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道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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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应当如同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积攒光芒……”
“觉都没得睡，蓬勃不了。”林叙腹诽着，揉了揉眼，打了一个漫长的哈欠。这无聊的动员大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高中生注定是没有资格拥有完整暑假的。果不其然，八月刚过，半大不小的少年不得不栓起心中狂奔的小野马，回到学校，回到这座名为邵城一中的牢笼。省重点高中不是白叫的，补课是常态，学生历年的成绩都可圈可点。
“让我们奋力拼搏，向着梦想出发，不负美好韶华！”
“好的，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林叙默默翻了个白眼，一提裤腿蹲下了。
晒，实在是晒，八九点钟的太阳就烤得人微醺。
“林叙，你别蹲了，他过来了。”前方高大的遮阳伞于航同学急切地回头说。“他下来了，待会又和你不对付。”
“嗯……” 林叙拖着懒洋洋的音调应了一声，并没有当一回事。
那人在于航忐忑的注视下经过林叙身边，没有驻足，更没有说什么。
“我觉得他的目光有点吓人，暗藏刀锋。”于航笃定地说。
“嘁，你就是个憨仔。”林叙还是站了起来，抽了一把于航的后脑勺，“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和我不对付。”
“两只眼睛。”于航眉头一皱，“就上次篮球场……”
“篮球场，翻围墙，晚自习抽查，二楼厕所……我都听腻了好吧。”林叙抢白道。
“你说他是不是针对你，那都是我们好几个一起被逮，他干嘛就只瞪你？”
“那我不也屁事没有，我被记过了嘛？我被通报批评了嘛？”
“你怎么不听劝呢，迟早有一天栽他手里。”于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哎呦呦，这是担心你爸爸呀，没事儿，爸爸我好着呢，爸爸下次一定听你的。”林叙嗤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于航的卤蛋头。
“滚，不孝儿孙。”
“嘻嘻嘻嘻……”
冗长的动员大会终于结束后，已经快九点了。数学老师夹着一把大大的三角尺，在高二十四班门口响亮地咳了一口痰，迈上讲台。
“咳，现在是高二了啊，同学们要紧张起来啊，不要想着随便学学就可以拿到基础分。咱班是特长班，情况特殊，但是也要努力抓文化成绩啊，等你们去进修专业回来就来不及了啊……”
林叙双手插在裤兜里，翘着凳子，偏头看着窗外的槐树。槐树，绿色的，是遒劲深厚的绿，不是葱翠繁茂的绿。
“我知道班上很多同学的艺术成绩相当不错，但是你们文化成绩不过关是根本不可能上好大学的，一定要引起重视啊，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林叙！你有没有在听！”
林叙所在的班是邵城一中的特长班，这个班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依托出色的艺术成绩或者体育特长得以进入省重点，高考的压力对于他们来说更多地来自专业。因此，他们的学业计划制定得有点任性，老师的要求不是十分严格。
“在听在听。”
“你那个数学成绩啊，不是我说你，你不是胡闹吗？我不求你考三位数，那你好歹也给我考过两位数啊？！”
班上响起一阵憋笑的声音。
“笑什么笑，你们半斤八两！我懒得说你们！给我把放假前发的卷子拿出来，我挑几个题目讲讲。”
……
林叙依旧望着窗外在走神，数学老师乏善可陈的课堂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他跟着自己心里的节拍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生生把于航给敲困了。
“诶，哥，你别敲了，和尚敲木鱼都没你这么魔性。”于航的一双眼睛早就失去了神采，“你看，今天这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俩溜吧？”
林叙顿了顿手指，瞥了一眼正在激情板书的数学老师，然后一猫腰就从教室后门蹿了出去。
“卧槽，你等……”
等到于航找到林叙的时候，林叙已经蹲在那棵槐树下，快把手里的杂草玩出花来了。
“你特么跑那么快干什么？！”
“你不愧是我龟孙，这速度名至实归。”
“艹。”
“打球去？”
“别，我刚溜出来的时候看到那谁和年级组长在附近，去打球铁定和他俩撞上。”
林叙没有说话，眼神落在于航身后。
于航捶了一把他的肩膀，“你发什么呆呢？”
林叙微微一抬下巴示意他看后面。
“卧槽。”
这下完蛋了，于航想。这位冷冷盯着林叙和自己的优秀学生代表、学生会主席的斯文败类同学一定会趁此机会对他们下手了，他的镜片正散发着属于反派的诡异光芒。于航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针对林叙，虽然我叙哥皮是皮了一点，小错不断，但也大错不犯啊。而且人还长得帅，绝对够义气。到底是哪里让他看不顺眼了？难道是嫉妒？嗯，绝对是嫉妒我叙哥。
“翼兄。”
“义兄？”于航一脸困惑的看着林叙，“我们啥时候结拜的？”
“嘁，”林叙把目光拉回到于航脸上，虚踢了他一脚，“没和你说话。”
“老叙。”
老许？谁是老许？卧槽，反派和我说话了！但是我姓于啊兄弟。
“待会和你说。”林叙抛下一句话，向于航身后的反派同学走去。
“翼兄，我们聊聊？”
“好。”
蝉声很聒噪，缠绕在高远茂盛的树冠里，形成立体音效。并肩而走的两个少年却安静得不像话，沉默着，拉锯着。
“老叙……你”
“我来和你道歉。”林叙抢过话头，“对不起。”
程之翼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和以前一样，道歉的时候会下巴微扬，你知道他是诚恳的，但无法忽视他的骄傲，不，是傲娇才对。
“嗯，你说的是哪一件事情？”程之翼噙着笑意。
林叙飞快瞥了他一眼，像是有点恼火，但挣扎了片刻还是妥协了。“就……我之前不是冲你大吼大叫吗？那是因为，你知道的，我被那些记者追着没完，我……挺烦的，就迁怒你了。”
“一直跟着你？”
“对呀，一直一直，阴魂不散。不过现在好了，清净了。”
“那你……”
“反正每天新闻那么多，他们总跟着也腻了，何况本来也就挖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事情过去快两年了，林叙突然发现心里的那些不甘、愤怒或者委屈已经很淡了。如今和程之翼谈起的时候居然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意味。
“那就好。”程之翼扶了一下眼镜，刚刚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了。
“你还气我吗？”林叙笑着问。
“不气。”你都笑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那天的争吵程之翼现在还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连路灯投下的两人的影子形状都记得，连夹杂在林叙愤怒嘶吼里或近或远的鸣笛声都记得。
那时候正是初中结束后漫长的暑假，程之翼知道林叙家里的变故，也知道他最近心情很糟糕，他想着要是能为他做点什么就好了。
等他快要走到林叙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围在角落里的垃圾桶旁边抽烟的几个小混混里有一个长得很像林叙。然后走近时发现，的的确确就是林叙。
“老叙。”程之翼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林叙是灿烂的，天真的，像光一样的。和阴暗的角落、肮脏的垃圾桶、猩红的点点火光以及缥缈的白烟是多么的格格不入。这画面如此荒诞，但带来的视觉冲击又如此强烈。“你过来。我们聊聊。”
林叙没有说话，在垃圾桶盖上捻灭了烟头，和其他小混混摆摆手示意再见，向程之翼走了过去。
天渐渐暗下来了，头上的路灯蹭地闪了一下，开始持续发光。他们之间的沉默很浓，像化不开的黑色颜料。
“老叙。”程之翼还是决定打破这该死的僵局。
林叙还是没有说话，仿佛要执意做一个哑巴。
“老叙，有什么事情你和我说，我会帮你的。”程之翼上前一步拉住林叙的手臂。“你看着我。”
林叙睨了他一眼，很快就撇开视线。
“我没事啊，这不挺好的吗？”声音还挺轻松自然的，林叙自认为。然后试图拉扯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个蹩脚的笑。
比哭还难看。程之翼想。
“你放开我，我真的没事。”林叙微微用力，但是挣不开程之翼的手掌。
“你把话说清楚，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我会帮你的，老叙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老叙。”程之翼下意识把他的手臂握得更紧。
“不关你事。”林叙的表情冷下去了，声音也冷了。
老叙，老叙，老叙，叫个没完。不过是小屁孩时期伙伴们之间故作老成的玩笑称呼罢了，现在早就没有人这么叫了。可这傻子偏偏就一直这么叫了下去，显得我俩的关系多么与众不同似的。
林叙突然再也忍受不了程之翼对他亲密的称谓。
“我他妈说了不关你事，你以为你是谁？！”林叙瞪着程之翼，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有发出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声音。
他要哭了。程之翼想。我把他弄哭了。
程之翼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回过神来的时候，街道也是空落落的，林叙不见了。被捏在掌心里的他手臂的温度很快就散了，但他挣脱时带来的痛感却丝丝入骨。
程之翼叹了一口气，细数着自己自那以后的情绪。
刚开始和林叙闹翻的时候是麻木的，没有实感的；后来变成了愤怒，自己明明是好心，怎么就被莫名其妙地拿来撒气了；再后来又成了同情，林叙的委屈根本无处发泄才会这样吧，那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再去见见他吧，现在他应该平静下来了吧，会愿意聊聊吧？
下定决心去找林叙的时候却哪里也找不到他，也联系不上。程之翼一阵心慌，甚至跑去林叙的画室找人，才终于知道林叙跟着几个大学的师兄师姐去外地写生了，开学前大概才会回来。那就好，画画会让他开心，会给他纯粹的快乐，去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
只是程之翼觉得自己更难过了一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居然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林叙的消息，居然会失去和林叙的联系。
程之翼从回忆中出来，发觉自己在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上停留了许久，草稿纸上是一下一下用笔尖点出来的小黑点。密密麻麻，乱乱糟糟，正如那时候的心情。
“程之翼，你发了将近十分钟的呆你知道吗？”同桌见他终于回过神来，揶揄道。
“有吗？”程之翼干笑了一下。
“你这是被哪个妖怪钩了魂啊。”
“没有。”程之翼端起自己往日稳重从容的架子，“在考虑一点事情。”
“好好好，您老好好考虑。”同桌还是一副讥笑的表情。
“陈埃，我真的在想事情。”程之翼简直要气笑了。
“哦，没事。”陈埃朝他挑了一下眉毛，嘚瑟地露出虎牙。
这个陈埃，太可怕了，敏锐得可怕，又聪明得可怕。曾经听人说过，和陈埃聊天就像是在拍X光片，她好像什么都看得透。程之翼深以为然。
“林叙和我道歉。”程之翼想，应对富有洞察力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诚吧。
陈埃调笑的表情收了一收，“林叙啊，那个和你不熟的林叙？”
真难缠。一句赌气的话她可以记这么久。
“也并不是不熟，在我和你认识之前，我和他就认识了。”
“青梅竹马呀，啊，竹马竹马呀。”
程之翼没有再搭话，他本能的觉得再聊下去这个话题就会偏向不可控的方向。
“其实我知道。你用那种表情走神，多半是因为林叙。”陈埃收回目光，因为程之翼快要端不住自己的架子了，她得给他留点面子。
程之翼好像很早熟，好像见识很广，懂得很多，好像在本该张扬肆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内敛情绪，理性而得体地待人接物。一直一直都维持着相当体面的形象。
“我挺开心的。”程之翼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和陈埃说，又更像是自言自语。他的心情其实不能仅仅用开心来形容，也许更像是憋气游戏，他坚持到了最后，终于在胜利的喜悦中重新得以大口喘息。
“开心的话，请我喝可乐吧。”陈埃说。
“好。”他突然也想听听二氧化碳冲出瓶口的声音，那是属于夏天的独特旋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