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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羁鸟 ...

  •   楔子
      生而为人者,都极为矛盾。分明不想悲伤到无法呼吸,却又被那种强烈的刺激吸引,去追求它。于是有了为赋新词强说愁,也有了向死而生。
      在这种复杂的心理牵引下,22岁的贝多芬穿越了法国军队的火线,来到维也纳,去见海顿。
      海顿本来以为路德维希不会来了,因为战火那么激烈。当他看见这个年轻人赫然站在自家门口时,他手里的羽毛笔在纸上晕开了一大团墨渍。
      路德维希穿成了拿破仑的样子,扶着宽大的帽檐,背光站在那里。夕阳把他年轻挺拔的轮廓点燃了一轮红边,就像自身在发着光一样。他笑着说,我找到你了,海顿爸爸。
      海顿张开手,路德维希就直接扑了过来,像只寒冬里着急要取暖的小猫咪一样钻进他怀里。帽子撞掉了,长长的披风蹭得羽毛笔跌落在地,摔出更多墨水。
      很多朋友劝我别来,包括那位赞助我的王子,他攥着我的手请我留在他的房子里,深怕我死在路上。可是我太想见你了,海顿爸爸。再没有谁能让我更快乐……路德维希贪婪地把脸埋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撒娇。
      见到莫扎特了吗?
      嗯……他来听了我的音乐会,还为我鼓掌了。我好开心。我们相互留了通信方式。
      海顿揉揉他的头,路德维希满足地蹭了蹭,吃饱了的小猫咪似的。路德维希,拿破仑若能知道你的敬意,大约会士气大振吧。
      我会为他写出一部伟大的交响曲的——因他而伟大。
      不,你所赞美的人会因你而伟大。我早已洞见了你的非凡未来,亲爱的路德维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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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羁鸟
      “海顿爸爸!!”
      路德维希的恼怒,一如他当初在维也纳找到海顿时的欣喜一样激烈。
      “你为什么……就打算这样走了!?”他大声质问。“我才刚来不久……才……刚见到你……!!你就……”
      海顿平静地说:“我以为你不需要我了。”
      “我只是不需要任何人……不是不需要你!!”海顿平静的语气让路德维希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他冲上前去夺下了海顿还在悠哉悠哉地走动的羽毛笔,狠狠甩在一边——出于音乐家的本能,他虽然气得要爆炸了,还是留神了没有让墨水甩上海顿的谱子。海顿抬头望着他,路德维希双眼通红,仿佛要烧起来了一样瞪着他。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随时可以转手的孤儿吗!?”
      “冷静点,路德维希。那是位很好的复调老师。”
      “我要怎么冷静,怎么冷静……”路德维希暴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海顿笑了笑:“要么,你跟我一起走?”
      “我才不是舍不得你走!!”
      海顿沉默了一会。
      “无论如何,我明天就要走了。要来拥抱一下吗,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剧烈颤抖。
      但他终究还是走近了海顿。
      “海顿爸爸,你还记得我写给你的第一奏鸣曲吗。”
      “记得啊。我很惊讶,因为就连最激烈的第四乐章也像大海一样温柔。这和你一贯的风格可有些区别。或许是因为,是你的第一首钢琴奏鸣曲?”
      “不……不是的。因为那是献给你的。因为我爱你,海顿爸爸。”路德维希低声说道,然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
      海顿如遭雷击,他睁大了眼睛,僵硬在了那里。
      路德维希见他毫无反应,顿时红了眼眶,拂袖而去。
      路德维希风风火火地来找他发难,风风火火地告白和献吻,又风风火火地离去,一如当初风风火火地来找他。

      海顿上一次这样震惊,是遇见莫扎特的时候。他当时就信誓旦旦地告诉莫扎特的父亲,沃尔夫冈将会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
      那天贝多芬离去后,莫扎特深夜来访。
      “您不会说英语,为什么要去?!”
      “我听得懂全世界。”
      “您真的要走吗……”
      沃尔夫冈紧紧抱住他,痛哭失声。“我只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海顿爸爸……”海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泣的沃尔夫冈。直到第二天临别,沃尔夫冈眼睛还是红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一语成谶。海顿再回来的时候,维也纳已经没有了他心爱的莫扎特。海顿几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是一个聪慧理智的人,但却做了许多陷入疯狂的人会做的事情。他在莫扎特的墓前痛哭,在暴风雨中站在颠簸的船头仰天狂笑仿佛藐视生死,他冲进陌生的酒馆里对拉着他自己写的小步舞曲的小提琴手说“这曲子听起来糟透了”,险些被没认出他的乐手们群殴,幸好被朋友救下。他此时才想起该怎么安慰莫扎特——他应该告诉他:我爱你,等我回来——或许像法国人那样,吻吻他的脸颊。
      海顿遇见过许多人,贝多芬也遇见过许多人。他们说过很多关于彼此的话。
      “路德维希是个天才。”
      “不,我抄过巴赫和莫扎特的谱子,可是没有抄过海顿的。”
      “他的音乐非常卓越。”
      “海顿什么也没教我。他对我的影响为零。”
      “他将是个伟大的人……”
      “他什么也教不了我,而且他妒忌我的才能,故意贬低我当时写得最好的那首四重奏而抬高另外两首。”
      海顿陆续从别人那里听见路德维希对自己的这些评价,想到那天那个别扭的吻,苦笑。
      贝多芬也陆续从别人那里听见海顿对自己一如既往的百般维护,想到他无动于衷的脸,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誓要跟他撇清关系。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被深深拒绝后的恼羞成怒——要拒绝就彻底一点吧,现在这样算什么?!
      这两个人很久很久都没再见面。
      ——直到1802年。
      1802年,海顿的病情严重恶化。
      1802年,路德维希严重耳聋,到几乎完全失聪。他在写给兄弟信件中描述了自己的痛苦。
      1802年是两个未亡人穷途末路的共同开始,而又彼此牵扯,就像星系消散前的死亡之舞。
      “路德维希。”
      海顿呼唤了他,但却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因为听说他聋了。如果放在年轻时,或许他还会用这件事开开玩笑。但是现在海顿已经老了,连开这类玩笑的闲情逸致都没有了。他的玩笑都变得深沉而耐人寻味,就像神庙里那些塑像脸上永恒的博爱和慈悲。
      “好久不见,海顿爸爸。我看见你的影子了。——我们最爱的莫扎特在你回来前去世了,你一定和我一样难过。不过这应该不是你来找我的理由,因为在那之后直到你再次出行,都没来找过我。”
      路德维希放下笔,转身去看他,就像当年海顿转身去看来找他的年轻的路德维希时一样的场景。海顿走近了他。他每走近一步,路德维希的眼眶就更红一分。
      “海顿爸爸,我们都爱莫扎特。我懂的。”
      “不,路德维希,我也爱你。”
      路德维希笑了笑,开了个黑色玩笑:“只可惜我听不见了,海顿爸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站起来拥抱海顿,只是再不像几年前那样疯狂地直接吻他了。但是海顿从那个紧紧的拥抱里感觉到了他隐忍下去的吻。他知道路德维希内心还是那么狂热,狂热得让人无从回应。
      “我开玩笑的。刚才我听见了,从你看着我的目光里听见的。——你不是说我的第一奏鸣曲像大海一样温柔吗?我写的时候,一直想着你的注视着我的模样。或许正是因此,才会对你无法自拔。”
      “路德维希……”
      “海顿爸爸,你应该知道,我的英雄即将赢得胜利。不久后,估计维也纳也会被攻陷。在那之前,你和我,维也纳最后两个苟延残喘的时代逆行者,都要多保重。”在再次表白后,正直春风得意时期的路德维希又忽然说出了这样一番沧桑而生疏的送客的话,让海顿有些惊愕。路德维希的手还按在他肩膀上,那个拥抱却已经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现在这个天才音乐家面容憔悴,身形瘦弱,却目光尖锐,神情乖戾——这副被生活磨损得筋疲力尽、却又死也不肯认输的模样,让海顿内心一阵动摇。“路德维希,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来和我一起缅怀莫扎特吗?”
      海顿一声叹息。然后他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他决定回应路德维希的吻,当年的,以及刚才那个隐忍下去的。路德维希说得对,法军没几年就要攻入维也纳了,天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而他确实也爱着路德维希——虽然未必是他想要的那种方式。或许这不能算作通常意义上的爱情——但是他确定,至少至少,他爱到了想要去适应路德维希的方式的程度。
      “比起你对我的态度,我很惊讶你竟然对那位如此痴迷于你的卡尔亲王没有丝毫想法。他痴迷你好几年了……”
      “呵呵,海顿爸爸,你可别误会了。我也同样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呢。我为他写了无数作品。而且,我对你除了冒犯和过分亲昵,难道还有过多少像样的态度不成。”路德维希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玩味的笑,可是他眼中的热烈无时无刻不在出卖他。海顿不禁再度质疑起自己回应他的能力——可以吗?以这样风烛残年的身躯?
      “你知道,我很少有不自信的时候。可是面对重大决策的时候,人多少都会不自信。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当初面对你时的动摇,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的眼睛又燃烧了起来。“我不会原谅你把我一把丢给约翰,然后自己去伦敦投靠王公贵族。”
      这真是,货真价实的路德维希式的回答。海顿苦笑,他了解路德维希。如果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原谅了”之类的话,那才是真的再也不想见他了。这个浑身是刺的小子,就是惯用这种先拒绝全世界的方式保护自己不被抛弃。
      “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再丢下你了。”
      “……你又把我当成什么没有灵魂的东西了吗?”
      “路德维希,你愿意再对我说一次当年的话吗?——再给我一次回应你的机会。”
      路德维希冷笑一声:“呵,决不。”
      对话陷入死局。
      “好,看来今天不是时候。我下次再来看你。”海顿简单地结束了对话,起身离去。贝多芬目送他离去,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拿起了那支笔。
      那支笔其实是海顿当年留下的。羽毛笔的寿命只有一周,所以路德维希刚在根本是在胡写乱画。
      他都没发现吗,就这样走了?
      路德维希捂住脸,无法遏制地大笑了。这的确是个会在陌生酒馆里当着自己乐迷们的面贬低自己的音乐,然后险些被群殴的老头会干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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