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 悬空》叶朝闻

48、军队

　　安东尼奥却什么也看不见了，无论是山盟海誓还是交换戒指，所有的一切仿佛已经连同空气自他身边抽离。

　　安东尼奥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浓烈情感，陌生到他几乎不认识自己。

　　他的确是喜欢文森的，但那只是普通的喜欢，与银河间千千万万的喜欢并没有太多不同，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淡淡的，淡淡的喜欢，远远的祝福。

　　可是，突然间他对文森的爱，变得极其狰狞扭曲，想要撕裂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苏利文小姐，想要将文森囚禁，让他的眼神只属于自己，想要让文森坠入地狱深渊。

　　这种感情，真的是他的吗？明明早上还曾设想过以后该怎样与文森和苏利文小姐未来的孩子相处。

　　他像是溺海的人，缓慢的向下坠，向寒冷黑暗的无尽深渊下坠，肺中的空气一点点的抽离，无法呼救，无法挣扎，只能在绝望的笼罩下目睹自己的死亡。

　　红毯上文森沉醉在他期盼已久的幸福中，红毯的边界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撕裂了光与暗，天堂与地狱。

　　安东尼奥觉得自己疯了，在绝望中，他还隐约看到了一些从未经历过的记忆片段，模糊不清，却像枷锁一样束缚着他。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散场，已是夜深人静之时。

　　文森感叹着订婚真是件体力活，不想再体验了。

　　洛洛伸手戳了戳他的心口，带着撒娇的口气说到，难道你还想要有下一次？

　　文森连忙答，没有没有，谁都没有我家洛洛小姐可爱。

　　安东尼奥目送他们离开，独自在洛佩兹偌大的宅邸游荡。

　　最终，他坐在了小教堂的长椅上。

　　他该祷告什么？忏悔什么？

　　安东尼奥并不清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为过去赎罪。

　　他是个罪人。

　　长夜漫漫，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夜晚安东尼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文森从艾伯特口中得知安东尼奥彻夜未眠的消息后，特意前来探望，顺带给他放了个长假。

　　假期在甜蜜中走向尽头，他们终于迎来毕业前的实习。

　　联盟西南星系最偏僻混乱的角落，那是联盟光辉笼罩不到的角落，也是文森要去的地方。

　　安其罗的办公室。

　　“文小森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安其罗问。

　　“远离家族的庇护，没有尊荣的地位，没有精致的贵族生活，没有安全的活动范围，甚至有可能直面死亡的威胁。可比起这些，我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平庸的贵族子弟。”他想为自己为洛佩兹走出一条路

　　“很好。”安其罗满是赞许，“我不希望你成为温室里未经风霜的花朵。”

　　文森笑。

　　“不过你更应该想想怎么说服茉伊拉。”

　　文森的笑容僵住。

　　茉伊拉最终同意了，因为担心文森的身体，几乎把半个洛佩兹家塞进星舰，不住的嘱咐着注意事项。

　　这也不怪茉伊拉操心，实在是文森喜欢乱来，毕竟他之前的训练哪一次不把自己作出一身伤，实在是黑历史太多，不得不让她化身碎嘴的老妈子。

　　趁着假期前他们都在一处，安其罗和伯特决定给他们上最后一课。

　　文森看着特意为这一课打扮过的安其罗，眼眶有些湿润，一不留神就长大了，到了他们这些雏鸟离巢的时候。

　　安其罗抱臂坐在办公桌的一角：“最后，我们先从宗教谈起。”

　　“说说对宗教的看法吧。”

　　少年们纷纷摇头。

　　想起一直希望他信仰宗教的布伦达，艾利克头疼的很，嘴上也格外的刻薄：“不过是统治者为了愚民的政治副产物罢了。”

　　文森倒是没那么不屑，反而有些感叹：“古地球时代后期的先民要是知道已至末路的宗教会在几千年后卷土重来，恐怕会觉得和要他们相信人是上帝创造的一样扯淡。”

　　艾利克接着道：“开历史倒车的人们终有一天被历史无情的抛弃。”

　　安其罗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生气：“太片面了。”

　　少年激进一点不算是太大的坏事，他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去试错，这远远比灌输的知识更深刻。

　　“假如一个人得了绝症或者身处无能为力的氛围中，对于他来说，是判他死刑的科学和无神论好，还是教导他相信神明相信希望的宗教更好？”

　　文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

　　“当今宗教因何而兴起？”

　　艾利克答：“异能者的出现和家族的扶持。”

　　“对，从我的角度出发，我也是讨厌宗教的，即使这样还不得不跟着父亲做礼拜。”

　　“他当时为了躲礼拜，还会找借口到我那儿避难，变扭的很。”伯特笑。

　　安其罗笑着看了他一眼：“嗯？不希望我来找你？”

　　“上课呢。”伯特转移话题。

　　艾利克想象着安其罗也有类似的处境，心里有些奇妙，对宗教的抵触也减去了些。

　　“你们作为日后的上位者，宗教会成为你们手上的一把剑，谎言也好，愚民也罢，让大多数人相信自己相信的同时，只要能引导他们看到希望，宗教并不一定是有害的。”

　　“嗯。”

　　安其罗站起，没去看他们，转而踱步到窗前，留下镀上阳光的背影。

　　“海纳百川，在未来，总是要面对很多你们厌恶的事物，但只要对大局有利，这些都可以作为代价舍弃。”

　　“个人无法独挡时代潮流，但一群人千千万万的人却可以做到，这些虚构的故事未尝不能成为一颗种子，点燃寒夜的星火。”

　　文森握紧拳头，他能感受得到安其罗对于他们的期许，这也是不断催促他向前的动力。

　　“关于古地球的信仰，关于帝制纪元的信仰，关于联盟的信仰，只要信仰在，就算到了穷途末路，也能给人留下一丝希望。

　　世间万物终有尽时，如果哪天联盟分崩离析，我希望你们能成长为别人的信仰。”

　　安其罗说完，伯特很自然的接话。

　　“等真正进入圈子，你们会发现，事实并没有那么美好，善意的举动未必会开出明艳的花，肮脏的手段未必不能为更好的未来扫清道路。”

　　“甚至，当你们回过头来看我和安其罗，会发现我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一样光辉伟岸，我们也会做很多违背本心的事。”

　　伯特笑，想要从他们身上看到曾经自己的影子。

　　“在后世，我们可能籍籍无名，埋没于时间长河，可能引领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能成为罪人，被万人戳脊梁骨。无论褒贬，但求无愧于人，无愧于心，光明的道路是由黑暗的血肉堆积而成，即使成为满手血腥的罪人，也不要忘了自己对于光明的信仰。”

　　“好了，不打击你们了，我们也中二一回。”伯特举起右手宣誓。

　　少年们照做，清澈坚定的目光，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压弯的脊梁。

　　“为了银河文明的未来，吾等将化身烈火，不惜燃烧灵魂，万世存续的火种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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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银河文明的未来，吾等将化身烈火，不惜燃烧灵魂，万世存续的火种永不熄灭。”

　　说完后，艾利克半晌没绷住，背过身抖了抖，这一声笑，让所有人都一齐笑了出来。

　　伯特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的确中二过头了。”

　　安其罗敲了敲手环：“我录下来了。”

　　伯特扶额。

　　一键投影。

　　两位小朋友愣住，对视了一眼。

　　安其罗笑着补充：“已经发到共享相册里了哦。”

　　艾利克问：“你能夺取相册权限吗？”

　　“不能。”文森被艾利克抢了台词。

　　“巧了。”

　　安东尼奥低着头，双眼仿佛被安其罗的身影灼伤，难以言说的情感盘踞在他的胸口，是愤怒，是愧疚，是不舍，是悲悯，是希冀，最终酝酿出一片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看见了试验场一个个培养舱内浸泡着肉块，听见了困在张牙舞爪机器‘小白鼠’发出的惨叫，闻见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

　　他看见了人们夹道欢迎的笑脸，听见孩子们的天真真切的祝福，闻见属于春天阳光下一片馥郁的花香。

　　“安东尼奥。”文森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安东尼奥的表情有些迷茫。

　　“修先生明天会来，到时候我会和他同路。”

　　“好的，安排一切照旧？”

　　文森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还是说到：“你最近的精神不太稳定。”，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我的异能下太明显了，发生了什么？”

　　安东尼奥：“属下会尽快调整。”

　　“唉，知道你是不会说的。”文森无奈，“下次再有，我可就要自己找原因了哦。”

　　安东尼奥的能力样样顶尖，相处起来也极其舒适，就是太像颗蚌，什么都藏在壳内，如果不是因为异能，文森很可能不会给予他极高的信任并选定他为副官。

　　示意他忙自己的事情去，文森亲自为艾利克送行。

　　艾利克的实习地点在联盟东南角，隔着整整一个联盟的距离，兄弟俩就算连实时通讯都做不到，在升任回中央军区前，再见大概只能凭运气。

　　文森不直说，但内心还是不舍的，毕竟从有记忆以来从未离开太远，就差同穿一条裤子。

　　站在升降平台上，艾利克故意落后的伯特两步。

　　艾利克笑：“保重，别让我听见西北乱军把你打得抱头鼠窜的消息。”

　　文森也笑，金眸中跳动着炽热的火光：“你也是，我可不希望你被上官狠狠的按在地上摩擦。”

　　二人拳头对拳头，指节碰撞在一起，发出有力的响声，然后不约而同的甩了甩发酸的手。

　　距离下一次他们做出这个属于好兄弟之间的动作

　　……还有三十年。

　　“再见。”艾利克转身，背对着文森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