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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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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晏如这一周以来过得抓心挠肝,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化成了水逆本逆。
出国那么多年,在国内的朋友们联系得不多,大家也都上有老下有小,忙得像个陀螺,没工夫对友情进行升级维护,因此感情线都断得七七八八,顶多求代购澳洲保健品的时候才有人想起她。
到了国外也交过几个朋友,可也都是有家有口的,平日里顶多是礼貌上的来往,或者几个人小聚吐吐槽。等她们大多有了孩子之后,话题内容都围着孩子转,凌晏如插不上嘴,听着还有点伤心,后来也就懒得凑热闹了。
其实她在离婚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真没什么朋友。平日里她心也大,不需要倾诉不需要吐槽,忙着饭店的生意,风风火火没时间伤春悲秋,可等遇上事儿了,她意识到自己连个能商量大事、能安慰自己的人都没有。
没爱情、没友情,没事业,凌晏如觉得自己挺失败的,成了别人嘴里那种“穷得只剩下钱”的人,就连这个标签她背起来也有着沉重的心理负担,几百万算什么有钱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硬核小姨凌晏如牙一咬心一横,什么都自己撑着,倒也无所谓。离婚而已嘛,又不是天塌了,难过归难过,哭一场祭奠一下曾经傻逼付出的真心,擦干眼泪从头再来,没什么的大不了的,她也不需要人哄着抚慰着。
可孩子的事不一样。
以前她作天作地也好,冲动任性也好,那是活她自己,她能负起责任。走了弯路可以往回走,过得不爽了跺跺脚吼一吼,即便出了什么事,她要遭受惩罚,那也心甘情愿。
但孩子是什么?是另一个生命,是她万一做错了决定就无法回头的重担。如果因为她的失误,让孩子遭受什么委屈,她不能替他疼替他苦,只能在一边看着,就连帮忙都有限。
错是她犯的,后果却要别人来承担,这一点她做不到。
上次的SWOT矩阵只分析了她那看起来还不错的外在条件,可是没法分析她究竟适不适合做一个母亲,如果她不合适,还在无意间给孩子幼小心灵留下什么创伤,从而影响孩子将来的一生,那该怎么办?
凌晏如从没觉得自己是个瞻前顾后这么不果断的人,可这回在这个问题上,她为自己的犹疑不决而感到诧异,进而更加深了对自己的怀疑。
尤其翻遍网络,大家都在讨论原生家庭问题对孩子的影响,这事儿在她心里就像座不断增高的大山,堵得她越发喘不上气。
她不敢保证给孩子一个健全的家庭,这简直是原生家庭负面影响的教科书教材。
要么给不了足够的爱,让孩子自卑敏感软弱,要么可能会过度宠爱,让孩子自大自我为中心缺乏共情能力。
把握那个合理的度很重要,可凌晏如没这方面的自信。
一周以来她除了查遍网络上的资料,买了许多书看,还特意去咨询了心理医生。
可了解得越多,她心里反而越恐慌。心理医生也不会帮她做决定,只说她有点轻微焦虑,需要再多剖析自己慢慢寻找解决的办法。
她能等,孩子不能等。
怀孕不到一个月,孩子只是个受精卵,可以控制住感情,理性对待它的去留问题。
怀孕两个多月,胎儿手脚、五官基本定型,身体主要器官已经存在,它就已经是个人了。
凌晏如在网上搜过相关图片,虽然有点不忍直视,可那是一个人的形状,是长在她肚子里的鲜活生命。她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怀孕两个月,如果再不做决定——生理上的痛苦她能忍,心理上的痛苦可能会跟着那逝去的胎儿刻在她良心的祭坛上。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茫然无措的时候,她也想到了前夫,甚至拨了语音电话过去,可等待音没响几声,那电话就被挂断了,凌晏如没有难过,反而自嘲地笑了笑。
不管是前夫挂断的,还是前夫的新老婆挂断的,都无所谓,她本就不该这么打电话过去,被人打脸那是活该。
反正跟那个人已经没关系了,将来她要做的不过也就是知会他一声,是他先叛出了这段婚姻,又有什么资格对她将来的生活参与意见呢?
不过是一枚精子的提供者而已。
顾妙知趣地没来吵过她,只敢三不五时地发条微信慰问一下。顾肖那小崽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知道又怎么样,他个连毛都没长全的小混蛋能给出什么合情合理的建议。
倒是凌晏如那个热情的二姑经常打电话来骚扰,中心思想就是劝她生。本来就不好生,现在意外有了孩子当然得留下,没做过母亲的女人生命不完整!
凌晏如被二姑烦得头疼,设定了全天免打扰。可安静的空间也很磨人,更加反衬出她的焦躁不安来。
这如坠地狱的几天里,她吃不下,睡不着,更不可能写得下去什么小说。后来她还投靠了某种流传已久的玄学——用摘花瓣来替自己做决定,生,还是不生。
结果是花瓣洒落一地,她一晃神儿,忘了自己刚才说的是哪个选项,接下来一切就全乱套了,最后的结果是“生”,她觉得“施法”过程受到干扰,结论不予采纳。
从自己内心对这个结果的排斥反应来看,凌晏如觉得她可能是真不想要这个孩子。
无奈叹了口气,她站起来想去拿扫帚把这一地狼藉打扫干净,谁知刚站起来,踩上那地面的一层花瓣,她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狠狠地撞在大衣柜上,匆忙间没来得及抓住衣柜把手,被地心引力拉扯着摔到了地上。
凌晏如脑袋“轰”地一响,立刻挺直身体想要爬起来,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小腹开始蔓延,睡衣裙底见了血。
她立刻伸手摸索着去找手机,可能因为害怕,因为疼,慌乱地摸了半天才摸到。凌晏如给顾妙打电话,提示手机关机,无奈之下她只好给魏如栩打电话,可是打了两遍都没打通。
小崽子就是靠不住,关键时刻掉链子。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凌晏如踉踉跄跄地起身,抓起风衣外套披在身上,穿着拖鞋就下了楼,一边下楼一边叫车。
可能就是老天故意为难她吧,软件居然显示附近车辆较少,让她耐心等待。
凌晏如暗暗骂了一句:“等下去老娘命都没了!”
她决定到小区门口去拦车,可是腹部越发地疼了起来,每走一步都锥心刺骨似的,全身都疼脱了力。
凌晏如眼冒金星,在夜晚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东西。她出了一身冷汗,被夜风一吹,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活着干什么呢,简直就是活受罪。
盛然先前接了魏如栩的电话,按着他的命令在客户部问了一圈,有人知道廖玄要请孙总去唱歌,正是刚刚魏如栩说的那个地方。可谁也没在现场,谁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犹豫再三,盛然决定亲自去KTV那边看看。
他一边下楼,一边给魏如栩打电话,却发现小魏总也开始玩失踪,刚刚还夺命连环call,现在也不接电话了。
盛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唱的哪一出,只好暂时停下漫无目的的电话寻人,发动汽车往外开。刚拐上小区的主道,他就发现了一个仓皇踉跄的身影,扶着树,佝偻着背,艰难地呼吸着。
晚上出来遛弯的人挺多的,他妈郝老太太也出来了。但大伙儿都往附近广场去,小区里人都是形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那孤立无助的凌晏如。
可她脆弱的样子灼伤了盛然的眼睛,他一个紧急刹车停在路边,冲过去就抱住了她。
风衣盖着,盛然注意到她流血,但已经被她面若金纸、满头冷汗的样子吓着了,他顾不上多问,抱起凌晏如就往车上跑,将她塞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然后跳进驾驶座,猛给一脚油,就往最近的医院开去。
但这一幕,被刚进小区的郝老太太和她的姐妹团们看到了。
姐妹团里一个老太太尖声说:“哟,郝妹妹,那是你家儿子吧,抱的那女的是谁啊?”
“是谁?”郝老太太冷笑,心道,“原来那女的就在我眼皮底下藏着呢!”
盛然一边开车,一边握紧凌晏如冰凉的手:“晏如,你怎么了?哪儿难受?”
凌晏如歪歪地靠在座椅上,嘴唇翕动:“疼……孩子……摔、摔了一跤。”
虽然她说得乱,但盛然立刻就懂了,这下恨自己刚刚没问清楚,问了的话就直接打120,虽然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但至少能让凌晏如尽快得到救治。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尽快把人送到医院。
盛然开着车横冲直撞,但因为凌晏如在副驾驶上,超速闯红灯什么的他一概不敢,生怕出意外。每看见一次红灯,他都等得万分焦急,简直度秒如年。
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握着凌晏如的手使劲搓着,似乎想把自己焦躁的精力全都注入到她的身体里,免得她再这样虚弱下去。
“晏如,你撑着点,会没事的,医院就快到了。”盛然四平八稳活了三十多年,大大小小遇到过一些难事儿,却从没有什么让他如此惊慌过,他似乎第一次为一个人如此焦心。
终于到了医院,他随便把车往急救大厅外一停,只向外扫了一眼,确认了一下没挡住急救车道,就什么都不管了,抱起凌晏如就往里冲。
“盛然……”怀里的人突然用力掐住了他的手,也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想说的这句话很重要,指甲抓破了他的皮肤,“孩子……我要这个孩子!”
盛然心疼地看着凌晏如堪堪睁开的眼睛,使劲点头:“我明白,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凌晏如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她看不清盛然的脸,但听到了他的回答,竟然挤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闭上眼,感觉到盛然急促的呼吸声喷在她的脸上,一声声喊着:“晏如,别睡……”
可她还是睡了过去,准确说来,是晕了。
护士们推着轮车过来,帮着盛然把凌晏如放在上面,推车就往急救室里冲,同时还有人帮忙拦住他:“先生,麻烦您在外面等。”
盛然满脑子凌晏如,已经没了主观能动性,被人拦着就本能地停了下来,他眼睛死死盯着凌晏如,看着她被人推进了急救室,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脚步匆匆跟了进去,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脱力,腿一软,扶着墙坐在了旁边的连椅上。
他弯腰低头,双手架在膝盖上,狠狠地搓了把脸,等着那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安静下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兜里的手机就剧烈震动了起来。
来电是陌生号码,口气有点冲:“喂,是z603的车主吗?”
盛然捏着眉心应道:“是,你哪位?”
“快出来挪下车,挡着道儿了知道吗?那是停车的地儿吗?真没素质!”
对方说完就撂了电话,盛然无奈,虽然他很不想离开急救室门口,但车确实得挪,他不能给别人制造麻烦。
走了两步,盛然回头,拉住一个从急救室里出来的小护士:“不好意思,我去挪个车,马上就回来,刚刚送进去的……”
“那位孕妇是吧,你放心,我帮你盯着。”小护士快人快语,可能对这样的事儿也司空见惯,神色如常,顺嘴安慰了盛然几句,“没事啊,家属不用过分担心。”
“家属”两个字让盛然莫名窝心,他冲小护士点头笑了笑,快步走出了急诊大楼。
把车停好之后,盛然才发现副驾驶座上沾了血迹,大片的暗红色在米色的坐垫上鲜艳得刺眼,像一把刺进他心窝里的刀。
“流了这么多血,得多疼啊……”盛然轻轻去摸那片血,小心翼翼,手指刚触到血迹就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倏地缩回了手,心脏又不可遏制地加速跳了起来。
最近他没去打扰凌晏如,就是觉得应该给她留下思考的空间。追求一个人不能这样步步紧逼,不给对方留余地,就等于不给自己留余地。
至于他自己,倒没想过要放弃。先前凌晏如为了拒绝他,把自己所有的问题都跟他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还夸大其词,就是为了吓退他。
可惜盛然做了这么多年客户,什么麻烦没见过,凌晏如说的那些他通通都不在乎,反而有种想要迎难而上的心情。他早就接受了凌晏如抛给他的那些问题,甚至还在脑海里一一想好了应对方案,现在多出来个孩子而已嘛,盛然觉得自己照样handle得了,他不都把侄女带大了么!
至于未来,他没想过太多,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给什么承诺都是空口无凭,他说不出口,凌晏如也不会信。他反复思考之后,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想跟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想照顾她,想跟她试试走走未来的路。
原本他还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但经历过刚刚的冲击,盛然反而笃定了心意。
生活里净是些磨人的琐事,怕什么麻烦。
盛然担心凌晏如那边的结果,不敢多停留,回头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凌晏如的手包掉进了座位的间隙里,伸手捏了出来,打开一看,见手机、护照都在里面,想着一会儿给她办手续还得用,便拿着下了车。
赶回急救室门口,医生恰好出来。盛然着急忙慌地迎上去,还没等他说话,医生摘掉口罩安抚他:“别担心,孩子和孕妇都没事,孕妇要转去观察室待一晚上,你好好陪着她。高龄产妇不容易,家属得多费心,知道吗?”
盛然连连点头:“谢谢大夫!”
门开了,两个护士推着面色苍白的凌晏如出来,盛然立刻跟了上去,看她仍旧面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担心地问:“她怎么还不醒?”
护士妹子都二十出头,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中一个看向盛然:“头一胎是吗?难怪这么紧张。打了镇定剂,得睡一会儿,大夫都说没事,你放心吧。”
多年来做事都游刃有余的盛总此刻又找回了毛头小子的迷茫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腼腆地笑了。
观察室里一共八个床位,有七个都躺着病人,见他们进来,大家都只是纷纷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把头转回去,各自忙各自的。
盛然觉得人太多环境不太好,有点介意,又想着但愿观察一晚没什么事,明天就能带她回家,还是别折腾她为好,于是便没吭声。
刚刚跟他说话的护士冲他扬了扬下巴:“家属来办下手续吧。”
盛然的眼睛还粘在凌晏如脸上,撕都撕不下来,他犹豫着:“我陪她一会儿,等她醒了我就去。”
“她且得睡呢,办手续很快,保准你回来之前她都醒不了。”护士笑了,偏头跟同事小声嘀咕,“真黏糊!”
另一个护士轻轻推了她一把:“羡慕吧你!”
盛然犹豫了一下:“那行。”
手里抓了一沓单子,看了看排队的人,盛然选了自助缴费。生怕凌晏如醒了见旁边一群陌生人会害怕,此刻的他真是归心似箭,恨不能学会瞬间移动,一秒赶回病房。可许久没来过医院,盛然对这些东西都不熟,自助缴费机的反应堪比古董电脑,折腾得他出了一身汗。
好不容易交完钱,盛然一路小跑往观察室赶,路上听见凌晏如的手机响,从包里拿出来看是魏如栩的电话,立刻接了起来,没工夫跟他废话,传达完消息就撂了。
他气喘吁吁赶到凌晏如的床前,见她还在睡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把手里东西先放在床头柜上,将病床四周的帘子拉了个严严实实,隔出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这才拉了凳子坐在她病床前。
凌晏如的脸和嘴唇都没有血色,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下,被苍白的面孔衬得又黑又浓。病着的她跟平时飒爽的样子判若两人,显得瘦弱又惹人心疼。此刻如果不是她刚经历过流产危机,盛然很想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病床一侧的护栏放下,双手轻轻伸进被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
让盛然惊喜地是,凌晏如竟然也回握了他,虽然她是无意识的,且那力气小得令人难以察觉,却足以让他心如擂鼓,仿佛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控制了他情绪的全部开关。
盛然紧紧盯着她的脸,盼着她醒来,他有满腔的话想跟她说——他仿佛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她就是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他魂不守舍。
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盛然向前探了探身,在凌晏如的嘴角上轻轻印下一吻,一触即放。
直起身子之后,盛然不禁捂着半边脸笑了。
真是一夜之间倒退二十岁,他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借着布帘的遮挡,在对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偷亲喜欢的女生。
真幼稚,可又真甜蜜。
他笑完自己,回味了一下,再抬起眼去看凌晏如,没料到却撞见了一双睁着的眼睛,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