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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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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照花,一如其名。
春分过后,天气逐渐晴朗,各色花开竞相斗艳,数道清泉汇流双月潭,水映花影,落英纷飞。
棠华昭云轻装便服,在月洞窗边独坐自弈,享受难得的清闲。
“好一盘玲珑棋局,但惜无对手,不会感觉兴味索然吗?”
特殊的浅香渐近,不必抬头也知晓来者身份。
“连日公务繁忙,难得闲暇,便以此自娱,是比不得龙首时间充裕,每一日皆丰富多彩。”
懒得追究这是对方第几次不请自入,她起身简单一礼。
既在自家庭院,也免去平日繁文缛节。
“哦,汝这句话别有深意。”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挥袖收起棋盘化出茶具:“龙首请入内吧。”
“吾就不进入了。”
龙宿摇摇珠扇隔着月洞窗笑得莫名,仍不减一派悠然。
棠华昭云早前留意到仙凤与默言歆不曾跟随,再观龙宿神情,猜想自家上司大概又突生什么奇思妙想兴起而来。
果然,下一刻龙宿即执扇左右指点一番,显得颇为兴致盎然:“吾看这万木回春晴光方好,便带仙凤来此踏春。昭云汝平日诸事缠身,不如同行,也算是尽地主之谊了。如何?”
踏春?
儒门每年清明之前皆有不少学子外出游玩,简骑轻车,群会于清泉翠竹间,引流觞曲水,共论诗书,热闹非凡。倒是她身任儒门宗政执监,忙碌已久,除十年一次往鲁州太庙主持祭孔大典,几乎不曾再体会那莹莹新绿中素衣轻骑熏风醉人的恣意飞扬。
不过……到她这熟得不能再熟的临水照花踏春?
早习惯了儒门龙首的发散思维,她从善如流,略整衣衫而出,随龙宿沿着曲折花|径缓步漫走。
“汝这院中百花争春,美则美矣,但不甚注重排布,也未免使人眼花缭乱。”
龙宿语调轻扬意味无尽,棠华昭云听罢便想起当年儒门初立、龙首登基之日二人间的戏言。
那时她在儒教诸派门执首及前辈沉默而异样的目光中静候龙首驾临。
时至,龙宿昂然而入,却是弃了之前定制的冠袍,改换一袭耀目紫衣,满身珠翠寰佩,简直离“庄重典雅”十万八千里远。
立刻有人开始低声议论,由初时的窃窃私语渐变为冷嘲热讽。
主持大典的棠华昭云亦有一瞬僵硬,她清楚记得大典之前的龙宿……似乎并无此种高调过头的审美与作风。
耳闻嘲讽,眼见四周或忍俊不禁或不敢苟同的诸人面色,她定了定神,约略猜到龙宿此举之意图,便平了心绪,宣布大典开始。
礼毕,龙宿简短致辞,施施然离去,独留昭云应场。前来观礼的儒教众人各怀心思,诚心祝贺者有之,扶风观望者有之,另眼轻慢者有之。
好在宾客虽形形色|色,碍于礼节,并未出什么差错。
昭云与众人一一应酬完毕,便向教母请辞,独自前往西风亭。
亭内茶香飘溢,炉上一壶新汲山泉正沸,儒门龙首顶着满头上好珠翠,华扇轻摇,神态愉悦惬意。
“昭云,汝观吾这华丽无双的新造型如何?”
听出弦外之音,疑惑顿释,她忍着额角轻微抽搐评赞:“果真华丽无双群英失色,令人眼花缭乱,不敢直视。”
“哈哈哈……好形容,正是儒门龙首个人风采。”
自此,龙宿便不时拿“眼花缭乱不敢直视”与她说笑,数百年依旧未有忘却。
该说是好记性,或者……小心眼?
这般思忖着,她神色不变,平淡应道:“龙首说得是,吾这临水照花也该好生打理了。”
“耶,乱中自有一番好风光,汝也不必太过在意。”
经过梓歆桥时,她远远望见几个孩子在溪边玩耍,默言歆与应无忧用鱼线钓虾,仙凤屏息凝神抱着竹篓子立在一旁,不敢走得太近,怕湿了鞋袜。
龙宿放缓了脚步,默默看了几眼,依旧过了桥往山高处去,昭云转回视线,问:“不带他们同行吗?”
“芳华正盛羡新奇,与吾等同行难免无聊,且随他们玩闹。”
“你对凤儿十分宽容。”
“她乃是吾儒门执监的心头肉,龙宿怎敢苛责。”
“龙首言重,棠华昭云承担不起。”
言谈之间一来一去,顺着青石阶拾级而上,终年青翠的竹木间透着清寒,愈显静谧,二人神色也愈发轻松。
“学海无涯的后山,想必此刻已人满为患。”
“是啊,踏青传统由来已久,纵然太史学长有心拦阻,也阻不了众学子满腔少年轻狂意,所谓众志成城也。”
“单凭汝这番话,足够往礼部抄数十遍《礼戒》了。”
龙宿举扇掩面,却未曾掩住眼中三分诡秘笑意。
“他也曾与人结伴踏青,学高为长言行典范,想必也无话可说。”
“哈,教统之位多年空悬,礼部自是不会放过耀武扬威的机会。”
“你对礼部的恶感至今不减啊。”
“耶~~此话偏颇了,吾偶尔也会怀念禁闭思过抄誊《礼戒》的时光。”
“是吗?”
“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棠华昭云拂开眼前横斜伸入道中的一绺山花枝,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转而言道:“说起教统,他应是已入空门无疑。”
龙宿摇扇的手顿了顿,嘴角又勾起莫名笑容:“天命所归,该是佛缘、有佛缘啊。”
“看来你并不意外。”
龙宿不答,却未收敛笑意:“哎呀,执监贵人多忘事,吾却是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嗯?”
经他提醒,棠华昭云尘封的记忆倏然张|开一条缝。若她所记无错……太史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随众人踏青,正应弦知音邀约。
兴尽而归,返程途中,忽有一衣衫褴褛的老僧拦住弦知音,呼天抢地说他有慧根,要渡他出家。
彼时弦知音在学海风头正健,颇得师长青睐与众学子拥戴,亦有不少乐部女子倾心于他。想象他遁入空门,未免令人瞠目。
老僧喋喋不休,甚至在弦知音面前打滚哭闹,看得众人又气又笑,乐部不少女子跟在后面窃窃私语。弦知音温和以对,老僧挠着长满虱子的乱发怏怏离去,断言弦知音必有佛缘。
待老僧走远,弦知音回首看了看摇扇不言的龙宿一眼,叹道:“龙宿,想笑便笑吧。”
“那吾就不客气了,哈。”
气氛骤然又活跃起来,棠华昭云隔着人群恰好看见太史侯冷峻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柔和。
……光阴流煦,真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了。
“佛缘啊……”她叹了一句,忽而面上露出一丝困惑:“龙宿,你可曾看过太史侯的笑容?”
“怒极冷笑是看过不少。”
儒门龙首泰然以答。
棠华昭云果断收起困惑,轻抬首,飞星岩已然在望,岩后瀑布声隆隆传来。
<天阶流云.春分.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昭云的设定,儒门宗政执监(奇怪的职位名),大致属于CEO的角色,龙宿则是董事长和精神领袖(不具体管事儿,所以才有时间宅在家里or各种入世打酱油)。两人是学海无涯同期学生,相识比剑子佛剑更早,所以关系与一般上下级相比更亲近信任。
新剧仲裁有提到龙宿是三教新体制中人,自创儒门天下,龙宿则说“在旧派眼中自己标新立异”,于是设想龙宿那身暴发户打扮也许是一种“明志”举动(不合儒家庄重典雅传统)。
我一直没觉得龙宿是个喜欢给人围观的人,说白点就是个以张扬的华丽掩饰意图,看多了江湖诡秘、实际上喜欢清静的老头子【喂】。