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27短篇合集》雪亦寒

1、樱花绽放

　　01

　　三月春风微醺，三月樱花绽放，三月他遇到了他的光。

　　六道骸是一朵樱花成了精，春来花开春过花谢，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落，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重生，从最初诞生时的喜悦，到一次次衰弱死亡再复活后的麻木。

　　难道我生来就是为了这毫无意义的轮回吗？

　　他看见过地狱

　　他看见过地狱

　　他看见过地狱

　　最后他身处地狱。

　　人类是肮脏的，是贪婪的，是原罪的集合体。

　　他见过被友人背叛然后被杀死的，见过被弓虽女干然后被杀害的，见过被枪杀的，见过被刀刺死的……

　　杀人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嫉妒、欲望、恐惧、贪婪、愤怒。

　　人类是原罪的集合体。

　　这片樱花林的樱花愈发美丽，因为养料充足。

　　六道骸已经知道了，自己是由这些人的怨气滋养成的精。

　　他的轮回是因为这些贪婪的人类开始的。

　　02

　　“啧，是那个废柴纲。”

　　“诶，那我们快点离他远一点。听说他总会朝无人的地方微笑。”

　　“是精神上有问题吗？”

　　“好像是，他有时还会和空气说话。”

　　“噫，好奇怪。”

　　“他有时还会突然大叫，可吓人了。”

　　六道骸被那些小孩聒噪又充满恶意的声音吵醒，他瞥了声源处，看到一群孩子离一个棕发男孩很远然后向他丢石头，棕发男孩抱着头蹲在地上，六道骸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人类本来就是这样。

　　小孩子会用最天真的方式做到最残忍的事。

　　长大后，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贪得无厌。

　　老年后，会倚老卖老，耍无赖。

　　世间为什么会有这种肮脏的生物存在。

　　03

　　沢田纲吉生来就与其他孩子不同，他可以看见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妖精、妖怪、怪物、亡灵、厉鬼。

　　因为这种能力，他被同龄人排斥，被邻居厌恶。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有这种能力。

　　妈妈说，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这个能力会让他交到特别的朋友。

　　会自己遇到珍贵的人。

　　他喜欢妖精。

　　因为他们都是干净单纯的，他们是自然的宠儿。

　　他们拥有姣好的容貌，拥有澄清的双眸，拥有纯粹的心灵。

　　他们会恶作剧，但不会伤害到你。

　　沢田纲吉喜欢妖精。

　　04

　　三月樱花开放，春风汇聚于此，花瓣随风飞舞。

　　这一年，沢田纲吉十四岁，遇见了一只特殊的妖精。

　　他虽是妖精，却更像是来自地狱拥有邪魅容貌的厉鬼。

　　不似他之前见过的那些妖精，这只拥有独特的异色双眸。

　　虽然在笑，但总觉得他是在悲鸣哭泣。

　　沢田纲吉起初以为对方是人类，便和他打了招呼，在众目睽睽之下。

　　“喂，你不怕摔下来吗？爬的那么高，受伤了怎么办。”沢田纲吉抬头赏樱时，发现一个靛蓝色长发男子躺在花枝上。

　　他实在是担心，对方那么大的人躺在那么纤细的花枝上，总觉得下一秒那花枝就要折断了。

　　沢田纲吉的行为在普通人眼里的是非常奇怪的，甚至说是诡异。

　　“看，废柴纲又对着无人之处说话了。”

　　“噫，真可怕。快走快走。”

　　因为沢田纲吉的声音从梦中醒来的六道骸往下一看，便看到这一幕：以沢田纲吉

　　为圆心，四周的人群像远离瘟疫一般迅速远离他。

　　“哦呀哦呀。”六道骸用手将头支起，侧着身子向下看，“又是一个被排挤的人类。呐，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哭泣吗？还是逃离呢？”

　　05

　　“你不是人类吗？”看到周围人的迅速逃离，沢田纲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kufufufu~你能看见我？”见对方并没有做出他想象的那些行为反而是询问自己，六道骸有些惊奇，从他诞生的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类。

　　可能是因为自己是由怨气产生的，那些由天地灵气产生的妖精并不愿意靠近他。愿意靠近他的只有那些怪物和厉鬼，他们是将他当作食物看待的。

　　“嗯。”沢田纲吉心想这有什么可否定的，便点头承认了，“我从小就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倒是听说过，有些人类幼崽可以看见怪异。

　　“kufufufu~那一定会很辛苦吧。”六道骸摆出纯良天真的表情，“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种能力会被人误解。你好像已经因为这个能力被人类排挤了呢。”

　　“哈哈哈，还好。我几乎已经认识了这片区域的所有精怪魂灵了，有人在旁边时，我都会假装看不到他们的。”沢田纲吉看了看四周已经没有人后，才大着胆和他交流。

　　“那你怨恨那些排挤你的人吗？”六道骸的笑容加深，右眼变得愈发猩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们哦。”

　　“啊啊，怎么可以说这种危险的话啊！”沢田纲吉被六道骸的表情和话语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他们只是不知情罢了。不用这样的！”

　　“kufufufu~还真是一个天真的小鬼啊。”

　　06

　　“我叫沢田纲吉，你呢？”沢田纲吉并不在意六道骸的嘲讽，他已经从他好几个精怪朋友那里听过了。

　　“名字吗？”他本是没有名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他自己就知道自己叫六道骸了，“六道骸。Kufufufu~你可以叫我骸。”

　　六道象征着自己处于这种无聊的轮回。

　　在尸堆里孕育出来的自己被称为骸也没有什么好。

　　“骸！”沢田纲吉笑着念了他的名字。

　　看着他温柔的微笑，六道骸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温柔的微笑以待。

　　没有恶意，没有虚伪。

　　温柔的暖阳般的笑容。

　　“嗯。”

　　07

　　“骸，你是什么怪异？妖精吗？”沢田纲吉有些犹豫，因为六道骸身上的气息很奇怪，和他所认识的那些妖精的气息不一样。

　　“kufufufu~是妖精哦。”六道骸微微仰起头，看起来很骄傲。

　　“哦，是妖精啊。”沢田纲吉看着六道骸头顶上的叶子，开口，“是由凤梨成的精吧。”

　　“kufufu~”六道骸危微笑着看着沢田纲吉，一字一顿地说，“我、啊，是一只、樱、花、精。”

　　感觉有些不妙的沢田纲吉往后退了几步，果然，六道骸举起了突然出现在他手中的三叉戟，向沢田纲吉叉去。

　　“咿——！”沢田纲吉凭本能躲过了六道骸的攻击，立刻逃离六道骸身边，嘴里还喊着，“为什么作为一只樱花精，却要留着凤梨头啊！”

　　六道骸的笑意加深，“果然，还是请你去轮回吧！”

　　“咿——！我错了！哇啊——很危险啊！”

　　08

　　六道骸讨厌沢田纲吉，他讨厌沢田纲吉那温柔的笑容。

　　他笑得越天真温柔，就越让他自己觉得自己有多么肮脏。

　　终于，在春天将要逝去时，他一把搂住了这段时间的经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拖着虚弱的身体布下幻术让普通人无法靠近。

　　“你不是想了解我的过去吗？”捏起沢田纲吉的下巴，“kufufu~那就如你所愿，人、类~”

　　这一句“人类”像是在喉咙里含了许久才缓缓低沉地吐出，六道骸将自己的额头与沢田纲吉的相贴，看着沢田纲吉突然瞪大的眼睛，他嘴角微微勾起。

　　他紧紧地盯着陷入幻境后变得有些失神的双眸，紧紧地搂着失去意识软倒在自己怀里的沢田纲吉。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将那些回忆放给沢田纲吉看。

　　是为了获取他的同情吗？

　　不。

　　只是想将他推开，不想让他接近这个已经深陷地狱的自己。

　　当你看完这些以后，就会离开了吧。

　　那就让我在这最后再自私一下吧。

　　至少在这最后，紧紧地靠近你，拥有最后的幸福吧。

　　他其实早就有将自己的过往展示给他的想法，起初是出于恶意，后来就是想让他远离。

　　但是为什么要拖下去呢？

　　拖到春天的逝去，拖到这次轮回的末期呢？

　　是不舍，是留恋吧。

　　他留恋，他沉醉在这个人的温柔的陷阱里。

　　无法自拔。

　　我在第六十九次轮回遇见了你。

　　那我就叫骸吧。

　　一滴泪从空中落下，打在一株嫩青的小草上。

　　09

　　沢田纲吉在幻境结束后醒来，他支起有些疲惫的身体。

　　看过六道骸那些糟糕——应该要这么说吧——的过去，他现在想要立刻找到六道骸，想要安慰他，不，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找到六道骸，只是觉得他现在可能需要自己。

　　他撑着疲惫的身子，在附近转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他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他抬头看着周围。

　　啊，原来是这样啊。

　　樱花已经凋谢了呢。

　　他臂弯交叠，拥抱着自己，泪水不自主溢出。

　　他后来是怎么离开的樱花林，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找到六道骸呢？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想帮他斩断黑暗

　　10

　　当六道骸再次出现在世间时，已是来年的春天了。

　　令他有些奇怪的是上次轮回结束后，那些一直缠着自己的由怨气产生的那些幻境，这一次居然没有出现。

　　很舒服的感觉。

　　“早安，骸。”

　　“人类！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六道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想到自己一醒来就会看见他。

　　“哈哈，很惊讶吗？”沢田纲吉示意他布下幻术，防止普通人看见。

　　六道骸看到他的手势，下意识就跟着做了。待他反应过来时，沢田纲吉已经走到他身边。

　　“kufufufu~人类，你在命令我？”六道骸眉毛轻挑。

　　“骸，你真是要吓死我了。”沢田纲吉抱住六道骸，在他胸口处闷声说，“真是的，我好歹也见过那些死于非命的厉鬼。才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被你的过去吓得远离你。”

　　六道骸感受着眼前这人的温度，双手抬起缓慢的回抱，“我从轮回的尽头回来了，沢田纲吉。”

　　其实，在沢田纲吉看到那些被用各种手法杀害的人时，他是感到恐惧的。他虽然知道有些亡灵因为生前死的过于凄惨，内心充斥着不甘化成了厉鬼。他从那些厉鬼口中得知过那些恐怖的死法，但却没亲眼见过。那一天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吃下饭。

　　到了后来，一位学长看不下自己这么糟蹋自己，过来开导他，他才渐渐走出恐惧的。

　　“所以感觉好一点了吗？”沢田纲吉松开了六道骸，脱离他的怀抱。

　　有些茫然的看着沢田纲吉，“什么？”

　　沢田纲吉定定地看着他，展露出温暖的笑容，“这一次没有什么恐怖的幻境纠缠你了吧。”

　　六道骸明白了些什么，怔怔地开口，“是你干的？”

　　“也不全是我。”沢田纲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有一位学长帮我的。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那位学长呢。”

　　在春天过去后，沢田纲吉曾经想办法让六道骸在下一次轮回开始前能好受一些，他询问了他的那些精怪朋友，得知了将那些被埋在樱花林的那些弃尸火化埋葬后可以缓解那片区域的怨气的聚集。

　　在他的恳求下，学长破例帮助了他。虽然他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如花整个暑假陪他收保护费什么的。

　　“这样以后都可以睡一个好觉了呢”

　　六道骸看着沢田纲吉那温暖如大空的笑容，心脏跳得有些快。

　　春风微凉，但他冰冷的心却是被沢田纲吉的暖暖的声音融化，停止的时间在这一刻被推动。

　　这个幸福的时刻，他铭记了一辈子，一直忘不了。

　　11

　　那些过去的记忆开始模糊，不再悲伤，那些模糊的记忆成了此刻活着的证据。

　　抬起手伸到穿过林荫的阳光下，温暖的，柔和的。

　　他遇见了他的光，沢田纲吉将光明送给了他。

　　那些尸体被处理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有些变弱了，但他并不反感，失去了那些污秽的东西，他布下幻术时，也不用再担心会被那些怨气反噬了。

　　不管明天怎样，至少此刻是幸福的。

　　看到六道骸脸上不似以往那样邪魅妖异的笑容，沢田纲吉内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他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

　　“人类，你怎么哭了。”六道骸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什么惹他哭泣了。

　　沢田纲吉挂着泪水展露着笑容，抱住六道骸，嘴里喃喃着‘太好了，可以帮上忙’。

　　六道骸感觉自己好像不再讨厌那些贪婪丑陋的人类，他喜欢上了一个人类，一个名为沢田纲吉的人类。

　　他暖暖的声音，温柔的笑容，坚强的泪水，都成为了他跨越夏秋冬的勇气。

　　想要紧紧地靠近，靠近自己的光，期待拥有光明的明天。

　　樱花更加绚烂的开放，想要和他一起看樱花,一起看樱花开放。

　　想要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想要他能触摸到自己的爱。

　　想要两人在分别的日子也能心心相印。

　　12

　　三月樱花盛开，四月樱花凋零。

　　春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这一年沢田纲吉十八岁了。

　　这一年沢田纲吉失去了看见怪异的能力了。

　　这一年春风轻拂，樱花灿烂地绽放了。

　　13

　　阳光透过花枝落在六道骸的脸上，睫毛微颤，睁开异色的双眸，他期待的向下看，他看见了他的光。

　　一如既往，沢田纲吉会在早春迎接樱花的初绽。

　　“kufufufu~人类，我从轮回的尽头回来了。”六道骸习惯性地布下幻术，纵身一跃落到沢田纲吉面前。

　　令他奇怪的是，沢田纲吉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零星绽开的樱花，没有看向他。

　　“kufufu~居然敢不理我，愚蠢的人类，给我做好觉悟，去轮回吧。”六道骸举起三叉戟向沢田纲吉刺去。

　　若是以往，沢田纲吉会抱着头逃窜，嘴里大喊，“我错了，骸！”

　　而这一次，沢田纲吉根本就没有闪躲，他像根本就没看见他似的，不，应该是真的没看见他，六道骸的三叉戟已经贴上了沢田纲吉的脖子了，而他毫无动静，还只是看着那些樱花一动不动。

　　“人类！”

　　“人类？”

　　“阿纲？”

　　“纲吉？”

　　“沢田纲吉？”

　　14

　　“骸。”六道骸像是抱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希冀地看着他，而下一刻沢田纲吉嘴里的话却让他的心变得冰冷，“骸，你应该已经醒了吧。可惜我看不见你了。”

　　“你应该优惠先说一句‘kufufufu~人类，我从轮回的尽头回来了’什么的，然后你应该会被我吓一跳吧。”

　　“我失去了看到怪异的能力了。妈妈说这种能力一般只会在孩童时才拥有，等长大以后，这个能力就会消失了。”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十八岁才丧失能力。”

　　“真是过分啊。原本想告诉你一件事的。”

　　“kufufu。人类。还真是令人讨厌啊。”

　　六道骸看着沢田纲吉那温柔却带着些悲伤的表情，心脏有些发冷。

　　想要触摸到你的爱啊。

　　六道骸轻轻搂住沢田纲吉，只要他手稍用力就会穿过沢田纲吉。

　　捧着沢田纲吉的脸，轻柔地为他拂去泪水。

　　“骸？是你吗？”沢田纲吉感觉到有樱花飘落在自己的脸上沾走了挂在脸上的泪水。

　　“是的，我在这里。”六道骸右手轻轻地抚着沢田纲吉的头，“你好好睡一觉吧。”

　　15

　　那就是命运，所以接受一切。

　　六道骸抹去了那些有关怪异，有关他的那些记忆，细心地为他填补那些空白。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拱手相让，他在调整沢田纲吉的记忆时看见了沢田纲吉口中的学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想法。

　　因为感受过温柔的美好，所以想要变得温柔。因为感受过幸福，所以想要给予他幸福。

　　为你描绘了许多的梦，你能感觉到幸福真好。

　　愿你能有光明的明天。

　　“我爱你，沢田纲吉。”

　　泪水从沢田纲吉脸庞滑落。

　　16

　　三月春风起，三月樱花开放，三月与你一起看樱花开。

　　六道骸坐在他们初遇时他所躺着的那花枝上，看着他们谈着什么话题，似乎说到了什么，沢田纲吉冲着那个黑发男子微笑。

　　和从前对自己的微笑一样，眼睛里闪着光芒。他知道如果靠近一点，他就能看见沢田纲吉眼里的佳人。

　　不得不承认，你已经不属于我了。你的春秋也将不再会有我。

　　这样就好，看着你得到幸福。这样也好。

　　“你有没有觉得今年的樱花好像开得比往年更加绚烂了。”沢田纲吉看着头上的花枝，心脏有些刺痛。

　　“有吗？”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开的更加灿烂，这样你就能注意到我了吧。

　　沢田纲吉。

　　16

　　通过其他地方的樱花，六道骸看着沢田纲吉接受了他的学长的告白。

　　看着他们执手相视微笑。

　　看着两人的原本空空如也的左手无名指上套上了金色的契约。

　　看着沢田纲吉脸上开始爬满皱纹。

　　看着沢田纲吉越来越虚弱。

　　看着沢田纲吉渐渐卧床不起。

　　看着沢田纲吉呼出最后一口气。

　　四月春风微暖，四月樱花凋落，四月他的光去世。

　　四月他结束了自己最后一个轮回。

　　我是因你而轮回，你不在了，我的轮回自然就该结束了。

　　四月，百年的樱花树死亡了。

　　晚安，人类。

　　晚安，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