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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夜寒雨,人间散落魂多少 ...

  •   山阴漫漫,流水淙淙,几个人停停走走到得书院已经金乌西坠,枫泾笑着说,南风不会以为我们故意赶着回来蹭晚饭吧。
      余晖洋洋洒洒地覆盖了山川,妄图借着将夜抹去书院的清冽眉眼。
      只是那书院啊,傍着山,偎着水,矜持地拂了她的美意,孤傲地静默着,候着归人。
      一簇楼阁庭园在参天古木的掩映之中,许是晕染了圣贤的书香,连带殿阁也沾染了清幽风雅的韵致。大门洞开,回廊辗转曲折,以“丹湘长清”为中心,庭、园、楼、阁四散开去,错落有致又相得益彰。
      彼时已散了学,院子里错落行走的弟子有识得的,也有不识的。郁离一路瞧了去,榕朔把书院管理得很好,弟子们行有姿,坐有型,言谈温雅,举止端正,郁离瞧了榕朔一眼,还是过于板正了些。
      湘雅庭里,南风正听着弟子来报,见得门外进了人来。那人笑笑地望着自己,恍惚从前,“你先下去吧。”弟子一揖称是,回身有对榕朔等人行过礼,方才出去了。
      郁离见小姑娘一时不动,进了前来,笑道:“回神了。”南风望着郁离的眼渐渐有些些微红,枫泾瞧了,眼神暗了一下复又清明:“你怕不是了傻了吧?”南风啐了他一下,声音里有一丝克制的颤意,礼道:“师兄。”一声师兄,有经年累积的酸,有惴惴不安的苦,有不确定的彷徨等待,载了万千情谊。郁离觉得这一声师兄委实重了一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回来了。”“哥...... ”南风忍了半天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差不多快到子时了,枫泾独自坐在丹枫阁的书房里,读着一份长长的书简。但是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看不进去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一方面他有些怀疑那个不着调的鴖能不能跟得住消息,另一方面克制着对这漫长而磨人的一周来许多令人不快又匪夷所思的回忆。所以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空间去想别的事情了。他越是想集中精力阅读他面前卷轴上的文字,就越是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南风那张忧心忡忡的脸。
      雨夜的路有些滑,风摇着树叶哗哗作响,脚下已经分辨不清是不是常走的路。夏桐被雨水打透的发暗黄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头皮上,身上的衣裙因为摔倒再爬起,已糊了脏污,脚下的鞋子早已辨不清颜色。拿袖子抹了把脸,眼前有短暂的清明,牵着同伴的手有些滑:“再坚持一下,很快,我们就安全了。”几个孩子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跑,“我.....我要不行了。”牵头稍微胖一点的那孩子,弯着腰,撑着腿,急促地喘着气。身后大一点的孩子推着他:“快,快跑,追上来了”。最小的那个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小桐姐姐,我怕.....”被叫作小桐姐姐的那个女孩紧了紧手:“不怕,乖,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后面追逐的声音好像又近了,又伸了手去挽旁边的人,催促着:“快走,快.....”
      这雨来的湍急,风来的也急了些,十丈之外要看不清人了。心下越急脚下的路越不好走,路边的野草好像生了手脚扒住了她的脚腕。尾随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雨雾里不时传出野兽的嘶吼,听不清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带着这几个孩子,她也不确定能护住。
      夏桐很后悔,没有带求救信号出来,原以为阳夹这么近不会出什么意外。阳夹与灌湘不过五百里,中间隔水,水上有几多小岛。夏桐本是带着几个孩子寻了一个平时没人的岛上去玩,谁知道......夏桐想可能是不小心看见不该看的了,还好已经到了灌湘。再往上就可以进朔古,现在得想办法把后面的不知是什么的引开。夏桐使劲挣了挣没开,推着前面的几个人,前面是岔路口“你们先走,走左边,快”几个孩子看着几乎没过脚背的草丛,那路他们以前走过,但明显不及右边的好走,“不能再走这条路了”“姐姐......”“乖,先走,姐姐随后就跟上。”几个孩子惶惑地点头,沿着模糊地路向前跑了。
      夏桐费力的拆过脚上的藤草,扳下个树杈,扫过孩子们走过的路口的矮草,瞧着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舒了口气,把树枝放回树上,夏桐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前去了,身后留下一窜故意踩乱的脚窝。后面尾随的兽吼声还在,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慌忙赶路的小姑娘一脚踏进一个不深不浅的水坑,脚踝可能是崴到了。姑娘挣扎着站了起来,试着往地上踩了一下,好像有千万根细针扎了进去,抬手擦了一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小姑娘咬着牙,拖着不敢沾地的脚,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雨幕里一双素色长靴挡住了去路,青色衣摆滴水不沾,一个温和的声音传过来;“需要帮忙吗?”
      枫泾捏了捏山根,无论如何得快点结束了,他想。快瞒不住了,榕朔知道了,光是那万年寒潭一样的目光就能把他冻死,何况已经是第几个了?会拿他抵命吧?枫泾一想到南风那忧心的目光,脉搏就有些加快了跳动。传言的指责很不公,也不符合事实。那座桥怎么会坍塌呢?那是他亲自指挥督建的。建成还不到二十年,可是怎么解释它整整齐齐地断成两截?桥上的行人牲畜扑通通地掉下河水,统统没事,只有一个少年失踪了。打捞的人回来说,沿河追出去数百里,都不见踪影。更有甚者前些日里朔古城外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尽管没有给人们造成过多的损失,但是,还是有两个在城外玩耍的孩子没找回来。尽管不是太大的损伤,也没有不可挽救的损失,但隐隐有令人不安的信息传达出来,安静的日子就要被打破了。
      南风的话还在耳畔,如果再找不回来,恐怕会引起不安。毕竟过去的许多年,习惯了平静安稳的生活的人们,很难接受突然之间的不幸。不幸的是,这几日往来丹湘与朔古,他自己确实感觉到了人们比平常更加惶惑不安。虽然已近四月,空气里却还是弥漫了寒冷的雾气,前几天竟然飘了雪,这很不正常
      他呼了口气。捡起另一束书简,发现里面的内容比刚才的还长,心知不太可能把它看完,索性放弃了。胳膊伸过头顶,枫泾郁闷地打量着他的书房。这是一个足够宽敞的房间。一只漂亮的瓶身细长的白色花瓶对着长长的框格窗,插着一枝早春的梅花,待放的花苞欲言又止。含蓄,雅静,是南风喜欢的模样。窗户关的严实,本来留着的一丝缝隙,也随着风扣了回来。外面不适季节的寒雾正浓,怎么还不回来?正当他侧对着房门站在那儿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咳嗽。他身形微微有些僵了一下,他熟悉这个声音,每次榕朔不想说话的时候。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你知道了。”他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些。门无声地开了,榕朔的脸上分明写着:不想听废话。枫泾向他身后看过去,郁离没跟过来。
      “......就是这样。”枫泾瞧着榕朔波澜不兴的脸想,什么事能让你动容呢?所以,“丢的都是孩子。”榕朔看着瓶里饱含着生命力的花苞。“不止,前段时间还丢了几个大人”,枫泾一愣,鴖站在门口抖了它湿了的羽毛,踱着方步往里走,枫泾一个笔头甩过去:“你给我像个人样子!”“我本来就不是。”鴖利落的躲过去:“之前还丢了三个,时间大概隔了半个月左右,只不过没咱们这边不知道。”鴖蹭去榕朔身边行了个礼,自从上次吃了榕朔的荀草,就叛变了。人要脸也就算了,你一只鸟要什么好看?榕朔点头:“可有线索?”鴖皱了下眉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有可疑之处?”鴖犹豫了一下:“我去了最近的一个事发地,地上有大量的血迹,但是没有争斗的痕迹......”
      枫泾听着发现者的诉说,眉头锁得死紧。昨天刚刚说完,没有现场,这就来了一个。而且是个少年,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的血几乎流光了。因为昨天雨夜的原因,被雨水冲过的血色铺了一大片。就像晚上睡觉睡错了地方,脸上的表情近乎称得上祥和,虽然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太合适。如果不看手腕上那个狰狞的伤口,和身下大片的血水,会觉得可能是孩子梦游了。
      南风翻看了尸体的眼睑,探过咽喉,又活动了手肘和指部关节,与枫泾交头:“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具体的得带回去再仔细查看。”报信的人并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一场大雨摧毁了一切证据。
      枫泾正准备叫人带回去,突然听得一一声“等一等!”郁离拨开围观的人群,“让一让,让一让”场面有些血腥,有人捂了眼睛,侧着头,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隙里往外看。人们让开了些,但也只够他们走进来。郁离挨到枫泾旁边,悄声问枫泾:“可有什么线索?”枫泾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跟过来的榕朔,摇了摇头。“让人把现场的人都看住,这都不许走。”“通常情况下,如果是故意谋人性命,很可能还会返回来看一眼。”枫泾一震,怀疑的眼睛看着他,“比如说看看有没有遗留下什么东西,或者看看你们有没有推理出什么线索,再或者抱着侥幸不被发现的心思重新体会一下杀人的乐趣和成就感。”枫泾随着他的声音,目光逡巡着围观的众人。
      “如果你画了一副特别好的画,在展现给别人看的同时,自己会不会也驻足观赏一下。”郁离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在尸体与围观者之间往返,又耳力不错的,能逐字听清他的话。榕朔不知什么时候拈起手指,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有些微颤,唇瓣微动。郁离突然觉得这么看着他有些不合适,移开了眼睛,又忍不住偷看了一下,他在干吗?榕朔睁开眼:“皂靴,白衣,两颊深陷,无须,斗笠。”人群里有脚步在移动,极缓慢,但又待发之势。郁离抬颌:“就是那个”“站住,别跑”枫泾一个箭步冲过去,奈何围观的人太多,堪堪扫过衣摆。“……”枫泾脚上放了速度,却不想那人往城外跑去。
      这会儿集市上的人正陆陆续续低多了起来,那人偏偏往人流拥挤的地方窜去。瞧着脚力虽然比平常人快些,但也不是什么正经修行之人。枫泾心里卸了劲,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副看你能跑多远的样子。那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快枫泾也快,他慢枫泾也慢,就不该来看。那人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刀,刀口手掌长,两侧的刃口卷起形成一个凹槽,刀柄粗细,管状中空。夏忻从身后被撞了一下,有些疼。从水果摊上直起腰来,看着眼前跑过的人群,这是怎么了?追逐的脚步跑过,人们从后面涌上来,没有人注意,夏忻的后腰上正汩汩地流着血,湿了他神色的长衫。
      眼前是一条河,饶了半个朔古城。河岸有早钓的人,弃了鱼竿观望。河面有些宽,岸边无船,那人慌张的错了手脚,他不可能凌波而渡,没人教他。后面枫泾已然跟了过来:“你再跑啊?啊?”围观的人也跟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声音在他耳畔轰鸣,“还跑不跑了?”那人脚下慌乱下河里退去:“……”
      夏忻觉得今天的太阳有些大,晃得他发晕,不然走这么远的路怎么可能没力气呢。以前带桐桐跑一天都不觉得累,对,桐桐喜欢吃的果子落在摊儿上了,瞧着时辰,那丫头就要回来了,一会儿得去拿回来。怎么这么晃?是地动了吗?夏忻扶着腰的手有些湿,想着看看怎么回事,怎么抬不起来了?“夏忻!”“怎么了?”有人晃他,“夏忻!”“快,快救人!”……
      身后的骚动吸引了枫泾的注意,夏忻倒下去的一瞬明晃晃的鲜血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试图去挽救夏忻的南风,刚好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无声的摇了摇头。人群晃动,他猛然转过头正看见那人眼里挑衅的得意,怒火从握紧的拳头发泄了出去。胡乱的打法里不带一丝功力,纯粹的像刚刚会打架的孩子,有人奔了过来,拉住了那个被打得七荤八素的贼人,也拉开了他。只是他眼里的猩红吓坏了拉他的人。
      押回来的人并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问询的时候,太阳移上了正空,透过窗口刚好打了进来,明亮异常。那人抬手遮了脸,突然疯了一样,往角落的阴影里退去。南风眼尖的发现,他护住的脸开始突兀的蔓延血色,蜷起来的手臂有一片灼伤?灼伤?郁离与她对视一眼,刚刚出现。太阳?平静下来的人瑟缩着一言不发,南风从他的血液里发现了一点异常。只是不好解释一个人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两种不同的血液在碰撞。
      庭院里,赤云炼如游龙惊鸿,寒光射目。如果快一点抓住他,夏忻就不至于殒命。“枫泾”南风在廊下唤他,他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她不想听。
      “还有四个,不算今天早上那个和夏忻。”郁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夏忻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夏桐?”榕朔看了他一眼,这个名字恍惚在哪里听过。枫泾碎嘴的时候好像说过,南风新近发现个合心意的苗子准备收了去,大约是唤做夏桐的。南风着了人去问,可知夏桐去了哪里?回报的人说,有人瞧见与几个孩子往外岛玩去了。算计着几日里应该回来的。只是眼瞧着日头偏西,南风想许是贪玩多留一日,也就没太着急。
      第二日午后再去探问的时候,依然是没有回来。但是有个不好的消息,那个在义庄停了两天的孩子亲眷来认尸了。
      南风提了剑,与走个对面的榕朔打了招呼往外去了。
      百里之外,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上游荡的雾气。这条河不算清澈,两岸杂草蔓生,垃圾成堆。错综杂乱的怪石,像是远古遗留下来的怪物遗骸,诡异地耸立着,阴森森的,透着不祥。四下里没有声音,只有湍急的河水在呜咽,也看不见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一只精瘦的乘黄偷偷溜下河岸,满怀希望滴嗅着深深地杂草丛中滴落的黑褐血迹。
      一声轻响,河边凭空出现了一个背负巨大包裹的身影。乘黄惊呆了,一双眼睛警觉的紧盯着这个新出现的奇怪身影。那身影似乎在确定自己的方位,过了片刻,便迈着稍显轻快的脚步往前走去,衣角拂过草地沙沙作响。
      又是一声轻响,比刚才那个更轻,又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了。
      南风是循着常走的近路出去的城,过药堂的时候见一个鬼祟的身影背着个巨大的包裹从后门出来。天色将暗,无论什么病都不值开那么多的草药,够吃半年了。南风起了疑,尾随着出了城。越走越黑,越走越偏,夜色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稍显凄厉的压抑叫声。
      乘黄此刻几乎是伏地趴在低矮的草丛里,听到这声沙哑地喊叫声,更是吓坏了。他嗖地从藏身的地方窜了出来,往岸上跑去。一道寒光,一声闷响,乘黄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南风用剑尖碰了碰乘黄,俯身把它翻过身来,“原来是只乘黄。别怕,明天你会醒过来。”
      身后有阴影袭上来
      “你是在找我么?”
      南风抬眼望去,青衣素冠,眼覆轻纱,不是刚才她追及的人。
      乘黄眯了眼,失去最后一丝意识。眼前人似乎明了她心思:“你找的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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