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九峤

1、新来的

　　周一早上七点，傅衍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背靠着墙。校服领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微微敞开，衬衫下摆也没有按照校规那样塞好。此刻学校的晨间广播还在重复着学生的穿衣规定。

　　傅衍正对着挂在墙壁上的校训发呆，同时手指机械性地拨弄着挂在胸前的吊坠，仿佛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办公室门被打开，上一个进去的学生走出来，拍拍傅衍肩膀，做了个意义不明的表情，然后转身离开。

　　傅衍没动，继续在外面站着，直到里面响起他的名字时，才敲门进去。

　　办公室里只有班主任一个人，他听见傅衍进来后，连眼都没抬一下。傅衍走上前，未经允许就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翘着腿背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抬着，等班主任开口。

　　老师皱了皱眉，对他这种态度很是不满，忍了忍没说出来。随后抽出张开学考的成绩表拍在桌子上，一溜从第一行划到最后一行上停了几秒，最后在他的名字上点了点。

　　“自己看。” 声音里带着威严。

　　傅衍凑上前瞥了一眼，倚回椅背，表情没变，不说话，就这么和班主任对视着。

　　看着面前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班主任忍着怒火清清嗓子说：“已经高二了，再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傅衍依旧不回答，听完还捧场似的点点头。

　　班主任叹了口气，换了种方法，准备打感情牌：“你父母花这么多钱把你送进来不是让你混吃等死的！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母么？”

　　一时办公室里安静得吓人，傅衍甚至能听到班主任呼吸时因为鼻炎发出的呼噜声。他有点儿想笑，但又觉得不合时宜，咬着嘴唇憋了回去。

　　班主任看着傅衍的样子很是窝火，想说的重点也被气的忘了个差不多，最后只得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不然自己越看越心烦。

　　傅衍如获大释般舒了口气，站起身慢悠悠地踱步离开。

　　出门傅衍就撞上了一个身材高瘦但是面生的男孩，那男生伸手扶了傅衍一把，说了声对不起，继而转身走进了办公室，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傅衍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也没抢着机会和他说抱歉，只看到个背影和那人系在手腕上的小吊坠。还挺帅，这是傅衍的第一个想法。

　　走到教室的时候刚好打了早自习铃，班里没有老师在，一切都乱哄哄的，甚至有几个纸团被扔到了班级门口。

　　傅衍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前桌的江樾茗转过头，直接趴在傅衍的桌子上，下巴抵着胳膊，抬眼盯着傅衍。傅衍向后靠着椅背，一只胳膊搭在后面空桌上。

　　“想干嘛？” 傅衍问。

　　“听说你被约谈了？”

　　“放屁，张亚就跟我说了两句话，这也能算约谈？” 傅衍想起早上办公室里的班主任，翻了个白眼。

　　江樾茗再没出声，趴了会儿又转了回去。张亚推门进来，教室霎时间安静了。张亚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傅衍身上，盯了他几秒，又移开了目光。傅衍抽了抽嘴角，心想这老头年纪大，戏瘾也挺大的。

　　张亚冲门外做了个手势，走进来一个男生。

　　傅衍挑挑眉，托腮打量着台上的人。个子挺高，得有一米九，短头发，高鼻梁，眼窝挺深，薄嘴唇，一副不爽的样子，再往下看，大长腿，长得还不赖。傅衍的目光又移到了那男生的手腕上，上面系了个吊坠，傅衍看着眼熟。猛然间，他想起来了，这是刚刚在办公室门口遇见的那个人！

　　“这是这学期转来的新同学。” 张亚指着那个男生介绍着，然后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我介绍。

　　“我叫沈钦，很高兴认识大家。” 讲台上的男生面无表情地说完后，下面响起了稀疏的掌声。

　　张亚皱着眉扫视了全班一圈，最后指着傅衍对沈钦说：“坐他后面吧。”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秒，然后在全班的注目礼下，大步走到指定位置上坐好。

　　当张亚开始在讲台上长篇阔论时，傅衍已经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整节课傅衍没听进去一句，对他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所在的位置靠墙，所以他可以背倚在墙上，刚好用余光打量着这个新来的。长得帅不看白不看，这是傅衍的人生信条。

　　不过他也好奇什么样的人会在高二转到一个寄宿制的私立学校。现在唯一能得出来的答案就是，这个新来的家里肯定有钱。

　　沈钦坐在后面也不瞎，看着傅衍光明正大地用余光瞟了他一节课，心里无数省略号滚过。

　　等到下课铃打完，张亚走出教室，他才开口说了进班以来的第二句话。

　　“同学，有事么。”

　　傅衍有些尴尬，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转身笑了笑对沈钦说，“我叫傅衍。”

　　“刚刚在办公室门口撞到的是你吧？抱歉。”

　　傅衍摆摆手示意没关系，两人没再把话题继续下去。就这么僵持了几秒后，沈钦掏出一张表问，“这个寝室，你知道在哪么？”

　　对于帮助新同学，傅衍还是愿意的。他凑上前去看，当看到寝室号后面的那串数字，傅衍的眼皮还是跳了跳。

　　“好巧，我们在一个寝室。放学一起回去吧，中午我没空。” 傅衍就这么把时间定了下来。沈钦初来乍到，也不好反驳什么，点头同意了他的决定。

　　中学放学，傅衍背起没装几本书的书包，卡在第一声铃声结束就走出了教室。沈钦在位置上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把没来得及说的话憋了回去。

　　下课后的第十分钟，当其他人都赶着去食堂，或者和自己的男女朋友来一个跨越教学楼的见面时，傅衍正坐在后楼的天台边缘，一条腿抵着楼边缘的防护栏杆，另一条腿从缝隙中伸出去，在空中轻轻荡着，他的身边还摊开着一本很厚的空白页本子。风吹过翻乱了纸张，每一张用过的页面都画面了写满了东西，可能是景物速写，是一首小诗，或者是傅衍想出来的一些新奇想法。

　　傅衍没管被吹乱页的本子，继续闭着眼，双手向后撑着身子，嘴里叼着快燃完的烟，懒洋洋地晒太阳。

　　后楼是校区里的一栋废弃楼，因为所处位置太偏僻，学生和老师都抗议将此楼用做教学楼或者办公楼，所以最后学校决定将它改成档案楼。一周中除了周末会有人来打扫，平时不会有人过来，这里的天台自然也成了傅衍的一片私密天地。

　　烟抽到了末端，傅衍睁开眼把烟按灭，伸手拿过随想本翻回刚刚用的那面，又继续刚刚的涂写。画的是沈钦手上戴的腕饰，傅衍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手链很眼熟，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就这么在天台上待到了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傅衍伸了个懒腰摸出手机查看课表。下午没有张亚的课，他盯着手机没动，在心里左右抉择，最后决定把下午的课翘了。

　　傅衍就这么一个人躺在被学校遗忘的后楼的天台，半阖着眼试图让自己睡一会。过了许久，他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谁给他发了消息，傅衍想要忽视掉，但是又情不自禁地拿起手机。

　　是一条好友申请。

　　申请内容：沈钦。

　　傅衍猛地坐起身，沈钦是怎么知道他的微信号的？

　　傅衍的大拇指颤了颤，滞留在通过按键的上方没有动。他现在有了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傅衍点了同意。

　　你已添加了CHARON，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Pluto: ？

　　傅衍发了个问号，但是对方迟迟没有回消息。他知道现在沈钦大概是在上课，但他发送申请的时间又像是他没在听讲。傅衍揉揉头发，有些郁闷。

　　大概是过了五分钟，沈钦回信了。

　　CHARON：江樾茗给我了你的微信号。
　　CHARON：约个回寝室的时间吧，我等你。

　　傅衍轻轻骂了一声，他完全忘记了还要带沈钦回去的事，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上去。

　　Pluto：五点，别上晚自习。正门等我。

　　傅衍看着沈钦的微信名变成对方正在输入，过了许久又恢复回去。沈钦没回，估计是打了又删掉，但他也没拒绝傅衍定的时间。那就算他同意了，傅衍想。

　　四点四十五，傅衍起身走下了楼。刚入秋的北方城市，在这时候已经蒙蒙黑了。由于最近阴天，云彩把远处的夕阳也蒙上了一层纱似的。整个校区现在还没有学生出来，全都在班里期盼着老师大发慈悲，提前个几分钟下课。偌大的操场只有傅衍一个人，他手插在裤子兜里，单肩背着书包，慢悠悠地晃回教学楼。

　　五点，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傅衍看见混在人群中匆匆下楼的沈钦。沈钦个子高，不难被发现，傅衍冲着他的方向招招手。沈钦看见了，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挤过来。

　　“走吧。” 傅衍看着站在他面前，额前还蒙着薄汗的沈钦，有点想笑，但还是他的理智战胜了。傅衍咬着下唇把想要笑出来的感觉憋回去。

　　两人无声地走到了寝室楼下，寝室楼分男女两栋楼，男左女右。傅衍当时还因为这件事和江樾茗吐槽了一段时间。

　　最后两个人停在了三楼走廊上的倒数第六个房间门口，傅衍掏出钥匙，边开门边给沈钦解释，他的钥匙放在他房间的床头柜上。然后又小声地加了一句里面可能有点乱。

　　门开了，傅衍手在墙壁上胡乱地摸着找开关。啪，灯开了。沈钦走进屋环视了一圈，面前的房间只有两套学习桌椅，一套摆着书本和杂物，另一套干干净净。再看就是一扇看起来采光不错的窗户，还有两扇紧闭的门。沈钦给了傅衍一个询问的眼神，傅衍把书包扔到自己的桌子上，指着干净的那套桌椅说，“那是你的，我每周也会擦，所以不脏。另一张是我的，没事别动。” 然后又指向左边的门说那是他的房间，另一扇门后是沈钦的房间。卫生间是两人共用的，但是两个房间都有独立的门通向卫生间。

　　傅衍介绍完就走回了自己的屋里，沈钦也不多纠缠，先是把行李搬上来，然后又进屋看了看环境，最后把日用品都摆放好，才坐在自己的桌子上休息一会。

　　两个人的桌子是面对面的，桌子的一侧靠着窗，现在窗帘拉上了，还能依稀看到外面的灯光。

　　一会傅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了衣服。里面是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牛仔外套，下面配着破洞牛仔裤和踢不烂的黑靴。沈钦看了看他，又看自己身上的校服，顿时嘴角抽搐，心想这人还真是注意形象。

　　“吃饭去？” 傅衍先开口。

　　“好啊。” 沈钦答。站起身后顿了顿，又问了一句，“我要不要也换件衣服？” 话音一落，沈钦就想打死自己，他只是单纯的想问一下，但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

　　傅衍没在意，耸耸肩，意思是你随便。沈钦抿嘴没说话，最终说了一句算了吧。

　　去食堂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学生大都回去上晚自习或者去图书馆，但还有少数人留在食堂。傅衍在自助餐区摆了个果盘，结账时又拿了瓶果汁。

　　两人挑了个安静的地方面对面坐着，傅衍吃完后就刷起手机等沈钦。沈钦看了看傅衍的盘子，又看着他咬吸管的嘴唇，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冒出来，这种想法一旦发芽就一发不可收拾，迅速蔓延了沈钦的整个大脑。沈钦咬了下舌尖把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刚好对上了傅衍投过来的询问的眼神。他对傅衍笑了笑，后者又低头继续看着屏幕。

　　沈钦觉得自己还是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