐队,叫什么“吹雨团”,整天奏唱一些伤春悲秋毫无营养的“歌曲”。
      咿咿呀呀跟吊着最后一口气似的的古风歌曲,不加几句戏腔在里面,凸显不了推崇传统文化的意图。
      小乐队的主唱功底不好,唱起来跟鸡叫一样,难听得使许慎双耳主动自闭。
      偏开车的杨挺听得欢乐,时不时跟着哼唱几句。
      许慎知道他是听雨阁的常客,明明一个三本院校毕业的大学生,硬是扮成文艺青年,把自己凹成一个浪子回头的深情人设,去勾引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玩摇滚的那一类粗犷男青年,早就勾不住这群爱精致的小姑娘。
      据杨挺说,雅痞才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那款。女的早知道张某玲,男的早知道徐志某。你要有忧郁的眼神、沧桑的胡子拉渣,让人远远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有内涵的男人。别的不说,内里一定要有国学内涵拉高档次,最低也得会背几首流传度不那么广的《诗经》。
      什么“青青子衿”,早就烂大街了。
      如果你渣,那就请你渣的深情。女人都喜欢做那个能使浪子回头的英雄。
      杨挺是这样跟他说的。
      估计是许慎很少出门跟人交谈的缘故,对现在单身青年的行情不那么熟悉。
      杨挺在绿灯即将熄灭的前一秒飞驰过人行道,右手取下叼在嘴上的香烟,往窗外掸了掸烟灰,从后视镜里觑许慎,“哥,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我们这一辈里面第一个定下来的,订了婚就结婚,然后就可以养孩子。时间真快啊!”
      杨挺是许慎舅舅的儿子,只比他小上半岁,今年二十六,单身。
      不过浪是真浪,脚踏几只船的刺激事没少做过。但他比较有能耐,从来没被抓个现行,还能悠哉游哉地踢掉一只只不爱的旧船,重新勾上新船。
      刚上大学时,许慎和杨挺就立下贵族身份到三十岁陨落的远大目标。
      现在,只有他杨挺一个人乐守单身阵营。
      杨挺说他愿意做个只谈恋爱的臭流氓。
      许慎翘起一只脚,抿嘴没有答复他。
      狠吸一口香烟,在肺里轮转一圈,慢慢吐出来,感受经过你五脏六腑洗涤过的味道,杨挺掐灭烟火,把剩下一半的香烟扔出窗外。
      烟雾缭绕,许慎的五官在一片朦胧中显得尤为立体。
      他终于开口:“不要乱扔垃圾,城市美化靠你我。”
      “我的亲哥,都成年人了,小时候我随地小便你都没有说过什么,长大了还管我乱扔垃圾,当时我和白……”这不是个美好话题,杨挺赶紧刹住,“今天你——”
      还没等他说完,手边“嗡嗡嗡”振动声响起:有人给他打电话。
      是他姑,许慎亲妈。
      杨挺瞥见许慎听到铃声后周身不自在,知道他手机又关机了,便摁下接听键,果然听见他姑在电话那头轰炸:“淼淼,许慎是不是在你旁边?”
      淼淼是杨挺的小名,命里缺水,所以他有个波涛汹涌河水泛滥的小名。
      “对,就坐在我身后。”
      电话那头,杨守娟松了一口气,也不管她儿子会不会在意,跟杨挺一通抱怨:“订婚前晚玩失踪,我打他电话打了一早上,先是没人接后跟着是关机,我人到中年,居然焦急得长出一颗青春痘来。淼淼,你以后可不要学你哥,脾气阴晴不定没人喜欢的。”后面噼噼啪啪跟放鞭炮一样,砸出一长串话来。
      杨挺耐心地听了,关键时刻插“嗯”“啊”的字眼进去,表示他有在认真听。回身歪着头观察许慎,见许慎回视,他无奈地耸肩。
      许慎很久没有和他妈好好说过话了,原因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用几句话可以概括解释得清楚。
      难得遇上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晚辈,杨守娟说个没完没了,趁机大倒苦水。
      杨挺偷偷瞄了自己这个表哥一样,叹了一口气。
      曾经,有个人,很喜欢许慎,要了命的那种喜欢。
      亲妈打来的关心电话,许慎一点表示也没有。他昨夜不知道躲到哪里通宵去了,双眼红肿,此刻正闭着眼假寐。
      清晨的凉风夹杂水汽,迎面可以感受到那种湿润,吸入肺腑,让人心情无比沉重。
      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订婚啊。
      杨守娟还在电话里说个不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为他好,谁会为他好?再说了,作为独生子,就得有独生子的责任心,该承担的责任必须担着。淼淼,你说是吧?”
      “那是当然,为人父母,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儿女。”杨挺转动方向盘,白色奔驰向右转,开进一条小巷子里。
      “滴滴——”后面的车主在不耐烦地按喇叭。
      杨守娟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喇叭声:“淼淼是在开车么?那我就不打扰了,但你务必要把你哥给带过来,就算把他腿打断也得带过来。”她说的郑重无比,不知道内心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杨守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亲儿子不待见自己,句句话里都提到许慎,但就是没有和自己的儿子真正说上一句话。她知道,如果没有必要,许慎这辈子都不会开口叫她妈。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那双眼神坚定的眼睛浮现脑海,杨守娟似乎还能听见他说出的话多么地铿锵有力。她好生交代杨挺,放下了电话,喃喃道:“我自认自己没做错,这原本就是世间不允许的啊。”
      “许老夫人!”有人在叫她。
      因为订婚宴的事。
      “欸,来了。”
      杨挺这边贴心地挂断电话,跟着导航往前开车。
      许慎在舒适的后车座扭了扭身子,蹙着眉醒了过来。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人背对着他,在路上行走。他追了上去,努力了好久,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
      杨挺看了看腕上的表:“哥,还有半个小时才到,你再睡一会。今天你是主角,得把精神养足。”
      他这位表哥,从昨天起就怪怪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要知道女方提出订婚的时候,他可没有出声反对过。
      这是怎么了?
      问他,他肯定也不会回答。杨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哪个人没有自己的心事呢?
      再往前二十米,往右拐就能出去。
      此时街边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就是一大群人迅速围成一团,形成一个密实的人体护盾,屏蔽现场情况,把小小的一方天地,划分为两处地盘。
      有人在吼:“跑什么跑?做了错事就该承担责任。法治社会又怎么了?打了人就想开溜,没那么好的事!”
      原来是琐事引起的纷争啊,没什么看头。
      街边小混混打架而已,很快就会有人出面平息。
      果然,杨挺看见有人举起手机报警:“是110吗?这里有人挑事。啊,地点是在古罗区的丰水台巷……”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就被一光头大汉夺走,狠狠地摔在地上,机械零件碎了一地。
      “多管闲事的人活不长!你他妈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给老子滚!”
      其他想要上前帮忙的人纷纷缩脖子,加快脚下奔跑速度,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丰水台巷,清河市出了名的老街。
      房租便宜,里面杂居的大部分人都是外地务工者,也是小混混们最喜欢逛的地。清河市本地人但凡手中有点子钱的,都早早从这个地搬了出去。
      不见天日的老鼠有阴沟可以躲藏,软虫在湿滑的青苔里蠕动,这些讨人厌的生物都有安居之处,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怎么没有?
      丰水台巷以自己的坏名声在清河市成功闯出一席位置。
      在这里,好勇斗狠的流血事件以一日两三次的高频率出现。当地警察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能化小化了就是最完美的结局,只要没闹出人命,都是平和的氛围。
      所以在清河市渐渐形成这样一条鄙视链:本地人歧视外地人——外地人瞧不起又害怕好逸恶劳的小混混——小混混欺负靠力气吃饭的务工者——务工者欺压猫狗生物。
      弱小者永远处在被欺负的一方,除非他们能反抗。
      有句话描述得很鲜明透彻:丰水台巷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里是觅食的猫狗都不愿意去的地,只有苍蝇老鼠喜欢光顾。
      不知道指的到底是人,还是真的只是老鼠。
      自己亲姑不停催促,杨挺没有办法才选择这么一条路:谁叫从这里面拐进去更近呢。
      “啊杀人了杀人了!”尽管这种事每天不止上演一次,胆子小见识少的人还是会被吓得尖叫逃跑。
      “多大点事,不就流点血。瞧你这怂样,怪不得你家老婆会被别的汉子骑,估计你在床上也威风不起来吧哈哈哈!”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提起逃走那人的衣领,把他丢进人群中心。
      荤话不忌口,专挑别人痛处使劲戳,这是丰水台巷小混混独有的说话方式。
      杨挺蹙眉,脚踩着刹车,神经紧绷,准备找个时机冲出乌泱泱的人群。
      少惹事,当心引来一身骚!这年头,热心市民可不好做。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些事就该交给那些飨纳税福利的人来管,纳税人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清河市古罗区的治安差不是一天两天,早知道五年前闹出那么大的人命,因为嫌疑人背后势力太大,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当事人硬是从铁板铮铮的凶手洗白成疑是嫌疑人,最后被媒体形容为无辜市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关系一层套着一层,说不定下个被牵下马的,就是那个提出解决问题要求的人,谁还敢真的查下去?
      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是让清河市的娱乐行业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红灯区明晃晃地开在白台机构旁边。
      清河市的人们好像被植入一种奇怪的理念: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及时享乐纵欲才是真。这样的观念,不知道滋生助长了多少扭曲的罪恶心理。
      杨挺揪住时机,正要加速往前赶去,不料被人群中一个冲出来的不怕死的人拦住去路。
      “妈的!”他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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