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九》朦胧见

1、血月

　　白慕要死了。

　　但他仍旧顶着寒风暴雨御剑飞行。
　　白衣湿透，剑光时断时续，人和剑都疲惫万分。
　　他不顾一切地赶往伏妖山。

　　因为他想在死前做件善事。

　　三个月前，白慕发现自己的灵元在迅速衰竭。
　　他用尽了所有术法，翻阅了所有古籍，请教了所有能见到的高人，仍旧找不到灵脉衰竭的原因。
　　但他能感到，有一个强悍凶蛮的东西，在体内拼命地吸血蚀髓。

　　他也许是中毒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夺命的剧毒来自哪个仇敌。

　　云隐月华，冷雾缭绕。此地极寒，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皮肤刺痛的冰霜。
　　白慕捏诀收剑，落入一片密林。

　　人生最后一段路，他走得并不顺畅。
　　路遇势不两立的魔尊，交手耗费了大量灵力，他花了整整三日才将对方甩掉，此刻不知对方是不是仍在后方穷追不舍。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伏妖山，顾名思义，原本是封印妖兽之地，怎奈百年前封印被天劫劈断，镇压山底万年之久的凶兽鬼妖重现世间。
　　鬼妖已成鬼身，数万年未曾进食。饿兽可怖，出世当日就血洗了几座城池，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最开始，还有不少想要借此一展宏图一战成名的“热心”修士前来为民除害。
　　然而见识到鬼妖凶残并且损失惨重之后，仙门百家决定不救了，转而加固仙门和人界之间的结界屏障。
　　反正鬼妖不欺负仙门。先把人界吃光再说吧。

　　白慕收好剑，将浑身上下会发出声响的零碎都放进储物袋。
　　他有自知之明，一个和他同岁的魔界毒瘤他还打不过，这种活了上万年半鬼不鬼的老妖精，他没把握能硬刚给刚赢。
　　在御剑甩掉魔头这一路上，他左思右想，最终决定不讲武德——偷袭！

　　换种说法，邪阵。
　　以毒攻毒。

　　仙门百家之所以屡战屡败，因为大部分修士表现得太过“正直”，总是提剑正面上，挽出优美剑花、刺出惊艳剑招，打得满身是血也不喊疼。
　　毕竟他们是来挣名声的，只有这般才能赢得满堂喝彩、留得名垂青史。

　　但现在这鬼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既然没有围观群众，自然也就没有炫技的必要。
　　白慕没有耽搁时间，当即便开始计算布设阵法所需的材料。

　　邪阵是他从一本专门记载禁术的古籍上学来的，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有机会用过一次，因为怕被人扣上“邪魔歪道”的帽子——那样他还有什么底气怒斥魔尊是“魔头”？连理论方面都赢不了！
　　好在人之将死，他终于可以不要清名了。

　　阵法精密，需要布阵之地七里之内的山涧水、枝头花、河底石、树下草......
　　光是收集材料就花了几个时辰。
　　待到围着百妖山设立起一道无形阵法时，已经月至中天。

　　白慕移动最后一块阵石，而后捏了个隐息诀，在一块巨大山石后藏好身形，静等后半夜阵法自动启阵，将阵内万物化作齑粉。
　　在前半夜的时间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当然也因为太闲，他设想了很多种后果：

　　第一，阵法非常有用，鬼妖碎成渣。结果上上。
　　第二，阵法有点大用，鬼妖半碎不碎，自己要冲进去补上几剑。结果中上。
　　第三，阵法有点用，鬼妖被震得鼻歪眼斜，以后吃人的时候吃得没那么顺利。结果中。
　　第四，阵法有点小用，鬼妖只受到了些许惊吓，以为炸阵声是做噩梦的幻听，造成其睡眠障碍，影响其今后生活质量。结果中下。
　　第五，阵法没有卵用，鬼妖连听都没听见，全剧终。结果下。

　　白慕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五种结果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除了第二种有那么一点点小麻烦之外，其余几种并没有什么太具挑战性的要求。
　　况且只是进去补刀，面对的都是些半死不活的恶兽，他堂堂玉昆山副掌教难道还能打不过吗？若是实在不行，就动用“背水禁术”试一试。

　　“背水禁术”，背水反杀。此术要以鲜血与伤痛作媒，在瞬间迸发出惊人灵力，伤痛越深，灵力越足。
　　反正自己本就有内伤在身，不用白不用了属于是。

　　晚风轻拂，白慕抱臂靠在山石上，仰头望月。
　　月色不知何时被夜云遮挡，显得有些沉蒙。

　　启阵时辰将至，忽然，远处一阵不属于阵内的冷风袭来——
　　草木窸窣，枝叶摇摆，林海在月光下起伏不定。
　　不止风声，随风而来的，还有兵刃摩擦与脚步声。

　　白慕立刻直起了身子，屏住呼吸，手指紧攥，随时准备召剑。
　　乌云移位，重新藏匿月色，夜晚陷入了让人窒息的灰蒙。
　　一个模糊的影子随着冷风缓缓逼近。
　　阴森的压迫感弥漫开，随风散入各个缝隙。

　　黑靴踩倒野草、黑袍掠过矮枝，铃铛声并不清脆，反而古怪压抑。
　　这些声音白慕太熟悉了。

　　魔尊镜尘！

　　他怎么这么快就追过来了？打了整整三天了还没打够吗！难道还要......
　　不对。
　　自己隐匿气息，又从未透露过此行目的。对方应该只是偶然经过。
　　想到此处，白慕没有撤诀现身，只等镜尘自己离开。

　　阵法隐蔽，林中除了草木山石，没有任何异样。
　　可镜尘并未离开，而是径直向着白慕布设好的阵眼石位走了过去。

　　白慕心中无语：做什么啊？故意的是不是！
　　镜尘！你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三界的毒瘤！你明明就是专属老子一人的克星吧！
　　见面就打，十年了！现在我就想为民除个害然后安安静静去死，连这个你都要来捣乱吗！

　　白慕没撤隐息诀，在神形俱隐的情况下飞身而出，拦在了镜尘面前。
　　“别向前走。”他长腿挡路，手指攥住了镜尘的小臂，传他一句密语。

　　隐息诀能隐匿人的容貌身姿，只显一团人形虚影。
　　镜尘深邃的眸光盯住面前的虚影，低声问：“你是何人。”
　　“不重要，”白慕尽量把话说简单，“前面有邪阵、阵法里面有鬼妖，你应付不来。”

　　镜尘冷笑：“你怎么知道我应付不来。”
　　白慕：“......”

　　白慕心道：确实，根据数百次交手的经验来看，也许这位无所不能的魔尊还真能应付得来。
　　但是！魔尊魔尊，都说是魔了，怎么会那么好心来帮着仙门和人界杀鬼妖？镜尘要真铲妖除害，他们早就称兄道弟了！也不至于相看两厌十年之久。

　　镜尘在白慕沉默的时间，已经又要迈步。
　　白慕再次拦住了他：“前面不能去。”
　　镜尘挑眉：“给我个理由。”

　　白慕：理由就是你的步子太重把我的阵石都踩歪了并且很有可能把鬼妖们都震醒！
　　“你废话好多。”白慕不想和他解释这一堆，言简意赅地说，“站着别动。”

　　镜尘笑了，话音却阴冷：“你知道我是谁么。”
　　白慕道：“我凭什么要知道。”
　　镜尘眸色动了动，倒没有恼火，反而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瞧着面前的人形虚影：“有点意思。”

　　有个屁的意思。
　　马上就到启阵的时间了，阵法究竟管不管用还是未知数，若是不管用，自己肯定要现身显形提剑上阵，到时候是自己杀鬼妖还是魔尊和鬼妖合着杀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想做完好事安安静静地死，并不想屈辱地死在宿敌手里。
　　白慕满肚子心事，莫名烦躁。

　　正在此时，镜尘忽然抽|出了腰间无终魔剑！
　　白慕一怔。
　　他要做什么？认出自己了要继续决斗？

　　“这阵法很古怪，虽然看似随意，但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散发邪气，”镜尘用无终剑的剑尖扫过脚边的草木，缓缓说，“这是杀阵、而且是邪杀阵，是有人刻意布置的。”
　　白慕掌心浸满了冷汗，胆战心惊地看着对方的剑，生怕它碰坏了自己的阵材。
　　镜尘抬头，看向白慕人形虚影的方向，嗓音阴沉：“这绝对不是仙门修士布置的阵法，阵主恐怕非妖即怪，而且用心险恶。”
　　白慕：“......”

　　“所以，”白慕深深呼吸，压下满腔无语，“你准备如何。”
　　镜尘翻手扬剑：“当然是破了这个邪阵。”

　　白慕咬牙切齿心道：你大爷的！
　　苍天！大地！为何要我遇上这样一个和我八字犯冲处处相克的碍事东西！我这辈子行善积德好事做遍，何曾有一分一毫对不起这世间？为何这般惩罚我！

　　现在怎么办？
　　放任镜尘毁了自己的心血？不可能。
　　告诉镜尘自己的计划？那镜尘肯定要开始光明正大和自己作对。

　　“慢着，”白慕拦在无终剑前，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劝服对方，“此阵邪气冲天，你怎么能保证破阵时破阵之人不会受伤？”
　　镜尘动作一顿，长剑没有再向前。
　　白慕微微松了一口气，心想：果然，这招还管点用。

　　镜尘盯着白慕：“你在担心我？”
　　白慕：“......？”
　　他又在脑海里仔细回味了一遍自己的话，好像确实可以这么理解，但更明显的含义难道不是——我也在这儿站着啊！你破了阵不止会炸到你也会炸到我啊！我当然担心啊好不好！

　　镜尘是怎么拐到那么含义丰富古怪刁钻的角度的？
　　难道魔族的脑袋和常人的脑袋构造不同吗？

　　“你可以这么想。”白慕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时辰已到，阵法各个阵眼已经开始隐隐缭绕灵光。他没心思和镜尘再扯废话，转身望向阵心的方位。

　　镜尘在他身后说：“多虑了，没有什么是无终斩不断的。”
　　话音刚落，剑刃便掀起了罡风劲气。

　　“别！”白慕急忙回身，徒手握住了无终的剑身！
　　利剑破皮肉，霎时间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阵法四象齐齐生辉！千丝万缕的灵线飞速连向阵心，在中央炸开漫天光雾！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兽族哀鸣随着炸阵声传来。
　　随后，是无尽的沉寂。

　　尘埃渐落，光雾缓缓随风飘散，血腥味才弥漫开。
　　白慕紧紧盯着远处——朦胧的夜色里，似乎有一个并未倒下的黑影，也正在凝望着这处。

　　白慕当即觉得不妙，没在意被无终剑割出鲜血的手，带血的五指飞速捏诀，召出了霜华夺目的未雪剑！
　　远处的黑影在下一刻猛地朝他狂奔而来！

　　是妖母！

　　妖群成片伤亡后，妖群的妖母会从死去的子孙身内吸取所有的妖魄，在瞬间修为暴涨。
　　白慕握紧剑柄，在这一瞬间飞速思考——
　　绝对不能让发狂的妖母冲出此阵，不然周围的村落都要遭殃。

　　想到此处，他暂且顾不得身后的镜尘，直接翻腕挽剑。
　　隐息诀褪去效力，翩跹白衣如画般从夜色中流淌而出，雪白剑光仿若暗夜流星。

　　迎战妖母之前，白慕侧眸向后看了一眼。
　　他不放心打架的时候有一个仇人站在身后。
　　瘆得慌。

　　镜尘这次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只静静望着剑气中的人影。
　　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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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1v1，HE。
★ 主角三界颜值天花板，所有有名字的配角都对他微量单箭头。　
★ 第一次写没有弄好字数，后来把每章都拆分成三千字左右了，章节变多，2-35章的评论可能对不上正文和作话（有些评论在说后面的剧情或已经删除的作话小剧场，但因为评论不多，每一条都舍不得删），所以请谅解一下下呀，磕头。　
★ 最后祝各位小可爱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