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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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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終わらない続く世界
2002年东京
到了晚上,这座城市也不知疲倦。
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互相交错,和流光四溢的灯火相互辉映。虽是寒冷并未完全消融的初春,也还是有穿着各种时髦短裙的少女穿梭街头,街灯和商场上的电视广告闪烁在夜色里,与往常一样,昭示着这座城市大街小巷的不眠夜。
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夜色下的高楼上,一只纤长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七星KENT烟盒中取出香烟,点燃。手腕处露出手套无法包裹住的部分皮肤,有些苍白。
刚刚在这里完成工作的昴流俯身看着下面的灯火辉煌,嘴边缓缓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身边。
自从那个人离开后,抽烟已没有了任何意义。但是渐渐地,抽烟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像那只眼睛继承了它主人的遗愿,好像抽烟就能想起自己继承了那个人的身份,想起他拿着烟微笑望着自己的样子,想起自己已成为他。
从这里可以看到横跨在东京湾的彩虹大桥,它并未在那场劫难中成为断壁残垣,仍然稳稳地坐落那里。轻轻吐出的一口烟,缓缓融入夜色。
那之后过了三年了。日本各处曾经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全被修复得完整。曾经那场几乎全灭的战斗,在如今的天空中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人们既不记得那些声势浩大的灾难,也并不知道世上存在“能力者”——那些拥有异能的人类,他们能改写历史,延续地球的生命。
地球仍存在,人类仍生生不息。昴流闭了眼睛,轻抚右眼,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愿意随着世界一起毁灭。浩荡世界,孑然一身。支持自己活着的,是“遗愿”。「真是任性极了呢,那个男人」。吸了口烟,昴流突然想起地龙神威的话。是指那个人留下自己的眼睛,让自己不得不活下去这件事吧。
“抽烟对身体不好哦,昴流君。”
蓦地抬起头,睁着眼睛朝周围看,空无一人。依然是只属于夜晚楼顶的灰暗。只是依稀有些住宅和高楼的灯光模糊的照过来。怔了一下,昴流低下头,又再次抚了抚右眼,这个动作,也仿佛成了习惯。
“…星史郎…”。
微微叹息,可能是太过执着,也太过思念,才会经常自己制造出幻觉吧。
长久以来,并没有做过任何关于北都或星史郎的梦,可是却有时候会感觉星史郎的声音轻轻传来。像刚才一样,过了一下又什么也都没有。没有人对自己说话。这种微妙的感觉让昴流困惑的同时又让他有些期待。即使是幻听也好,这是一种星史郎就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昴流把烟熄灭,随即从高楼上轻轻跳出去,离开了。
一、
位于中央区石川集团旗下的川成银行附属写字楼内的某一间办公室,充足的阳光从几扇大落地窗照射进来,室内通透明亮。这间办公室是银灰色系,没有过多的繁复装饰,办公家具和装潢风格统一,初春凛冽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室内现代感十足。
“京都的阴阳师?”会客椅上的年轻人微微抬起头,有些意外地望着自己的祖父。
今天是周一,石川诚一郎随着父亲石川源吾来总公司这边开集团的第一季度例会,然后被自己的祖父留下来。今年68岁的集团掌舵人,公司现任代表取缔役石川英郎和蔼地望着坐在会客椅上的孙子,缓缓点头。
“等这段时间事情告一段落,就一起去京都拜访,皇一门现任少主似乎跟你差不多大,估计会有共同话题吧。”
“爷爷,现在真有阴阳师这种职业吗?不都是电视里的吗。”
“诚一郎,几十年前皇一门当家和我有过合作哦,” 皱纹镌刻在石川英郎脸上,昭显着岁月的丰功伟绩。“他们是当今日本顶尖的阴阳师世家,如今的少主是第十三代。”
“我明白,听爷爷您说过……父亲也会一起去吗?”叫做诚一郎的年轻人望向坐在旁边的中年男人,集团旗下川成运输株式会社的董事之一,石川源吾。
石川源吾点点头,“毕竟是关乎你和优奈还有优一的安全。”
诚一郎看了看父亲和祖父,对于这个决定有些疑惑。
“近两年不太安定,社会事件频发,石川集团股市也受到影响,经济和安全方面这么考虑的。”看了看自己的孙子,石川英朗又说到,“再加上你父母去世有20年了。”
石川源吾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那么时间定好后你们再通知我吧。”
石川英朗露出和煦的微笑,“最近还好么?一个人住在公寓习惯吗?”
“挺好的,离公司也近。”
“和女朋友最近还好吧,她还在公司实习吧?”
“嗯,最近边实习边忙论文,马上3月份毕业。”
“年轻真好啊,很有干劲。”
“我现在也算是个新手呢,看到她这么努力,不加油可不行。”诚一郎微笑,年轻的他带着一种沉稳成熟的气质,笑起来就变得阳光一些。
“工作方面还好吗,源吾没有给你太大的压力把。”
“哎,最近可真是忙得够呛。”诚一郎叹了口气,顺手捶了捶肩膀。
“我最近也没怎么去新桥那边,正好锻炼锻炼阿诚。”石川源吾笑着看着诚一郎说。
“是啊,还有一大堆资料等着父亲呢。”
“嗯,我今天会过去的。那么,去找皇一门的事就这么说定了。诚一郎你先回公司吧,我稍后回。”
诚一郎于是收拾都东西,石川英郎一直慈爱地看着他,等他站起来时提醒到,
“阿诚,记得多回本宅,弟弟妹妹也很想你的。”
“好的,我知道了。那么我先走了爷爷,下次见。”坐在会客椅上的年轻人笑着回应,名牌西服伏贴的熨在身上,背脊挺直,身材高大,他朝面前的长辈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从小生活在衣食无忧甚至比常人富裕百倍的家庭,石川诚一郎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公子哥,但是确没有像一些二世祖那样的游手好闲,不知礼数。这得益于收养他的伯父伯母石川源吾和石川熏对她的培育。由于4岁时父母去世,石川源吾收养了他,并把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抚养长大,石川诚一郎是在充满爱和礼教的环境中长大成人的。
为尽早培育出优秀的接班人,石川诚一郎毕业后就被安排到集团旗下位于新桥的公司川成运输,从最普通的担当职员做起。石川源吾也兼任这间公司的董事兼社长,但因为职位和他公务繁忙的关系,即使他在公司,日常工作中也很少有直接业务上的往来。
“父亲,诚一郎现在是独立的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应该让他知道。”
“哪些事情。”同刚才满面春风望着孙子的笑脸不同,现在石川英朗脸上被岁月催生的皱褶仿佛结了层霜。
“…比如,父亲现在避讳的事情,去寻找阴阳师庇护的真因,以及……”石川源吾看了看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老将,自己家族的掌舵人,尽管知道父亲不愿提起,但为了家族的后人,觉得自己应该提醒父亲,不要让这些失去的灵魂和岁月变得毫无意义。“以及哥嫂死亡的真相。”
石川英朗沉默良久,而后叹了口气。
“泰行那个事情是意外,当年已经调查过了。”
“您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
“那么,把他挖出来,亮出真相,又能如何。”
“人类的敌人往往是恐惧,必须了解它才能对付它。”
“你我皆凡人,非能力者,有些事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了。”石川英郎半身笼在阳光的阴影里,脸部被光影映照出沟壑,刀斧利刃般。“知道得越多,参与得越多,越容易身陷囹圄。”
“父亲,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
“现在进行的事,也收手吧。及时止损。”石川英朗望着这个从小就十分倔强的儿子,此时不再是集团的最高领导,不是商界精英,是一张仅属于一位年迈父亲的脸,“为了孩子们,好吗。”
石川源吾沉默的低下头,和父亲的代沟好像是在兄长去世之后就开始的。本就是寡言少语之人,这些年也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展开调查,尽管大部分都失败了,但还是一直没放弃。深知和过去一样,无法说服父亲,父亲也无法说服自己,他们就像过去许多次那样互相拉扯。在想着要不要把阴阳师藤原的事告诉父亲时,老人就开口了,
“俊介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不过据城野说,他工作还是完成的不错的。”
“还是没交女朋友吗?”
石川源吾摇摇头,自己弟弟他是知道的,和自己以及老爷子一样,石川家的祖传执拗倔强秉性。
“有机会让他回家,再劝劝他。不是20多岁的毛头小子了,要玩到何时,诚一郎都做得比他好。”
石川源吾苦笑,他明白父亲的想法。石川氏虽然是大财团,但人丁单薄,虽然有旁系亲戚参与,但石川老爷子还是希望自己的家族香火旺盛。这也是为什么石川英朗不希望他做些让自己家族深陷危险境地的事。
石川英朗没再说话,好像是陷入了思考。两人在早上的晨光里各自沉默,空气中氤氲着熟悉的气息,这是属于父子二人难得的时光,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
石川集团以银行、信托、保险业为中心起家,自元治元年设立钱庄开始,明治10年创立国立银行,而后在创立第二国立银行后,成立川成银行,成为与当时的第一银行并列的大银行。同时,又向仓库、铁路、运输,保险等行业发展,战争后,因缺少有力的产业部门,后向重工业,化学工业等发展并加强系列化。和其他历史悠久的主要财团一样,是以家族世袭的方式,代代延续至今。
在石川英朗正年富力强的时期,政府正好在实施发展强化人文,民生等内需的政策,于是为相应政府的号召,与政府进行合作,扶植兴修福利院,建设基金会的事业等。20年前,石川集团旗下保险公司参与投资建设的福利院成立后,石川英朗的长子石川泰行在开院仪式的致辞时,突发火灾,石川泰行和妻子以及福利院的儿童及工作人员共计23人皆在这场火灾中丧生。这场灾难伤亡惨重,一时轰动社会。
而火灾的原因,由于福利院是新修建,勘察现场后未被发现电路或其他设施老化,也不存在人为纵火亦或是其他问题导致的证据,基本上是属于不明原因火灾。但官方报道还是给出了一个比较模糊的答案---福利院电路施工不合规范,短路引起线路发热,绝缘材料质量不过关导致起火。但只有石川英朗他们自己知道,这个火灾的蹊跷。
事情发生时,石川源吾在集团下的新公司工作,前一天还在和大哥抱怨新公司的任务繁重,父亲又施加威压,自己一介新人压力巨大等等。没有想到前天还在哥哥的臂弯下撒娇,第二天就天人永隔,仅留下4岁的儿子。
后来陆续也发生了一些类似的社会性案件,基本上和自己家族相关的事件他都会参与调查。在追查真相的过程中,石川源吾渐渐了解世界上确实存在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当年火灾似乎也与超自然事件有关。在质问父亲,他以沉默替代肯定。明白父亲并不想让自己参与过多,所以从那时起两人就走在不同道路上。
人类对危险之物忌讳,趋利避害,是本性。然而,默许,躲避,就是对的吗。站在世间对立面的邪物,还和自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这样放任不管,沉默纵容,灾难就不会再次降临了吗。
良久,石川源吾起身。
“那我先回公司了。”石川源吾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听到石川英朗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保护好自己。”
他点点头,离开了。
夜晚的东京塔有些与白天不同的气氛。白天多是家长带着孩子,以及国外的观光团,进入夜晚,就会有很多年轻人,学生以及情侣。
昴流站在瞭望台上,今夜来观光的旅客也不算少,在人群中昴流静下心来,心中默默念着术法感受灵力,差不多了,应该就在这里。
果然瞭望台另一头传来骚动,灵感也是从那边传来。昴流连忙跑过去,突然匆匆忙忙间撞到一对情侣。
“啊,抱歉!”昴流连忙说,
“没有,是我们没看路,抱歉。”说话的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昴流望向他,呼吸一滞,发现他关切的眉眼之间竟然有些星史郎的影子。
昴流低头继续朝前方走去,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时没想起便继续往前面的方向奔过去。
“救命啊!有人要自杀!”
“快拦住他!”
“无关人员都退后!”
昴流看到前面有个男子被几个保卫拉扯住,但明显控制不了他的力量。
瞭望台的窗口又被打破了,昴流知道这里前不久东京塔上发生了44年以来首次的自杀事件,那个男人打碎窗户从这里跳下去。
昴流对身边的警卫说,麻烦你们在旁边稍微等一下。
警卫知道这是来工作的阴阳师,于是了然的点点头,松开手。
昴流两指结术,同时念动咒语,旁边的游客似乎都恢复正常,继续自己的观光,好像看不见昴流和那个失控的男人。
那个男人向自己瞪视过来,昴流看到的是那个灵的姿态,狰狞愤怒。
这个地缚灵应该心中怨念未散,淤积并化为仇恨,无形中提升了‘能量’,附在一个天门较弱的游客身上。
在男人目眦尽裂,脸上所有的筋脉凸起。若不及时处理,这个灵体会对无辜男人的身体或精神造成无法挽救的伤害。
男人脖颈咔咔扭了一下,动了动,突然向昴流袭来。
“缚!”昴流念咒。
像被什么束缚住似的,刚想袭击的男人无法动弹。
“你是谁!?不要阻止我!” 男人狂乱又愤怒的吼叫着。
昴流边低声念咒边向他走过去。
“嗡婆撒罗噠嘛其里索瓦卡,嗡婆撒罗噠嘛其里索瓦卡……”
“呃……”男人突然痛苦的闭上的眼睛,好像有人掐住他脖子一般,呼吸艰难,挣扎着睁开眼睛时,脸上的表情以没有了刚才的狰狞。
“这个可恨的世界,还有你们这些,可恨的人…都去死……” 男人瞠目,痛苦的瞪着昴流。 “世界太不公平了,为何别人能轻易得到的,我却无法拥有!你看他们,一个个露出笑脸……他们看起来那么快乐,可我呢?凭什么?为什么?”男人愤怒的咆哮,和身边游客的空间完全割裂,他们被昴流施过幻术所以无法看到这一幕,仍沉浸在自己快乐中。
昴流冷静地看着他。
“滚开!不要干扰我完成自己的意志。”
“你的意志是什么呢?能让我听一听吗?”昴流和男人面对面站着,相隔的距离不过一米。
男人看到昴流洁白安静的脸,似乎稍微又平静了一点。
“……像你这样漂亮的人是不会懂的。”男人悲鸣。
“……我原本在一家公司做了半辈子,尽心尽力,好不容易成了一个小领导,因为公司派系斗争,我站错队成了牺牲品,每天遭受职场暴力,职权骚扰,变相克扣工资,还被散布莫名其妙的谣言……我不懂,我老老实实的工作,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个平凡的人,为何会遭受这样的对待。”或许是受了昴流的影响,加上咒语的效力,男人不再狂躁。
“我和我妻子几年前离了婚,她把孩子带走了。我,我孤单一人,什么都没有了,一把年纪,又身无长技,根本不知从哪里能重新开始。”男人仿佛有些难过似的,想摇摇头,但因无法动弹,只有肩膀抖了抖。
“最初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大家都差不多,但是现在,很多人都混得有头有脸,那些出身好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的命运。谁小时候都憧憬过理想,都希望自己的未来闪闪发光,我小时候……也曾希望自己长大后成为了不起的人,总之,一定希望自己能变得不一样,能被人关注。可是,我太平凡了,平凡的家庭,长相,也没有才能,我甚至做最普通的上班族,都没办法混的人模人样。”男人悲鸣起来。
“凭什么呢?有的人一生下来光芒万丈,有的人却出生在糟粕之地。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普通平凡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进优越的领域,努力根本就没有用。”
昴流静静地听着男人的述说,沉默片刻后说,“我现在把你解开,你能答应我不乱动吗?我是来帮你的,我们聊一聊吧。”
“……恩。”男人能感觉到昴流散发出来的温润的气息,望着他沉静的眸子,感觉自己似乎获得了片刻宁静。
念动咒语,昴流往男人周身挥动指尖,随即,男人感觉自己能动了。
随地靠着窗边坐下,昴流突然闪回出当年和星史郎一起在东京塔除灵的画面。一开始北都也在,后来为了给他们约会空间了,就先离开了。那时是深夜,东京塔里外门都关闭,因此只有他和星史郎两人在塔里。
“这个世界怎么样,跟你无关,而你变得怎么样,也和世界无关。”昴流望着这个可悲的男人。
“你跳下东京塔,变成一堆碎骨烂肉,是你选择了这样的命运,而不是命运选择了你。”
昴流突然下意识的在口袋里摩挲起烟盒。
“人如同动物,生下来是兔是虎,无法选择。而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万物法则,与任何人的意志都无关。而且,”昴流心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果世上人人平等的话,地球就不会有这样的发展了”。在想起这句话的同时,昴流已经脱口而出了。那是星史郎说过的话。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可是,原本也有些很平凡的人,他们却过得很顺利,同样是平凡的我,怎样就这么悲惨呢。”男人沉闷地说。
“难道你就没有顺利的时候吗,而他们就永远都是顺利的吗,大家都只能看到别人生活的一部分,看不到全部,这样对比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我都这么努力了。”
“努力吗……到底什么才是努力呢,人们通常都容易将‘做好分内的事’理解成‘非常努力’,自己感动了自己。例如有个人,他起床刷牙洗脸,去公司,处理手头的事情,看看新闻八卦,喝喝茶和同事聊聊天,下班回家,和伴侣聊聊天,例行公事般的嘘寒问暖,一天就结束了,最后他在入睡前感叹,我真是好努力啊。”
昴流转头看向男人,“另外,努力也分很多种,普通的努力,非常努力,拼尽全力地努力。”
“……”
“你的曾经我并不清楚,但是你对你的生活付出了多少,我相信你自己心里一定明白。”
男人无言的低下头。
“要让生活变得有意义,就是要完成自己的愿望,做自己想做得事。”
“……”男人沉默着。
“如果你的愿望是被人关注,那你的愿望达到了,你从东京塔上跳下,过去44年来,这里从没发生过自杀事件,你是第一个。所以你一死,新闻媒体立刻登出来了。”
“不……并不是这样!”男人痛苦的摇摇头。仿佛要要留出眼泪。
“……我也许是想…想出人头地吧,也可能只是想每天过得开心……我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男人神情迷惘,低着头嘟囔着。
“虽然说,每个人所获得的成果都和太多因素相关,努力未必就能获得成功,但是,努力的面对生活,努力的面对失败,努力的意义就是生活本身啊。即使今天输了,明天也要加油。”不知何时昴流又把烟盒拿出来了,放在手中辗转。
“有很多人和你一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努力配不配得上自己的野心,然而,他们都还是平凡的活着,默默的耕耘着。”昴流指了指窗外的闪烁的星光,“这个世界,是由大多数中庸的,毫无特点的平凡人组成。”朝男人看了看,
“但是,”星史郎传承给他的记忆都随着他的右眼进入身体,深入骨髓,仿佛突然跟星史郎链接,他下意识了说了自己想说的,也是当年星史郎说过的话,
“世界上最伟大的就是那些脚踏实地,拼命过好每一天的普通活着的平凡人们。”他顿了顿,在这一刻突然想起星史郎的脸,他摇摇头挥开。
“大家都在自己的生活岗位做好自己的事。即使是日月星辰,都敬守着自己的本分,按部就班的升起落下。平凡没有什么不好,有的人甚至无法平凡地走完这一生……平凡地渡过此生,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昴流的视线落在窗外的星光中,璀璨夺目,在诉说着城市的华丽。男人呆呆地望着昴流的侧脸,感觉这个苍白的男人似乎很难过。
昴流放下一边的腿,换了个姿势,“人在深陷困境,情绪抑郁低落时往往只能看到自己,自己便是全世界,这时自己的凄惨便会被放大。实际上,每个人都过得不易,每个人都在为‘活着’燃烧生命。”
“可是…我看这塔上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很幸福……”
“难道,你就没有幸福的时候吗。也许过去,你某次在街上无意间的微笑,也被不认识的路人艳羡地记在心里,作为和他自己不幸的对比。”
“……”
“痛苦,快乐,幸福,不幸,拥有这些才是人生。没有谁会一直幸福下去,若是今天你活过去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你还有机会遇见美好。”
昴流起身,从窗外向下看,路灯屋顶,行走的路人,都像细小的碎石,一点一点散落在塔下。
“有勇气跳下,粉身碎骨,却没有勇气活下去。”
男人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中,地缚灵对这人世的贪嗔痴传到男人的脑海里,凝结成泪珠留到手上。
多年前东京塔上的除灵工作在此重叠,两代樱冢护在时空中交错,与星史郎的记忆再度链接,昴流有种微妙的倒错感。
‘活着这件事,还是离梦想理想比较遥远的。’星史郎曾在这里理性又冷静地这么说着。当初的昴流犹如一张纯白的纸,还无法理解人生的厚度。可是现在,星史郎的话仿佛古老的钟声敲在他心里,他随之颤动,与之共鸣。
“活着这件事,还是离梦想理想比较遥远的,但是,若是没有梦想而活下去,那么人就无法变得强大起来。”昴流对男人说。
“人活着,就是做好摆在自己面前的每一步,只求无愧于心。我认为,这是活着的解药。最终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是非常不值得的,因为不再有机会让你遇见美好。”
男人抬起头,突然,他看到了。
猫咪伸了伸懒腰,颈上的铃铛发出轻响,刚放学的小学生戴着小黄帽成群结队地过马路,少年少女们绽放笑颜嬉笑打闹,开着小店的大叔读着报纸守店,上班族边打着电话边赶路,点心店的店员端出刚完成的新鲜蛋糕,公交车到站停下,行人穿梭其中,路边电线杆上的电线交错在湛蓝的天空下,清亮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男人无声的泪流满面,那是以前的自己随处都可以见到的光景。
“其实,人死去,最痛苦的是留在世上的亲人,他们会为你哭泣,日夜思念,和你有关的只剩回忆,他们不能忘记你,否则世上就真的再也没有你,他们只能余生带着遗憾和对你的牵挂活下去。”
“会有人…为我哭泣吗。”男人哭着说。
“一定有的。”
昴流念动咒语,符印飞切到男人周围,在男人即将昏倒的时候昴流扶住他,并用手点在他的额头,口中念道:“真姿影现。”
随即一抹灵体从男人额头处升上来,在昴流面前慢慢化开,最后变成一个人形,慢慢显出他在这个世上的样子,那是个很平凡普通的上班族的样子。
“工作,或是婚姻,都不是生命的唯一归宿。愿你……来世安好。”
灵体跟最初的狂暴判若两人,静静看着昴流,一袭黑色衣服和苍白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温润不突兀。
“你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他才不离开。”
昴流愣了一下。
“谢谢你,阴阳师……”
最后一声飘来时,灵体已经彻底消失,符印从半空中缓缓飘落到地上,最后也消失不见。
昴流解除幻术,空间再次融合。地上那个被附身的男人醒了,昴流扶起他。
“啊,抱歉……刚才发生什么事?我好像晕过去了……我、我哭了吗?”男人摸摸自己的脸。
说这话的时候警卫也跑过来,昴流对他们点点头,说,“工作完成,他已经没事了。”
“恩,警察也已经赶到了,我们还要带他配合做笔录调查。谢谢您,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
完成工作,昴流静静地立在瞭望台窗边,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夜色。
这是与北都还有星史郎拥有共同回忆的地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无论昴流怎么祈愿,怎么使用法术,都无法梦到北都和星史郎,也无法见到他们的灵魂。
总是千般怀念,万般思念,与北都和星史郎渡过的那一年再也无法复制重来。视线慢慢落到带着手套的双手上。
昴流很清楚,自己变了。让他改变的是“樱塚护”,在北都离开后的9年间,昴流因为星史郎的原因开始正视并且调查“樱塚护”这个杀手集团,从最初的不理解“樱塚护”,纯粹的认为那是“恶”,到对这个冷血的杀手集团,确切的说就是这么一个人,有了初步了解——他们并不因自己的悲喜杀人,仅仅只是执行工作任务。一直到昴流决定赴死,定下这个愿望时,才真正了解他们,或者说是他——一个杀人机器,樱塚护缺乏人类所应有的一切情绪。正因如此,他才会说出类似于“路边的小石子”那种话,以及通过赌约判断“特别的人”这种行为。
昴流传承了星史郎作为樱塚护能力,那仿佛如涛涛流水般连绵不绝的巨大灵力、思想及记忆从右眼浇灌进来,才能完整的对星史郎感同身受。许多过去的自己不理解的事,都在了解樱塚护后释然,在继承樱塚护之力后领会,融入骨血。
看着塔下热闹灿烂的城市,昴流心里徒感悲凉。
这是北都和星史郎用生命让他领略的东西。
低着头温柔地看着自己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昴流总是在这样的夜晚不可遏制地想,所谓“赌约”的那一年……
是那么美好幸福的一年。
“姐姐……”昴流很轻地念了一句,好像进入了过去的时空,北都就站在跟前。
“星史郎……”很轻很轻地念着他们的名字,再度抬眼,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和远处的天空相接,仿佛星海一般璀璨。
当年星史郎说代替那个女孩子,把他带到最高瞭望台。由于外门都被关闭,他们一起呆到了第二天早上,还被北都一个劲的追问起有什么进展……那时候昴流还很害羞,怕被星史郎说出口。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星史郎那个行为是认真的吗……星史郎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呢。
和星史郎一起在这里渡过的哪个夜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钻进他的脑海中……
“昴流君,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今天就来完成姐姐的心愿把。”星史郎对昴流笑得一本正经。
“?”还是少年的昴流睁着一双能仿佛能盛进璀璨星空一般的眼睛,看着星史郎。
“就是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星史郎还是笑。
流突然红了脸。“你,你就别开玩笑了把……”
“我不是开玩笑,”星史郎一脸认真的走近昴流,将自己高大的身躯一半以上都覆盖到了昴流纤细的身体上。“我说过,我喜欢昴流君。”
两人一同面对着窗户,说完这句话,星史郎的右手环过昴流的肩膀撑到窗户上,这个姿势已经差不多整个人都从背后盖住了昴流。
昴流的肩膀和背部贴着星史郎的胸口,觉得那温度十分温暖。
一回头,正好发现星史郎保持这种姿势将脸凑到自己的脸前,非常近。
“星……星史郎……”昴流有点不知所措,便将头又扭回来,紧张的看着窗外。
“昴流君,我可以亲你的脸吗。”几乎是贴在耳边讲的,感受得到他的吐息。温柔的询问着昴流的意见,可是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
“……”昴流脸已经全部红了。
“不说话,就当是同意了。”
说完,昴流余光看到星史郎动了动,就害羞的闭了眼睛。突然感觉到一对柔软的唇仿佛试探般,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左脸,随即就离开了,而那个部分就要烧起来般灼热。
就完了吗?
昴流想着,睁开眼睛看向星史郎。刚刚转过头,发现星史郎并没有撤走,整张脸就在原处,姿势也完全没变,昴流这一转头刚好跟星史郎鼻对鼻眼对眼,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昴流张着眼睛和嘴巴有些吃惊又有些害羞的望着星史郎,发现他眼镜不知什么时候已取掉了。
月光洒下,照着星史郎侧脸。也许是夜色的缘故,卸下眼镜的星史郎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没有了那种温厚老实的感觉,多了一份危险的俊美和狡黠,眼睛里映着夜色下的月光熠熠生辉。
昴流看着那副面孔,有些惊讶,原来这个人长得比自己认为的还要好看……
突然星史郎右手扶住昴流的后脑,脸向前凑上去----就这么亲上了昴流的嘴唇。
唇贴着唇,昴流还在惊讶中,随即星史郎按住昴流的后脑的右手使了点劲,同时撬开了昴流的嘴唇,于是,那变了一个吻。
“唔……”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昴流开始有些无力的挣扎,感觉到自己脸上似乎到了能烧开水的热度。
星史郎好像是不容分说般的,左手环抱过昴流后背,右手扶住昴流的后脑,把他整个人按进自己怀里,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昴流记不清到底吻了多久,星史郎那个吻极具侵略性,可是又温柔得不容分说。昴流挣脱不开索性就由着他了,而且,这个吻也让昴流在那个时候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难道这是昴流的初吻?”星史郎笑着调侃了一下昴流。
“……”
“还真是吗?我真是太开心了。”
第二天早上被北都追问进展时,星史郎欲盖弥彰漫不经心的答:自己想象哦。原来,那个时候自己除了害羞之外,还有些许开心。仿佛拥有了和星史郎之间的秘密似的。
或许那个时候自己就喜欢上了星史郎也不一定,只是自己一向对自己的事太漠不关心,尚未发觉而已。
回到现实,昴流手指抚上自己的双唇。想起来,原来星史郎接吻都是睁着眼睛的吗……
不知为何,想起和星史郎的过去竟让自己悲凉的心平静温暖了一点。嘴边竟然也略微浮现出笑意。
“辛苦了,昴流君”
------?
昴流睁大双眼,吃惊的回头往两边望了一眼,观光客渐渐散去,现在只有少许游客在塔上,果然什么都没有,没有熟悉的人,更没有星史郎。等了一下,也再没有别的声音。
……也许,是回忆引起的把。摇摇头,昴流转过身离开。
石川诚一郎和女友奈崎诗织今晚在东京塔约会,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只不过今晚吃饭的地方离这里近,而女友诗织似乎又很喜欢这里。
“刚才那个小哥长得可真漂亮。”奈崎诗织今年22岁,温柔的倚在石川诚一郎的臂膀边。
“可不是很奇怪吗,有人引起骚动,而他似乎很慌张,似乎赶着做什么事情。”石川诚一郎托腮想了想,“莫非是什么恐怖分子。”
“你在想什么啦,怎么可能。”奈崎诗织为男友的脑回路笑起来。
“长得漂亮就不可能是恐怖分子吗,更何况他还一身黑。”石川诚一郎似乎自喜于自己的新发现,也跟着女朋友笑起来。但诗织却突然停止了笑意,好像在想什么似的,直直看着窗外。
“夜景这么好看吗?”
“是呀,这里的景色看不厌呢。”
“啊,本来是想跟你抱怨我家的事的,现在可不想坏了你的心情呐。”诚一郎假装苦恼地说着。
“说说看,什么事情值得我们小少爷抱怨?”
“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爷爷要找阴阳师给我们施法,说是要保护我们。””诚一郎说完赶紧瞄了瞄女友的脸色。
“诶?这么帅的吗?”
“你不奇怪吗?这年头还阴阳师什么的…”我还以为会被你笑什么呢。诚一郎默默想。
“怎么会,这很厉害啊。现在还有阴阳师并不奇怪啊,世上说不定还有超能力者呢。唔,说起来,阴阳师也算超能力者呢。”
“原来诗织是这么想的吗,那么看来去阴阳师家的拜访,我确实得去了呀。就当是陪爷爷完成心愿好了。”
“你爷爷为什么突然找阴阳师?”诗织是很标准的日本美少女的长相,皮肤白皙,脸庞柔和,最重要的是有一双水波滟潋的双眼。
“说是近来社会不太安定,发生很多恶性事件,怕我们受到影响,还有一个是我亲生父母过世20周年了,想拜托阴阳师来家里祭祀什么的。”
奈崎诗织和石川诚一郎交往一年,通过诚一郎关系被安排到诚一郎锁在的石川集团子公司实习,有时还会和诚一郎回本宅,所以对诚一郎家里的情况她基本上都知道。
“可是,仅仅只是这个原因,需要动用到阴阳师吗?”
“其实我也疑惑过,因为我爷爷找的还是特别厉害的阴阳师,据说是日本顶尖的阴阳师皇一门。”
“是吗,不过诚一郎家里这么厉害,找顶尖的阴阳师也不奇怪了。”
“诗织这么会拍马屁的吗。”诚一郎开心的笑起来,嘴边露出淡淡的酒窝。
“哈?我还需要拍马屁讨你开心吗?”诗织佯装生气,俏丽的一拳不轻不重地打在诚一郎肩膀上。
“嘶,好痛啊。力大无比的诗织,继续拍马屁讨我开心就可以了。”诚一郎也佯装很痛的样子揉着自己的肩膀。
“那让你继续领略我力大无比的铁拳好了!”
“哈哈!救命啊!”
两个年轻人打打闹闹,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看见之前不小心撞到的青年。
“啊!是那个漂亮的小哥。”诗织睁大眼睛说感慨着,“漂亮的人真的很醒目啊。”
身材纤细高挑,苍白温润。石川诚一郎从侧后方看到昴流静静等待电梯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看到正面,却忽然觉得这个青年孑然一身,浑身散发着寂寥的冷意。
“他看起来…似乎很孤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